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乱十年(34)

这样,白天喆儿一个人在家,无事在新村里与一些年龄相近,还未上学的孩子们玩。天热了,下午在外玩得汗流浃背的,他乖巧,总在四点多点回家,到水龙头上自己洗干净了,呆在家里,阿芳看到很是放心。可到十月份,他生病了,我起先还以为他要发哮喘了,可看样子不像,他一阵冷、一阵热的,我带他到枫林路儿科医院去看。医生检查诊断后说是伤寒,要立即隔离住院。于是送进病房,家长不能进入,听到喆儿嚎哭嚎叫,我心像被揪住般疼。隔离病房在底楼,在他换下穿来的衣服送出后,我到隔着一个天井的北面楼下了望,看到他在靠窗的一张床上蹦跳着哭闹,我难受,在心里对他说:“儿啊,要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病,才能早日回家。边抹泪边走出医院。到周日下午二点多点,我又到医院能看到喆儿的地方去了望,正好他趴在窗前,不一会看到我了,就大叫:“爸爸,侬快来带我回家,爸爸,爸爸。”他边叫,边手伸窗外朝我招着。医生看到了,隔着天井喊:“喂,侬不要招惹孩子,快离开。”我无奈地走到孩子看不到我的地方,听到他还在叫“爸爸、爸爸,侬来呀!”听了好一会,待他安静了,又偷看了一眼,见他坐在了床上,背对天井。这才离去回家。

我为才四岁的喆儿心痛不已。待阿芳下班回来,将情景告诉阿芳,阿芳流了泪。棘儿放学回家得知后,也不声不响,坐下做作业了。半个月后,喆儿出院了,孩子变得文静了许多。我心想,这孩子出生后,吃奶时有奶癣,断奶后,有哮喘;后来烧伤了手,现在生了场伤寒,这种种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所以也就不像对长虹那样,背唐诗逼着写字什么的。让他能松快些。这两伤对他成长、将会带来什么影响。特别是伤寒,他是第一次去独立面对,在他入院时,后来我去窥探被他看到时,他蹦跳声嘶力竭哭喊。对我都是撕心裂肺的,对他会没影响?人的性格有天然成份,更主要的是环境造成的啊。所以我给他只是影响,没有要求、没有呵斥。俩人在家时,我把在单身汉时,背唐诗、宋词习惯继续着,不过不背长篇的,只背五绝五律、七绝七律,以及一些长短句。有时,我在背时,脑子里开了小差,一下子背不出下一句时,一次他提醒我了,这给我的惊喜使我坐在床边抱起他、亲他。然后,他头靠我胸口,无声地喜悦着。可他有时候,并不听我背,特别是不好懂的,他就不听,去趴在窗口上看楼下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在外玩,有种羡慕神情。

有天,我刚开始读诗。他从小床底下一纸盒里拿出三颗玻璃球玩,只会将它们滚来滚去的。我问他弹子哪来的。他告诉我:“楼上国兴(与他同龄)给的。一天在外面(指楼下)玩,国兴口渴了,到我家喝了水,又玩了会,上去拿了弹子来与我玩、玩后送的。我知道国兴爸是印刷间的,新的弹子是工具,用久了,就要换一批,所以国兴会有,可喆儿玩不来,只会用推或丢弹子,这颗打那颗的,我就教他右手成拳头状,将一颗弹子放在食指上,看准了前头一颗要打的弹子,用大拇指将它弹出去,我有弹准的,也有弹不准的。他兴趣大发地学着,玩着。可是后来天气稍有变化,他就发哮喘,他痛苦难受,我和阿芳更揪心,譬如,他发病时,我做中班,阿芳在上班,那二点到四点半二个半小时,他只能一个人在家躺着。有次,阿芳回家,看到他眼睛闭着,嘴唇发白,喊也喊不醒,竟是昏厥了。立马抱起他到宛平路上的龙华医院急诊室。医生一看到,立马说:“快,抢救。”救醒后,才说:“这孩子,你要是再晚来几分钟就没救了。”这天中班后回家,在楼下就看到屋里亮着灯,我一下子就想到,大概喆儿毛病厉害了,在心里想,看情况,可能要送医院吧。打开门,看到小床上,长虹一个人睡着,平时,弟兄俩总睡在一起,而且小的睡外边的。我一侧身看到阿芳侧躺着,看着喆儿。我问:“怎么了。”阿芳泪汪汪地将经过告诉了我。我说:“你辛苦了。孩子现在平静了,你还是该睡了。这晚,像长虹小时候一样,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我是头碰枕头就会睡着的。阿芳这晚什么时候睡着我不知道。不过我在心里关照了自己,明天六点要起来,给长虹弄早饭,让阿芳和喆儿多睡一会。我的生物钟很灵的,第二天五点五十分醒来,看阿芳和喆儿都睡得香香的,我安心了,略睡一会就悄悄地起床,去买菜。

