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

图片发自简书App

1.

震耳欲聋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许言知道,是付唯诺来了。除了她,大概也没有人会这么关心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吧,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很无奈却又不可置否,她只有沿着墙壁缓缓蹲下,捂住耳朵盼望着声音能够快速的平息下来。

声音越来越强烈了,就像被困的野兽在绝望中拼命敲打封箱一样,夹杂着一声又一声的嘶鸣,很是刺耳。她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站起来跑向浴室,打开花洒将水开到最大,试图掩盖门外的一片嘈杂。

付唯诺应该是听见了屋里窸窸窣窣的水流声,那声音就像是流动在沙漠的蚁群攀爬过沙丘一般让人顿感难安,她也知道,许言就躲在面前的几道门槛之中,一边敲着一边就暴怒起来,像要砸烂面前的几道木门似得。

“许言,我知道你还活着。”这是付唯诺停止砸门后开口讲出的第一句话,听起来竟然有些平静,又像是长吁重担般的庆幸。

许言有些想哭,觉得自己可悲的紧,因为除了默默地蹲在浴缸旁边哭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再做些别的什么了。

付唯诺的嗓门很大,即使隔着好几道门槛和水声许言也能听得很清晰,其中自然也不乏有着她对声音敏感的原因。“你先是跟陈小梅说今天不来了,然后又在朋友圈将遗书发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一瞬间我他妈还真以为你要去死了!”

她又开始吼起来,许言关小了花洒的水,耳朵紧贴着墙壁听她怒吼的声音,竟然有些安心。她想起来今天发生的几件事,串联起来竟然像出好戏,想到这又觉得有点可笑。

今天是陈年回来的日子,班上的每个人应该都收到了邀请,当然她也不例外。邀请函是这样写的:“本人陈年由于当年从学校退学出国而对大家不告而别,在此深表歉意,现诚恳邀请大家能够不计前嫌来参与我归来的第一场小聚,谢谢。”

许言不知道自己接到邀请函那一瞬间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只是脑海里一直反复重现一句话,陈年回来了,他回来了。紧接着她又看到邀请函上清楚地写着“不告而别”和“不计前嫌”两个醒目的词,这两个词大概是特意写给自己看的吧,许言想。

邀请函的设计仍然是他多彩奔放的风格,无论是对人处事还是生活追求都一贯自由的格调。许言知道她和陈年的感情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但是无论过去多久,她仍然放不下,是真的想放下也放不下的那样。

她将邀请函撕的粉碎后从窗口顺着风扬了出去,窗口突然被一片彩色遮掩起来,模糊了她本就不太清晰的双眼。风吹进来,她冷的颤栗不止,却还是静静地望着彩色的碎片一片片落地,直到最后一片也浸染泥土为止,好像这么做过了之后她就能彻底地忘记陈年了。事实上自从陈年回来以后她渐渐发觉自己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与他相关,甚至连再平凡不过的吃饭睡觉也会不知不觉得混剪进陈年的影子。她想起陈年因为她懒散的不肯下楼去买饭而为她做的早餐,想起他因为她失眠睡不着而抱着她说话的样子,想起他因为她眼皮轻微的抖动而察觉她的假寐所以调笑她的样子。

忘记一个人真的是很容易的事情吗?许言一点也不觉得。甚至她不肯去他的聚会,不肯见他,想到用遗书来发泄自己,提笔即来的习惯在这时候却派上了极大的用场。

她其实就是想看看,如果自己就要死了,他会不会想要再来见她一面。

更可笑的是,许言写完了遗书,在发送给陈年的时候却犹豫了,她懦弱的心态在作祟,将她平时的谨小慎微全部拼凑了回来,残存的理智一点点复原,她停下了。

最终,她将遗书发在了朋友圈,反正也没有几个人会真的关心她的死活,工作上的人看到了也会觉得她只是有了新的构想在为新书做准备而已,陈年也从来不会点开她发的朋友圈,从来不会关心她在做什么,反倒是她越来越可悲,总是将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久久不肯释怀。

2.

