01

半夜两点，手机一直震动个没完没了，我翻身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看见群里正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十一聚会的事。

胖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热络的发动群众，组织饭局，二萧在一旁煽风点火，说要在胖子家的床上撒尿，在他家的屋顶上晒咸鱼干。

我睡不着了，看着他们你来我往聊得热火朝天，我总想找点什么话题加入进去，却发现，他们的聊天内容我已经看不懂了，我俨然成了一个局外人。

“大菲怎么不出来说话，是不是又谈恋爱去了。”我自认为找了个天衣无缝的话题，顺带发了个憨笑的表情，让自己的突然加入不至于那么突兀。

谁知，群里登时沉默了，屏幕上我发出去的表情还呲牙咧嘴的傻笑，显得愚蠢至极，黑夜里手机屏幕明晃晃的光，让我有些头晕。

“大菲她爸前两天没了，她过的也不好。”胖子发小窗口消息跟我说。

凌晨两点半，我披上外套，小碎步跑去阳台上给胖子打电话，大菲她爸怎么没得。

癌症，撑了一年多了，前两天晚上在医院没抢救过来，我们都在，大菲哭的晕过去，现在也没缓过来。

没人跟我说这事，我叹了口气。

你现在跟我们不一样，你是大学生，当时给你打电话，本来想叫你回来，你说学校里有活动，就没告诉你。

我听见电话那头打火机的声音，然后胖子在那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几乎能看到胖子的脸在烟雾缭绕里清晰可见。

你怎么还抽烟，对身体不好。

习惯了，不抽，难捱。

我踢着阳台上的护栏，无言以对，无话可说，猛然间发现，面对曾经无话不谈的旧友，真的有一天就变成了无从说起，无言沉默。

02

胖子，大菲，二萧，静儿和我，初中那会自称五人帮，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胖子是老大，每逢周五就攒局，计划着去哪杀怪，去哪滑旱冰，二萧嘴特损，满肚子“阴谋诡计”“如意算盘”，大菲和我最好，好到我俩第一次大姨妈的时间都一样，静儿不怎么爱说话，但总是蠢的一拼。

我第一次去网吧，第一次去KTV，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抽烟，第一次打架，第一次记过，第一次逃课，第一次骂老师，第一次早恋，第一次写情书，总之，青春期最叛逆的那些年岁，都是和他们一起过来的，他们大概就是我妈和班主任眼里的“狐朋狗友”。

那阵电动车还不怎么普及，上下学都骑自行车，有段时间偷车贼特别疯狂，接连几天学校丢车无数，终于也轮到了我，某天放学，我跟胖子和大菲在学校门口文具店买最新一期的漫画，我心大，车子扔在门口也没上锁，一转眼就不见了，胖子二话没说，撒丫子就往出追，终于在跟了两条街以后，把那个偷车贼按在地上，胖揍了一顿，我跟大菲赶到的时候，胖子正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身上的汗跟蒸桑拿似的，一个劲的说，老子跑一千米也没这么玩命。

第一次去网吧，胖子大菲他们组团杀怪，昏天黑地，我一个人坐在旁边听了会歌，看了会《放羊的星星》，那时候网吧的电脑还是台式的，播放器的界面巨丑无比，画质烂到家，我到头也没弄明白，班里那些男生天天逃课来这种破地方有啥可玩的。

第一次去KTV，大菲过生日，胖子送了她一整盒蜡烛，同龄人应该有印象吧，十几岁时候特流行的，一整盒蜡烛，有心型的，苹果的，星星的，对于每个月十几块钱的我们来说，这可算大礼，我送了她一个水晶苹果，忘了什么寓意，好像是幸福，那时候我们迷信这些，就像迷信空间里火星文写的，妳若卟囄卟⑦，硪必生死相①。

胖子五音不全，鬼哭狼嚎的唱着什么心痛2009，我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我是五人帮里唯一一个有用的人，代写作业，帮抄作业，考试传小抄这种事，我包揽，总要有一个人做大后方。