回来烧早饭,给棘儿摊了张面饼,放了点葱和油,两面黄黄的,紫霞夸我一句:“爷叔摊的饼好香。”我不知道是面粉的香还是因为放了点葱的关系(因我鼻子闻不出香臭,更不会辨别了)。七点叫醒了长虹,让他刷牙,给他洗脸,他吃上饼就说:“好吃。”大口大口地吃了,问他:“吃饱了吗?”“吃饱了。”他就背起书包与紫娟、紫龙一块儿上学去了。这时阿芳已起床,吃早饭了。七点廿五分与徐师母、漆师母同道儿上班去。待喆儿自己醒了,问他要起来吗,他还要躺着,就让他躺着,也给他摊了张饼后,让他起来洗脸刷牙,吃饼,我与阿芳一样吃泡饭。他也吃得很香,问他还要睡吗,他摇了摇了头。于是带他下去,南面场地上晒晒太阳,走走,到生产组门口看看,里面就有叫阿芳:“侬老公、小儿子来看侬了。”七嘴八舌的,因喆儿要看她们踏缝纫机,我就陪着,里面的阿姨中有人问:“你们小儿子怎么不送幼儿园。去幼儿园,小孩好轧轧集体格道,对慢慢叫上学有好处。大人也好省力点。”喆儿好像听懂了,别转头拉着我就回家了。

中午,阿芳回来问我要不要让晓虹去幼儿园,学费跟小学一样,一学期三元,只是每天一顿饭要一角伍分,吃一顿算一顿的。棘儿听说要送弟弟去幼儿园,有点吃醋,对晓虹说:“侬开心来,要上幼儿园,我就没上过。”喆儿一本正经地宣布:“我,不,要,去。”那时是里弄办的幼儿园,只要年龄合格,随时都可去的。我说了:“过两天,等他身体好了,再说吧。”再对棘儿说:“侬可是去过托儿所,是在上海录音器材厂,那可是哭天哭地的,即使二舅妈来抱侬,还是犟头倔脑的呵。”他听后,还很不信呢。一星期后,阿芳将喆儿送去幼儿园。她离开时,听得儿子嚎叫哭闹,她还是狠狠了心离开了。十点半吧,从她们工场南边窗口看到,隔条河,喆儿在前逃,后面幼儿园阿姨(那时,没有老师,只是识点字的家庭妇女)追,到了河边,喆儿隔河哭喊着:“爸爸,爸爸侬快来救我啊。”阿芳放下活,眼含泪水冲出工场,绕到西边过河有条田埂小路可去幼儿园和小学,阿姨告诉阿芳:“那格儿子阿拉呒末办法领,在幼儿园里哭闹不停,要阿拉打电话到八一一厂去把伊爸爸叫回来。我们要忙给他们吃饭了,他就逃出来,眼面前一条河,要是掉下去,阿拉负不起这个责任。”就这样,幼儿园去不成了。