事情发展到现在算是还在许言的意料之中,看到遗书后还在关心她死活的果然只有付唯诺一人。

说起付唯诺,这是个名字和脾性截然相反的姑娘,行事大大咧咧说话张扬豪放的样子全然不像一个女人。但是她却是陪伴许言度过人生每一个悲欢离合的人,甚至她一直庆幸付唯诺是这样的性子,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活到今天。

“许言!你出不出来?你再不出来我真的砸门了,我付唯诺从不说大话,你知道的!” 她一直在外面嚷嚷个不停,吵得邻居们纷纷探出头来瞧这是谁家的闹事者如此不知礼。

许言住的小区是个老城区,平日里一直很安静,邻居也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不过她就是偏爱这样的安静,好像生活在波澜不惊的水潭中,自我空间被无限的放大,让她的每个毛孔都在不断地释放寂静。

许言见不得打扰别人,更不愿扰乱了这些和蔼的邻居们,只好爬起来去开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付唯诺正作出要踹门的姿态,瞧见开门的许言之后却尴尬的一笑了之。不由分说的挤进狭小的门框,邻居们才逐渐散去了。“你可算是开门了。”她道。

“你来干什么?今天我可没心情给你做饭吃。”许言淡淡的瞥了付唯诺一眼,见她坐在自己方块状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无奈地吐露出这么一句。虽然明知道她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遗书才急匆匆的赶过来,甚至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但还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幅可怜的样子,一副乞讨别人关心自己的样子。

“狗屁!许言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难道我大清早的脸没洗头没梳就是为了来你这蹭顿饭吃不成?”她又开始大声嚷嚷起来,不过也无妨,许言已经习惯了。

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呢,许言心想。

“你收到邀请函了吧?”良久,沙发上的付唯诺吐出这么一句,淡淡的却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恩。”许言轻声应了一下。

空气开始安静起来,风吹窗帘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浴室里还没流尽的水滴一瞬间滴在许言和付唯诺心尖上,银针贯穿耳膜,一切变得模糊起来,时针在停摆,树叶的沙沙声也能将时光冻结在冰点。

许言又想起了陈年,想到他捧着相机出现在征文大赛颁奖典礼为她拍照的样子。那是她为数不多快乐无忧的日子,整日里被陈年追赶着在校园里到处跑,相机的剪影中也满是她的样子。陈年爱摆弄相机,热爱摄影甚至到了痴迷的状态。那时候他的生活也曾被相片和许言填满,只是结果不容预料,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罢了。

“他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过了一会许言才开口问道。

“还能有什么,摄影呗,除了摄影他那样的还能做什么,泡妞吗?嘁,他泡了你一个就尝尽人生百态了,还敢碰什么女人.....” 

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付唯诺惊恐的闭上嘴,只顾着一个劲的往嘴里塞吃的,好快点翻过这一页。过了好久她见许言还是不说话,也顾不上是谁先开口打破尴尬,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手机为什么打不通?”

“打不通?没电了吧。”

“是吗?那赶快充吧,万一还有别人找你有事呢,大作家。”付唯诺撇撇嘴,说来,许言现在作家的身份其实也是陈年给的。

如果没有陈年,她根本不会成为一个才思泉涌的作家,任何想法经历到了纸上便信手拈来,灵感源源不断,任何小事都能成为震撼人心的文字力量。

许言默默地插上手机,望着亮起来的屏幕,发了好一会呆。

居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是谁的呢?是个陌生的号码,她从未见过,应该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吧,毕竟现在还是周末呢。许言想。

她回头看了看付唯诺,她还是在沙发上坐着,只是口里开始不断地讲述着些她不愿想起的事情了。

3.

大概是讲前几年的琐碎吧。那时候陈年不告而别,一句分手草草了事,远赴别国从此不见。付唯诺也很奇怪陈年为什么这么做,他该是最了解许言的人。他应该明知道许言是个对感情极为认真的人,一旦认准了就不肯撒手,即使撒手了也会一直惦记,心里那道坎儿越堆越高,最后重重的倒塌下来,像块巨石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但是在明知道这些的情况下,他还是撒手逃掉了。

付唯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候许言的样子,像被抽空了灵魂的娃娃一样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地说他怎么丢了。

丢了,在许言心里,陈年只是走丢了而已,他不是抛下她了,只是出去一段时间,总会回来的。可是那之后许言再也没收到过有关陈年消息的只言片语,她越来越颓废,甚至失眠到轻度抑郁。

其实付唯诺只是不知道当初陈年对许言的爱有多深,他一点也不想让许言受委屈,放假回家也想带着她一块走,倒是许言每次都不肯,总是拒绝他。口中说着我也舍不得你然后又投身到自己的领域里排斥着真心待她的爱人,很容易看得出来,许言是个极度孤单的人,很不情愿接触不熟悉的人,不愿意和他们交谈,不愿意对他们笑。

