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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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暑假因为考研复习选择留在学校里看书,南方的夏天由聒噪冗长的蝉鸣和似火的骄阳构成,持续攀升的高温让这座城市成为名副其实的火炉,灼热的阳光在漫长的白昼里不遗余力地将学校里一丛丛的林木草叶都烤成一片焦黄的狼藉,它们在明亮耀眼的狂夏正午生无可恋地耷拉着萎靡不振的身躯。偌大的校园里路宽人静,只有灿烂的骄阳高悬在万里无云的蔚蓝天际,凭借灼灼其华的万丈光芒盛气凌人。


每天的行迹也像这长日里朝升夕落的太阳一般循规蹈矩地日复一日。天微亮时在闹铃声里起床洗漱,收拾好书包,在青灰色的朝云下睡眼朦胧地穿过一条安静的商业街和一条长桥走去主教学楼自习室。早晨的天还是带着些沁人的凉气,商业街的店铺因为暑假的缘故大多休业,假期仍工作的也还没有到点开门营业。记忆里只有几家早餐店比较深刻犹新,因为每一家的包子都有吃过,各有特色。有一家是比较正统亲民的包子铺,冒着隆隆热气的深色蒸笼被层层叠叠地堆放在桌台上,售卖的包子种类大多普遍也家常。白鼓鼓滑嫩嫩的包子皮里包着各类馅儿,像豆沙包豆腐包三鲜包肉包烧麦等,味道也很可口。我最喜欢他们家的芝麻糖包,热烫甜腻的芝麻糖液和着干软酥松的包子皮一起在舌尖喉口滑润而过,是至今想起都非常幸福的体验。当然因为猴急被滚烫的芝麻糖液给烫麻了舌头也是常有的不幸。这家包子铺的工作人手挺多,像是一个家庭店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家的生意也是最好的,在非假期时间里,每次高峰期桌台面前都会被去上早课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它对面的一家早餐店则没有这么好的生意。对面的早餐店并不单只卖包子馒头,还有米粉和油条油饼。这家早餐店很多时候是由一个老爷爷和一个老奶奶掌管着的,有时候人多起来,明显感觉他们两个周转不足人手欠缺。在工作分配上,老爷爷主要负责收钱,老奶奶则是负责装袋。奶奶家的包子最大的特色是种类清奇“包”形多样,她的家常便“包”卖的比较少,反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包子,像捏成老鼠形状的紫薯包,捏成兔子形状的奶黄包,捏成花瓣形状的开花馒头,捏成圆球形状的青色团子,还有一些长方体正方体圆柱体的什么什么,我基本上都不认识,每次都是被这些奇形怪状又精致有趣的包子类物吸引,它们齐齐整整安静乖巧地躺在暗棕色的蒸笼上,就像它们外表形状所昭显的可爱生灵一般逗人喜欢。我看中哪一个,就边用手指着边和奶奶说我要这个那个,奶奶会顺着我的手指拿起我心仪的包子并念一遍名字给我听,然而我几乎过耳忘。爷爷收钱找钱动作比较迟缓,有一次要找的钱多一点,他一张一张地慢慢清点给我,还在嘴里认真地絮絮念着:“一块,两块,三块,三块五角……”但是这一家我吃的次数比较少,因为很贵,然后量还少,总体上是属于中看不中吃一类。最常去的是老爷爷这家隔壁的早餐店,其实它是一个杂货店,里面多是一些学生爱吃的小零食,早上的时候卖点早餐。就在门口放一个明黄色的木质小车台,是一个可以推动的便携桌台,类似于卖手抓饼的小吃车,小巧灵动,台上也是摆放着冒热气的蒸笼,小车旁侧的地边上则放着一个类椭圆体的银色大锅,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茶叶蛋,浸润在汩汩冒气的深褐色茶水里,散着成熟的香和热气。这家的老板是一对很和善的中年夫妻,至少卖早点的总是他们。我一般是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阿姨主要负责门外桌台上包子的售卖工作,大叔更多负责门里柜台上的豆浆打包。平时因为去得早,那个时候大叔还刚刚打好豆浆,正从豆浆机里把滚烫香甜的奶白色豆浆倒入硬质的圆筒纸杯里,盖上白色软塑料壳,再装入一个与纸杯大小匹配和谐的竖长透明塑料袋中。每次大叔将装袋好的豆浆递给我的同时,都会温和地提醒一句“小心烫啊”。这家卖的包子感觉是处于之前两家的一个平衡点,既有家常亲民的气息又有独特新奇的种类,紫红色的紫薯包,奶黄色的奶黄包,白色的水晶包,黄褐色的红枣馒头,还有用深棕色蒲叶包着的糯米包子,等等。我最爱吃这家的紫薯包子奶黄包子还有香菇包子,经常循环往复地点。我后来成为这家店的常客,可能因为光顾的时间点比较早,那个阿姨对我留了点印象,有时隔了几天没去再见到她会笑得很亲切地说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有时候起晚了延误了自习时间她也会有点惊讶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晚,在知道我是考研留在学校复习时也会感慨说真辛苦。有一次阿姨多送了我一个水晶包子,里面的馅料很杂,好像有肉啊香菇啊火腿肠啊白菜啊之类的,我不怎么喜欢吃,但还是很感谢,陌生人的善意总是猝不及防地带给孤独之人以陪伴的触觉与温柔。古人喜欢说“努力加餐饭”,不那么快乐的时候就闷头吃吧。