第一次喝酒，胖子失恋，被追了三个月的隔壁班课代表甩了，说这世界没一个真正的好姑娘，我们学着社会小青年的样子，在马路上一边吼单身情歌一边喝啤酒，然后用力捏爆啤酒瓶，狠狠的扔出去，大冬天的北方，风吹过来是真的能听到嘶吼的声音，街上没几个人，路灯也不全开，越是安静，我们越是热闹，似乎整个世界释放着一种叫舍我其谁的蜜汁激素。

第一次逃课，是大菲早恋被班主任发现不敢回教室，我们几个人陪着她在厕所里待了一下午，后来我回家，洗了三遍澡。

第一次打架，是二萧抢了人家的女朋友，对方下战书，说晚上八点操场见，胖子大喊一声，谁敢动我兄弟，不要命啦！然后领着我们一众人雄赳赳的奔赴操场，我跟静儿没有战斗能力，全程捂眼，我校服裤兜里揣着的小刀直发烫，或许当年我差点就英勇就义了。

那几天，我们把个性签名改成了红火一时的，谁若毁我兄弟半边翅膀，我定毁他整座天堂，个性签名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所以我至今不敢回头去看那几千条的说说，生怕看到了不堪回首，不忍回首的往事。

第一次夜不归宿，初三那年圣诞节，我们约好一起去教堂门口放烟花许愿，离中考还有几个月了，我妈说什么不让我出门，还好我身手敏捷，从二楼窗户爬了下去，胖子大菲他们在胡同等我，我跳上车，三个人一路飙歌，我在风里哈哈大笑，唱着一起疯狂一起沦落。

那年圣诞，我忘了我许下什么愿望，大概是兄弟大过天，大概是友谊万古长青，大概是青春永垂不朽，也大概是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我承认，那时候我没有梦想。

小城里的路很快就能走到尽头，我们五个最爱做的就是骑车一圈一圈的溜达，风灌进校服，在日头地下哗啦啦的响，二萧问我，你说明天会很快到来吗，我拽着他的车把手，让他带着我往前，明天，在远方也在眼前。

03

胖子家开了一个小豆腐坊，兼顾卖油条，豆腐脑等早点，几乎每个周六周日，我们都会去胖子家帮忙，然后我们一起做饭吃，规矩是每人做一个菜，我最会偷工减料，每次都是水果拼盘糊弄事，还美其言，为了营养搭配。

晚上他们围在一起打牌，打游戏，输了的人去小卖铺买烟，我在一边写数学题，桌子上摆着抽了半支的玉溪，我点了，放进嘴里，狠狠心吸了一口，立马吐了出来咳个没完，二萧从我手上把烟拿过去，你脑子有病啊，下次再让我看见，别跟我说话了，然后继续埋头杀怪。

就这样，我的烟路被断绝了，直到现在我看见别人抽烟，都还会想起那句话。

04

你以为我要讲的是一群失足青年的故事吗，你还真猜对了，不过失足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至今也不太懂，比如我逃课，但我又按时交作业，考高中，考大学，我算失足青年吗？比如我妈说的，这样的朋友要离远一点，但那些学习好的人铁定不会在我被偷了车之后追出两条街把小贼胖揍一顿。

非主流盛行的2007年，我们在校服上涂鸦，在班主任茶缸里吐唾沫，在隔壁班不顺眼的男生车轱辘底下放大头钉，在体育课上装肚子疼跑去小卖部喝汽水，在晚上八点的教学楼顶看月亮，说脏话，互骂。

奥运会和四川地震同时来临的2008年，我们上街发丝带，在班里搞募捐，在小区里贴广告，在操场上点蜡烛祈福，在校服上画国旗，写中国万岁，你说我们最堕落，我们也最正义，总比那些只会在作文里好好学习报效祖国的好学生强。

中考来临的2009年，大菲辍学，胖子走了单招，二萧准备去技术学校，静儿要读3+2，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日没夜的和“五三模拟”抢时间，和每一次的摸底考试较劲。