在这一点上,付唯诺却是佩服陈年极了,至少他有本事让许言开始依赖上他,开始渐渐觉得缺他不可了,这大概是付唯诺用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年才做到的事情,陈年只用短短半年光景就做到了。

她后来也听许言陆陆续续的提起过陈年离开的原因,猜想大概是被管束磨光了所有的爱意。由于许言从小生长的家庭环境原因,她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总是对很多事物患得患失。她七岁那年就没了妈妈,后来爸爸又得了中枢神经上的病症,经常忘事,有时连女儿是谁也会忘记,导致许言从小就活的比别的孩子累很多,也早熟很多。所以陈年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地时候,她大概将他当做了救命稻草吧,当成许久未见的父亲,不曾关怀的母亲,才倍加依赖起来。

做什么事都要陈年的宠溺,总是怕优秀的他被其他女人抢了去,所以她心中的患得患失也越发严重了起来,陈年也算是多加忍耐,可是再多的爱也经不住日复一日的打磨,终究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在许言连一句挽留也曾未出口的时候选择了离开,陈年也是够决绝果断的人,付唯诺想。

“你真的不去他的聚会吗?”

“不去。”许言拒绝的果断。

“但是你不去的话,别人反倒会觉得是你还没放下。”

“让他们去想吧,与我没什么干系。”

良久,付唯诺淡淡的开口道:“但是你真的不想再见他了?”

想,许言在心里默默地说,但是她又不愿是自己主动去见他,那实在太过丢脸。

“其实你是很想再见陈年的吧,如果你不想再见他,何必写出那封遗书,总不至于是特意写给我看的吧,我猜你大概是要发给他的但是快发出去的时候又犹豫了对不?然后就发给大家看,其实还不是给我看,嘁,傻许言。”付唯诺走上前来抱住许言,拍拍她的后背,像是拙略的安慰。

4.

许言又想起自己这些年写给陈年的信,很多,放在一起能够填满一个装靴子的纸箱子。但是这么多有什么用呢?没有一封到过他的手里,毕竟这么多年来他音讯全无,许言连陈年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寄给他。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她知晓他的行踪,怕是也没有胆量将信寄给他吧。

二零一四年六月七日

陈年,你已经走了整整一年。

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彼岸大陆的那头还有一个叫做许言的女人在苦苦的等待你回来。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也经历了很多。是我错了,如果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的话,你愿意回来我身边吗?

应该是不愿的吧,毕竟对不起这三个字什么也无法代表,它只能表示一个人曾经犯下的错,却无法代表救赎。

这一年我失眠了很多次,一开始还有安眠药能帮我睡着,睡着了就会忘掉你离开我的事实,真好,那是我这么久以来不可奢求的安静时光。但是后来安眠药也不管用了,就算我睡着了,你还是会钻进我的梦里来将我摇醒,然后将一大盆冷水浇灌向我,好像这样你受过的委屈就能得到释怀,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你将我丢在海里吧,那样你就肯回到我身边了吗?

应该是不愿的吧,毕竟那是我的原罪,甚至与你无关。

现在就算我饿上好几天不吃饭你也不会管我了吧,就算我整日整夜的不出门你也不会再唠叨我一句不好了吧,就算我得了抑郁症每天除了自闭想到的只有自杀,你也不会再管我了吧......

像阿桑那首歌里面唱过的句子一样,没有你以后,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我这一年来从未出过这座城,生怕你回来了却找不到我,那可怎么办才好。

二零一五年六月七日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

陈年,你一定是忘了我,可是我现在连责怪你的资格也没有了。我很难过,也无法忍受你这样的淡漠,就好像过往的回忆被你从十几层楼上狠狠摔碎在我面前一样,只剩一地残渣。

你可能是不知道吧,我将你带给我的一切在不知不觉中转换成了灵感与文字,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我笔下的句子,他们说好像能从中找到共鸣一样,看起来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与我一样可悲,日复一日的等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可是谁又不会遇到这样的人呢?生活中的故事总是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样,不知酸甜,不道苦涩。

我在想你大概是我生命中一颗苦涩的糖果,看上去包装的甜美精致,让人忍不住想去尝一口,但是真的含到口中时却发现原来只是假象,这般苦涩快要超出了我味蕾能够承受的所有。我想吐出来,但是显然不太可能了,它已经被紧张之余的我吞入腹中,或许你会想要问我,既然吞下去了,至少感受不到那股苦涩的味道,不是很好吗?但是你却大错特错了,它掉进我的腹中,毁坏我的胃囊让我食不知味吃不下饭,它苦涩的气息在我睡着的时候钻进我的脑海让我睡不着觉,只觉眼泪横流。最重要的是它会被我的肠胃消化掉,那股苦涩会蔓延到我的全身,以致心尖上也充盈着苦味,让我痛不欲生。

你不愿回来我不怪你了,真的。

5.