7点左右到自习室,一般那个时候自习室里还没有人——后来9月开学以后,不论我多么早到自习室,都已经有特别勤快的学生捷足先登了,每次都是还走在桥上,就看见自习室里已经亮起了白色的灯光,散着白光的窗口在灰蓝朦亮的冷寂清晨里显得安静又孤独。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的作品《了不起的盖茨比》还有另外一个比较罕闻的译名《灯绿梦渺》,天边的那盏绿灯是盖茨比忧伤的执念。有时候隔着轻薄的晨雾看着那一窗的灯光,也会有“灯白梦渺”的惆怅。教室里光线不好,通常打开门是一片沉静的灰暗,还有自习室里安寂了整整一夜的冷清味道。李商隐诗里有“宝钗无日不生尘”,只是隔开短暂的一个夏夜,再见却也觉着似乎灰埃尘封。学校为考研学生在教学楼里安排了一些考研自习教室,而且是实名安排固定位置,每个班以抓阄形式决定哪些学生能够拥有自己的自习课桌。我是没有得到这个名额的,一个认识的同学因为不需要而把她的位置给了我——其实实名制很快也名存实亡了。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桌上的书本还翻开在昨晚结束的地方。在第二个人走在教室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往往是一个人坐在闷闷不乐的晦暗里对着书发呆,看着书桌上成叠的需要背诵的资料和课本而感觉到闷闷不乐的忧虑和愁苦。


自习室临窗有树,蝉鸣声清亮响澈地在树隙天光下回转,清晨还薄弱的阳光也便在这爽利伶亮的蝉鸣里渐渐热烈起来,学生三三两两走进教室,刷拉刷拉的翻书声,突然的咳嗽声,水杯碰在桌上的声音,笔掉落地上的声音,开关门的声音,头顶风扇的呼呼声,走廊上偶尔嘈杂的说话声,一天就这样开始了,而无声无息的时间啊,就在盛夏的晴光里斑驳的树影里喧闹的蝉声里还有看不完的书本里不紧不慢地温柔流逝。张爱玲写胡兰成坐在房里看书“……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时光在这种纯粹里像三春花事,泛着精致绚烂又转瞬即逝的美光。