他们继续他们的“江湖”，我也不得不一个人走完自己的路，别无选择，其实那时候我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来思考考不考高中和做不做兄弟有什么必然关系，我只是不知道如果我不上学，能干嘛，相比较而言，读书更容易一些。

注定分别的2010年，中考落幕，我去了重点高中，大菲去了其他城市，胖子，二萧和静儿各有所归。

我们在凌晨一点的烧烤摊上大醉，胖子拍着我的肩膀，咱们五个，数你出息，我笑他，别扯犊子，上个破高中就出息了。

二萧喝的最多，满嘴咿咿呀呀的，苟富贵，勿相忘，难为他三年背的课文没全还给老师。

05

大菲打了一年工，又回去上了一年学，然后再度打工，胖子高二回家，专心经营豆腐坊，二萧工作包分配，整天轻松自在，五个人里，只有我，一路苦逼，念到大学。

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这使我觉得自己很寡情，说好的兄弟大过天呢，说好的一辈子一起喝酒吃肉走四方呢，到后来，他们每次逢年过节的小聚，我都在补课，我只有拼命的写字，才能抵消心里没来由的罪恶感，好像他们手拉着手向前跑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原地。

我上大学那年，二萧来车站送我，好好混，以后说不定跟你沾光。

沾屁光。

06

大一那年寒假，几个人说好小聚，我照旧买了水果，赶到胖子家。

胖子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抽烟，在大风里，烟丝燃的很快，我怕他烫着手，走上前把烟拿过来，放在地上，捻了两下。

我往大围巾里缩了缩脖子，鼻子懂得生疼，胖子瘦了不少，些许可见几根白头发。

你先上楼吧，他们一会就来。

我踢着地上的石子，看着他们滚向别处，转身上了楼。

没一会，楼下吵吵闹闹的声音就传上来了，我跑下楼，看见大菲烫了爆炸头，带着大耳环，穿着超短皮裙，干瘦的两条腿插在高跟鞋里，有些触目惊心，二萧一身西装衬衣，老成了不少，静儿在考试，没空来。

大菲上前拥抱我，我却有些陌生，她擦得粉底太厚，我怕太用力说话会给她吹掉，于是站在原地勉强微笑着。

胖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张罗着做饭，二萧在我身边洗苹果，问我在学校过的好不好，我说挺好的，就是晚上没人陪着骑车压马路了。

那顿饭我吃的很辛苦，因为对于他们太多的话题我已经很难融入了，只剩下追忆过去的时候我附和着微笑，这让我很难过，我总是固执的相信着一些假的事情，比如永远不变的友情，永远鲜活的十八岁。

那天我走的时候，胖子送我到路口，我问他是不是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他回答我，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有些人只能陪你疯狂一阵子。

我没哭，只是沿着昏暗的路灯往家走的时候，觉得嗓子里一种莫名的酸楚直往上涌。

07

我曾经以为深情不减当初，现在才发现只落得个聚散不由你我，很多事冥冥中是注定好的，比如当初我心里也拧着一根绳，觉得读书也是种选择，不然也许现在我会跟他们一样，和他们一起，在冰冷的生活里喝酒，抽烟，但偏偏我没有，我妈常说我当初是及时的悬崖勒马，我到现在也没敢问问她，如果我掉下去了，现在是不是就残废了。

我还是没学会抽烟，也没学会打怪，只是喝酒的本事见长，我再也没骑过自行车在外环的路上飞奔，画满了国旗和火星文的校服因为发霉长毛被我妈扔掉了，那些年互相赠送的贺卡蒙了尘，掉了色，三千多条空间说说，我没回去翻过。

我逆着人群，只能选择向前走，不能回头，一边寻找一边失去，十三岁迷过的路，十八岁看过的天空，二十岁面对的人生，人各有命。

如果我会抽烟，说不定也能写出个动人心魄的故事，但如今我只能熄灭了烟，再说起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