二零一六年一月一日

昨晚刚刚过了跨年,今天是元旦。

陈年,你有两年没有过过元旦节了吧。还记得中国传统节日的日子吗?就算记不得元旦和春节,你自己的生日总是记得的吧。

以前我还时常取笑你,生在一月一日,这么吉利的日子,别人都在忙碌着过节,而你却要吃蛋糕庆生。

还记得前几年我们一起过得你的生日吗?每次你都想拉着我和付唯诺一块出去郊游摄影,但是没一次成功过,你也是真的傻,谁会愿意在大冬天飘雪的季节放弃和家人团聚的时光去和你郊游啊,当然了我其实心里是愿意的,只是不能去罢了,所以才不得已拒绝你。

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父亲,他很需要我的照顾和关怀,我母亲很早之前就去世了,留下我一个人和爸爸相依为命,保证生活以外我从没感受过什么叫做母爱。所以你能明白我缺乏安全感吗?你能了解为什么每年只要放假我就必须回家了吗?我要照顾自己已经无法自立生活的父亲,我要给他足够的爱,即使我的心里一直愿意和你出去摄影游玩。说来我可能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我不知道怎么样告诉你自己的情况,所以你可能会认为是我不愿意陪你,我知道你心向着自由与远方,只是我没有资格去想这些你明白吗?

生日快乐,陈年。

二零一六年六月七日

陈年,三年了。这三年我过得像三十年一样煎熬,付唯诺经常问我,为什么还是放不下,怎么就是放不下?

我自己也在扪心自问,但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不知道。

或许我就是这么个对感情执着到不可思议的人,也可能是孤独的惯了,总要有个寄托才好,很不幸将你变成了我的寄托,不知道我用不用为这个道歉.....

前段时间我回了学校一趟,那些个你喜欢的景色都没变,只是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再也没有和你相似的人了。我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么紧紧地拽着你的感情,束缚着你的自由,我们会不会不是今天的模样,也许我们早已结婚生子,幸福溢于言表了。

后悔什么也换不来,只会得到一次又一次的长吁短叹和匆匆流逝的时光,我比谁都懂,我们的过去对你来说早晚会成为陈年旧事,但永远不是我的。

不知道你何时才舍得回到这里看一看,想到这儿,我又开始担忧起来。我既盼望着你能回来,又怕自己在看到你的下一秒将好不容易建起的围墙瞬间倾倒,再次回到几年前濒于崩溃的状态,所以陈年,你要不要回来听我一句道歉。

真的对不起。

其实还有很多不同类型的信件,许言将自己的笔当成了最忠实的朋友,将纸寄作不会言语的陈年。三年来断断续续的诉说,直到今天传来陈年回来的消息。

6.

她果然在将自己的围墙步步倾颓,一面想要见他的心在叫嚣,一面却又不为所动,甚至浮于死亡。

许言坐在离大门不远处的地板上,付唯诺在她一边站着不为所动。太傻了,许言太傻了。她心想。哪有人会几年如一日的惦记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人,更何况陈年又不是什么优秀到除了他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的人,她何故于纠结于他一个人将自己弄得身心俱疲。

许言望着门缝处静静地发呆,却看到一个近乎透明的蜘蛛出现在视野中,很小很无害的样子。用几条细小的腿奋力的向上攀爬着,到灰尘聚集的角落后再吐出丝线将自己网起来,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又宛如一种自缚。

它突然掉下来了,被什么沉重的脚步声惊醒,灰尘落了一地。

许言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视线是否真实。她没看错的话,门缝里映出来的,是陈年的身影。

许言爬起来,付唯诺诧异的问:“什么情况你们这栋楼里有杀人犯不成?”

“不是。”

“那是哪个大爷大妈腿脚这么好把楼道踩得咣当咣当的......”