有的时候会拿几本书到二楼走廊上设置的开阔空明的椅凳处大声念诵,因为专业的原因,有很多必须硬背的书和资料。二楼的保安大爷夜里好像是直接睡在走廊保安桌后面的长椅上,有几次我上去看到大爷还躺着睡,是将两张长椅合在一块,凑成一张硬板板的简易床,身上随意搭件像是秋季的夹克外套。于是也不敢大声喧哗,只在一边翻开书沉默地看,只稀奇这样睡在这里,夜里没有恼人的蚊虫来打搅么。我只以为保安大爷是夏夜里为了取凉便在这里搭一个安睡处,但后来寒冬腊月里,竟然也有几次看到大爷只盖着层薄被依旧躺在长椅上睡着,这便让我很吃惊了,这样的寒气和冷风,怎么抵抗得住?那个时候已经12月,复习已经到达最后阶段,收尾时最繁重的任务便是政治背诵。当时大家都在调侃着祈祷国家安康天下太平,到背诵阶段却发现这一年的时事这样多这样繁,原来国事这样不太平,天下依旧兵气锐利,我记得的有菲律宾南海仲裁争端,韩国萨德,还有G20峰会,英国脱欧,我用很多时间吃力地不停地背,那些拗口句式生疏表达,就像强硬地试图把很多自己都还模糊不清的符号原封不动地以图像形式搬运进脑子里,只为考试时可以直接再原封不动地倒出来,像很久以前语文书里,那个在树下囫囵吞枣的傻子。冬天早晨背书,阳光虽然稀薄但还是有一点暖意,教学楼露天走廊上有很多学生拿着书在阳光下背,还有保安大叔的被子棉袄也会铺展在栏杆上晒太阳。我记得通常在晚上的时候,在保安大爷值班的长椅处背诵政治的人很多(这是一片比较开阔的空间),大家都拿着一本时事政治或套卷朗朗上口地念诵,嘈杂的人声煮成一口沸腾的锅,陷于其中就像一条条扑脱的鱼,一边疲惫地跳跃求生一边在不得不灼热与伤痛里偃旗息鼓。像我这样的消极懈怠的自然有的,但我也确实看到一些不屈不挠英气逼人的壮士。有一次我坐在椅上背着背着犯困,正朦胧混沌之时,听见一个高慨浑厚的男声轰然响在耳际:“宪法是我国的根本大法!!!………”当下一个激灵就清醒了,看到身边有一个高瘦的男生正踱着步来回背诵,一手执书一手还在空中上下左右挥龙画凤地舞动,像是天下大势江山河土都在他股掌之上,后来我好几次都有再看见他,每次都这样的气势贯虹。后来政治一考完我背过的词词句句几乎就在脑海里快速地自动消遁了,记得最深也就是那句“宪法是我国的根本大法”。还有一个女生,她背诵政治的姿势非常独特——劈叉着背。我觉得她是个练过的女孩子,有时候我也会看到她在露天走廊栏杆上边压腿边背书。还有另外一个女生,有一点鹿小葵的气质(无黑……),因为我们背书时刚好坐得比较近,我就听见她背书间隙里有点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要加油啊一定要加油啊”“要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没关系我一定可以背下来的加油啊”“啊真是难背死了”“不行我一定要背下来这是我今天的任务”,我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吧。后来和这个女孩子聊起来,她考的是英文笔译。其实我多在将近中午的时候背政治,坐在教学楼露天楼梯上,如果晴天,刚好有冬天的暖阳照过来,全身被晒得暖烘烘的,又开始犯困,就把政治书搁在一边,把双手盘在膝盖脑袋埋进去,马虎打一个瞌睡,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遥远,觉得天下世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日月丽于空,山河丽于地,古诗里有“待到海晏河清日,便是修文偃武时”,便是那样海晏河清的晴天。


这都是以后12月的事情了,现在还是回到7月的早晨吧。不多会保安大爷也就起床了,他把前夜用来拼床的另一条长椅子搬回原位后便回保安室里鼓捣他的早餐了,通常是一碗白粥配榨菜,有时还会有一个水煮蛋。每回他喝粥都会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空气里也都是清郁的粥香味,尽管我也刚吃完早饭,但依旧会被馋到。以前读七堇年的小说,里面有情节是谁过路时闻见别人家的饭菜太香难以移步,作者笑称“吃别人的饭香,短了志气”,看来我也是在吃大爷的粥香。保安大爷吃早饭的时间里,往往一个胖胖的保洁阿姨就会拖着她的长拖把和大水桶来拖地了,这个阿姨力气很大,看起来笨重吃力的拖把在她手上也变得轻盈灵活了,一溜儿扫过去整块地就铮亮洁净了,暗红色的地板便泛着晶晶水光,反照着地面上的斜物歪人。阿姨说话也是这样麻利爽溜,加上南昌话语调发音本身具有的硬朗属性,每次她说话我都觉中气十足不敢以对。有一回我在椅上坐着,椅子另一边有同学遗弃的垃圾,大概是装早餐的塑料袋还有豆浆纸杯之类,那个阿姨来拖地看到这些垃圾出现在它们不应出现的地方,以为是我随手扔在那里的,就用一口南昌话气愤地指责我,我大概也只能从她的神情语气里知道她在指责我,却也听不懂具体言辞,就只能一直委屈又坚持地反复说“不是我呀,不是我呀……”欧阳修有诗说“黄鸟飞来立,摇荡花间雨”,就是这样生怕又怯弱。