从此,我早班时,阿芳去上班了,他就一个人在家里。我为了让他不寂寞,用了76元去买了台红灯牌五管收音机回来,教他一次如何开、关,他一学就会,再教调电台,他也是一学就会。那时电台,上海有二个,外地基本上收不到。二只台,除了新闻,样板戏(那时有五、六只,到后来总共八只)外,中间还有些音乐吧,他听得很舒服,有时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他依旧到下面与小朋友们玩,所以他与新村里的小朋友认识的要比棘儿多,因棘儿小时候在外婆家的时间多。但我有个观点对两儿子说:“你们少下去玩,新村里南、中、北三条走道,东、西两条短道,没有什么可玩的,星期天我们到公园里,到南京路、外滩,还可摆渡去浦东,那里有个浦东公园可看上海外滩风景。两孩子听后高兴。这些我都说到做到。

七四年夏天,先是八一一厂送来一台廿五吋的黑白电视机(那时没有彩电)。每天傍晚在西边走道上放电视,孩子们下午一、二点钟先下去放小板凳,抢了位置,吃了晚饭就你呼我应叽叽喳喳地坐下。开始放了,大人们也会搬了凳子去坐在后面看。也有人不看的,从家里拉出电灯在南边一排房(即2号、4号)的东西两头打大怪路子什么的。而我,只在做早班的一周偶尔去看看,多数时间,在楼上与阿芳一起与邻居们在走道上聊天,东西二头都通声气的,也热闹得很。等孩子们九点钟电视结束了闹哄哄地回来,再给洗脸擦身后才睡。

过些日子,市里又兴起建向阳院,我们就在居住的新村西边的空地上搭一间房,供放电视、玩的地方。厂里提供材料。于星期天上午还派了修房队的二个人来,其中一个是李卫国。因这是新鲜事,大家觉得是件好事,刮风下雨、天冷了都有个看电视、玩的地方,所以新村里就有热心人出来,大家动手的,厂工会主席李有才也下来,我也去了搭把手。建一间四米宽、十米长、房顶人字型,长与宽每隔二米竖一根三米长四cm的方钢。为了房子不致于倾斜,还提早半个月浇了平整水泥地坪,搭建那天主要活是烧电焊,厂里拉来一台电焊机,另外两只氧气瓶。新村里住着矮个王师傅、史永孝都是烧电焊好手,只是建向阳院也像搞运动一样,市里全面铺开,史永孝去了厂里别的家属新村帮忙了,矮个王师傅一个人一天能烧好就不错了,于是让新搬来不久,住在本来空着的门房间里的辜驰掣(他与父母一起搬来,因他哥辜驰骋又添丁了,所以厂里给了他们住,大家打趣辜驰掣可以找女朋友了)他因生产电唱机,铜焊组没活了,曾去干过几个月的烧电焊活,后来也来到制片间当制片工了。现在就来动手。他一到场,先向大家(指抽烟人)分发香烟:“我抽的是低级的,不嫌弃请抽一根。”他先敬了李有才,李有才说:“我不抽烟的。”可他马上笑着对我说:“己已巳,侬去对过供销社买一条飞马牌香烟来,请动手的人抽,别忘了开张发票,明天到厂里我签了字去报销好了。”又拉住我,悄悄地说,开饼干食品之类。大家更热情了。吃饭时,李卫国他们自己带饭来的。大家匆匆地吃了又忙起来。下边房架焊接是横撑的方钢,上面四周是工字钢攀住。地面上,李卫国他们在着地的方钢上里外又浇上水泥。上午将屋架拢好后,矮个王师傅从上面下来时说:“这屋子比我们住的房子还牢,钢筋铁骨的。”下午用竹节钢作椽子上面铺油毛毡,在上面再铺上编排好的稻草,所以李卫国他们二人也足足忙了一天。一天一条香烟没抽完的就分给了辜驰掣、李卫国俩。因我观察下来,就辜驰掣、李卫国俩烟瘾重。当晚就将电视机及架子按好放上,电也接上。孩子们特高兴,在这仅有屋架和顶的房子里看电视别有风味,就像在花园里亭子一样。第二天,李卫国他们用木板作墙,还带来了厂里用过的门窗给装好了。向阳院是受人欢迎的,特别是孩子们,也使用了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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