“是他来了。”

“谁来了?”付唯诺一脸不解的问。

“陈年。”

名字出口的同时,大门开始剧烈的响动起来。被惊诧的小蜘蛛慌忙地躲藏,钻进门缝、地板、墙隙等等一切可以隐藏的地方。

付唯诺上前开门,却被许言紧紧拽住。“不要。”她低着头说道,眼里浸满了泪水,好像轻轻一眨就会啪嗒啪嗒地掉了满地。

“许言,你总要面对。”付唯诺狠心掰开了许言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在解放它们。

陈年看到许言的那一刻好像终于松了口气,用手紧紧压着胸口磕磕绊绊地说了句,“还好你没事。”

其实许言猜的一点也没错,那封邀请函中的“不告而别”和“不计前嫌”就是特意写给她看的,可是陈年没想到的是许言居然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她想自杀,陈年看到朋友圈的那一瞬间就慌了,觉得心里好像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内疚、自厌、恐惧几乎淹没了他,他开始试图通过各种方式联系许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付唯诺,可是无论怎么打电话发短信也得不到回复,猜想该是和他一样看到了消息已经去找她了吧,他又仿佛松了口气,有付唯诺在,许言应该不会出事才对,他安慰自己道。但是万一呢?万一付唯诺只是在睡觉没有看到许言的消息也没有听到他的电话呢?那许言怎么办?陈年越想越后怕,开始联系所有可能知道她消息的人,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和她在同一家工作室上班的同学告诉了他许言家的地址。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赶来了,一路奔波连片刻也不曾停歇。

“你为什么关机?”他愤怒地望着许言道,好像看不到她眼中的泪水。付唯诺刚想上前解释是因为没电了,就被陈年吼住:“还有你,付唯诺!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不接电话?怎么会?我根本没听到手机响啊。”她显得很诧异,摸摸口袋才发现出来的着急,根本没带,才挠挠头歉意的说了句:“忘带了。”

“好久不见。”过了一会许言才擦擦眼睛走到陈年面前道。“是啊,好久不见。刚一回来就以为你要死了,弄得我还以为自己要做杀人犯。”

“那抱歉了,没如你的愿,我还活着。”

“活着没什么不好的,恭喜活着。”陈年向前跨了一步轻轻地拥住许言,各自在一个简短的拥抱中抚平着情绪。

真的如愿见到了陈年后许言发现自己竟然不再像之前那样难过了,就好像两个老朋友相见般的寒暄,她也知晓陈年过来找她完全是因为那封遗书作祟,虽是遂了她的意,却不如预料当中的沉重,反倒有一丝畅快。

“你变老了。”许言说。

“是啊,过去很久了。”

“是挺久了。”许言从屋里拿出两杯水来递给陈年和付唯诺,一边望着他沧桑了不少的脸和神情,一边暗自调整自己的心情。

“许言,我欠你一声道歉。”陈年低着头,没了一开始的怒气冲冲,倒显得沧海桑田。

她还记得当初的陈年,谁家少年初长成的模样,随身带着阳光,走在哪里都无法舍弃的笑容,竟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渐渐苍老。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呢,你只是受不了我日复一日的折磨,只是想要追随了自己的愿望做出正确的选择罢了,你没什么值得道歉的,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陈年。我想当面对你说出这句话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谢谢你今天给我这个机会。”不等陈年再次开口,许言思考了很久的言辞这才缓缓道来。

“许言,我很庆幸,能看到今天的你。”陈年突如其来的笑了笑,一抹熟悉的笑容刻在一张沧桑的脸上竟然有着说不上的契合感,举止比以前从容了些,少年时期的莽撞和幼稚在他身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许言有点感叹时光匆匆,却又忘记了她自己的变化其实比陈年大得多。

记得有一次聚会,陈年事先没有询问她的意见就带她去了,说是两人一起吃个饭而已,却走进了嘈杂的包厢。一屋形形色色的人在各自忙于各事,抽烟的、攀谈的、大笑的、手舞足蹈的、一脸醉意的各种人都有。许言厌恶极了那样的环境与气氛,所以当有一个年轻的少年走上前来邀请她入座时她便直截了当的甩了手,对着那少年睥睨地道了句:“恶心......”那件事她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其实只是一次普通的协会聚会而已,只是因为摄影协会的人比较杂乱,而她又一贯的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讨厌的事情上,便没有看到一旁专心交流摄影经验的人和兴致勃勃的陈年,那一次她让他在协会丢尽了脸面,甚至于他后来当了会长在和别人提起自己女朋友的时候还有些脸红。其实他不过是想将她介绍给身边的人罢了,不曾想她却是那样不顾场合的自我主义。