中午吃饭是最辛苦的。那个暑期学校只有六食堂开放,六食堂紧临寝室楼,但我大多在主教学楼自习,午饭就不得不冒着盛夏的烈日与热气折返那条长桥。马路空荡,阔远遥长的沥青路被金色阳光笼罩,像是涂上了一层厚实的金粉,渺远悠荡地在长长长长的蝉鸣声里向前延伸,于是蝉鸣也好像变成了一条漫长的道路,“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这里是“连朝‘蝉’不息”了,这样的路,人走进去,只觉得通途到底只有光和热,只有光和热。桥两头有树,只感觉是金色强光下暗绿色的一丛,像天地间一团团心不在焉的立体阴影,好像只是为了使得阳光不致明亮耀眼得空洞单调而增加的几点侧影轮廓一般。桥下的润溪湖水也如同凝结了,看不见湖水的流动,只是泛着零零碎碎的光点,像白昼强光版本的闪烁星辰,以湛蓝的湖水为幕,闪烁着太阳给予的活泼的光。传说里的后羿射日,被射落的那些多余太阳,不知有没有一个落入这世间的海河湖川之中,每逢日出,便与长空上的太阳遥相呼应,不然晴空之下,水面的波光粼粼何以美得如此精纯天然。


等走到食堂里,人已经汗津津的,盛阳就像大雨一样热烈,同样能够产生湿身的效果。本来苦夏就茶饭不香,兼这样汗水淋漓,更没有多少食欲残留。六食堂的菜品单调,每天就是那几色菜颠来复去,没有什么花样,做菜的人没什么心情,只是敷衍,吃菜的人也懒得讲究计较,也只是敷衍。我不知道掌勺的大厨是不是出于天气燥热厨房烟闷的原因,致使炒菜放盐时下手的轻重也失去了需要的控制度与灵敏感,反正摆在窗口的成菜大多都,很咸,很咸,很咸……虽然是暑假期间,但因为学校只有这一个食堂开放,留校的学生大多都得来这吃饭,所以中午的时间食堂里还是人声喧哗的,加之除学生外,还有很多在学校里做工(像趁暑假期间整修校内马路楼栋等)的工人也会来食堂吃饭,他们大多身着深色工服,面色黝黑,说话大声,身上汗味刺鼻,往往三两成群地搭在一个桌,打来的菜都拼在一起,加几瓶刚从商店冰柜里买来的冰镇啤酒,兴致昂扬地喝酒吃菜,大着嗓门地用浓重的南昌乡音互相说话玩笑,食堂的热闹喧嚣他们可能贡献了五六成。也不怎么觉得粗鲁讨厌,反而有点《水浒传》里“大碗吃喝酒大块吃肉”的民间豪爽。食堂里的店铺门口摆着冰柜,供应有冰镇的绿豆粥酸梅汤,还有冰淇淋冰棒,如果说放眼望过去工人们的餐桌上都摆放着冒着水珠的冰啤酒,那学生的餐桌上则大多有一杯绿色软壳装的冰绿豆,沉闷炎烈的暑气难以忍受又无法排遣,只能寻求尖锐的冰气以得稍微的缓解。汗涔涔时狠狠喝上一大口甜而不腻的清爽冰绿豆,一股冷爽的凉气就顺着喉管一路直下,像在一团闷热逼迥的混沌里洞穿而过,顿时泾渭分明轮廓开朗,正如很久以前的雪碧广告语,是透心之凉,误用一个成语,“醍醐灌顶”般沁人心脾。高温难耐,冰绿豆的销量非常高,加之食堂的菜咸得像在啃盐,几乎都要人手一杯了,记得当时还和同学开玩笑,说食堂大厨和店铺老板是不是有秘密的商业互动关系,大厨大把大把放盐加料,促进店铺盈利以得分成红利。后来9月开学,教学楼对面的一食堂终恢复了营业,去六食堂的远行才是结束了。通常是在一食堂楼上的二食堂吃饭,二食堂菜色也简单,不过口味清淡,而且每天有清汤免费供应,比较喜欢。那时候已经开学,为了躲避学生就餐高峰期,我每天中午11点就早早地去打饭,很多时候食堂里还没有学生来吃饭,窗口的菜都还没有上齐全,我可以说是第一个顾客了,就一个人端着餐盘坐在空荡的食堂里。在食堂无人问津的冷淡期里,有很多鸟会聚在二食堂长长的绿色塑胶桌椅上叽叽喳喳,我曾经和同学探讨这些鸟都是从哪飞过来为什么如此热衷在二食堂里玩,至少在学校其他食堂里真是没有见过这样活泼的“食堂鸟”。所以很多次我早早到食堂,都可以看见这些还没来得及到点撤退的鸟三三两两地停歇在桌椅上,有时候故意地去惊动它们,看它们扇起细长的翅膀左右躲闪盘旋一下,又稳妥地落脚在周边一桌上,旁若无人地继续昂首阔步。