她当初觉得没错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一股歉疚感涌上心口,那时候的她给别人的印象是什么呢?大约都是像“没教养”这样一类型的定义吧。

那时候的陈年偏偏是个凡是不往心里去的人,有点孩子气却很善良。他是深爱着许言的,一味地对她好,即便是她的不对他也不愿意指责她一句不是,说白了就是百般宠溺,也是造就了最终让他们穷尽的一个缘故。他知晓许言经常失眠,就经常陪着她彻夜不眠,知晓她缺乏关爱,就独自担当起了父亲母亲外加男朋友的全部职责,知晓她不善与人交谈,便学会了对她察言观色,以至于后来她小小的举动和眼神都能使他心领神会。那时的付唯诺还常说陈年是个神人,因为她从未见过许言过如此快速的接纳一个几月前还不熟识甚至连名字也叫不上的人。可是她哪能知道他为了走近许言心里付出了多少努力,可是这段被他亲手建立起来的感情,最终却也被他亲手销毁。

如果说心里一点也不难过那一定是骗人的,怎么会不痛?只是当一段感情走到最后只能靠习惯和忍耐来维系的时候,就太累了,陈年不得已的放了手,甚至连声再见也无法当面说出口,后来他才告诉许言,其实只是不敢与不舍得罢了。

“今天我手机上那几个未接来电是你的吧?”许言抬头问他。

“什么号码?”

“5210结尾的那个。”

“是。”陈年应声。

“真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关心我死活的人竟然还有两个。”

“许言,你他妈又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让你死了,你敢死我就烧了你那些珍藏的书然后再给你陪葬你信不信?”付唯诺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怒目圆睁的冲着许言吼道。

“这样啊,那我可赚了呢。”

“哈哈哈。”

是陈年笑出了声,未曾想有朝一日还能看到许言打趣付唯诺的时候,也算是不枉他今天匆匆跑来一趟了。

“喂,陈年,如果你今天来了真的看到我的尸体会怎么样?”许言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笑,很悲伤的那种笑,就是一种明知答案但还是要追问的性子驱使着她脱口而出,也不管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就那样问了出来。

她看到陈年愣住了一下,该是根本没想到这样的问题,也或许是怕回答这样问题会再次伤害她。“哈,你不回答也无所谓的,我随口问问。”她说。

付唯诺刚想张口再骂她怎么总有这样的想法,却被陈年抢了先。这次他很狡猾地玩笑了句:“可能我会和付唯诺一样先烧了你的书再陪你去死呢,谁说的准?”

许言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这真是个好答案,她心想。

不失安慰却又不显距离,就如同很久未见的老友一般。

  7.

“想不想来杯红酒?”

“好啊”付唯诺道。

“还是波尔?”陈年紧接着问。“好。”许言轻声应着,起身去橱柜拿酒和杯子。

深红色的液体沿着透明的高脚杯缓缓倾斜,馥郁缠绕着整间屋子,过往的悲伤或是喜悦都沿着杯中液体的轻旋一点点流逝,化成轻盈的香气随风飘散了。

陈年记得她最喜欢法国波尔多酒庄产出的红酒,因为总带着一丝莫须有的甜味,有点像巧克力的浓香,又好像深秋里花园的馥郁。

“下个月,我的聚会,你来吗?”陈年举起杯,修长的手指夹着高脚杯一圈一圈的晃,盯着许言的眼睛。

“会来。”她举起杯相碰,转向一饮而尽。“你等我一下。”她接着说。

过了一会,许言从卧室抱出一个纸箱,里面陈列了大大小小的信封,每一封的封面处都以“致陈年”开始。

“这是?”

“是我最后送你的礼物。”许言抿着嘴角微笑,将盒子递给陈年。

再见了陈年,我们后会有期。她想。

8.

一个月后,许言按邀请函的时间来到陈年的聚会,碰到多年未见的几个老同学,听起他们寒暄道:“ 怎么这么多年还放不下陈年么?”

她笑笑,眉眼顺着空气中的温度浅浅地弯了一下。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许言摆摆手,擦过人群离开了。

那些让人悲伤到流泪的往事,就如同积累在仓库的灰尘一般,积累的再多,当大门彻底敞开,一阵风吹过,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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