通常我会在午饭结束后拿着一杯冰绿豆或者一瓶冰AD钙奶边喝边走回自习室,想倚靠着这点冰气捱过这段骄阳似火的漫漫长路,有点杯水车薪的无能为力。其实寝室楼就在六食堂旁边,好多次我也很想直接回寝休息,不过还是放弃了,回寝睡觉后再从床上挣脱下来顶着烈日回自习室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太痛苦的挣扎过程,通常都还是一鼓作气直接回自习室。等在火热的蒸笼天里重新走到教学楼时全身又是汗津津的黏湿。学校小气,自习室里也没空调,坐在位置上,汗流不止,整个人都是热气腾腾的,像刚出笼的包子,只是冒热气。歇息好一会才止住汗水,慢慢平静下来。夏日困倦,午后就双手交叉成枕趴在课桌上睡一会,一般半个小时左右的浅睡,醒来又是大汗淋漓,胳膊被枕得酸疼麻痛,桌面也被汗水打湿,积了一层薄薄的濡湿水层,只觉得头晕目眩,好像从一场洪水里醒来,30分钟的睡眠时间又沉又闷,像“曳尾于涂中”游走一般的浑重与昏沉。午时的阳光到达其光芒的巅峰值,夺目的金色眩光稳妥结实地铺满天地,只觉长空蓝澈无云,街道空落人寂,唯有绵长细密的蝉鸣在艳阳天里此起彼伏,像连绵不绝的脉脉山峦,悠长舒缓地在天边无断无际。


下午的时间大多安排英语,做长篇阅读和英汉互译。那时候还在做张剑的考研英语150篇,生词很多难度也大,每次的错误率都很高,又止不住地在流汗,握笔的右手心里都是湿漉漉的,额头的汗珠黏答答地从额角发际滑落,用纸巾擦拭,怎么也擦不尽浑身的燥热与濡湿,只觉得心烦意乱,不知道是生夏天的气还是生英语的气,就是对窗外吵闹的蝉鸣也觉得前所未有的厌和烦。对自己也会产生颓废的怀疑,对现状产生无能为力的恐惧,对将来的成果感到茫然无措的不确定。但又不能使性子直接把书一摔不管不顾以图一时之快,只能深深呼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重新翻开书耐着性子与情绪纠错反思。英汉互译当时在看张培基老师的《英译中国散文》,这也是一本超出我能力范围的用书,看得很慢很艰难,“咬文嚼字”地啃,我记得有许地山《落花生》的译文,朱自清《背影》的译文,茅盾《白杨礼赞》译文,都是些富有文采又寓意深长的中国优秀散文,张培基老师英文功底深厚,文采斐然,将它们翻成英文后让人又重新认识了这篇文章,就好像一个你熟悉的人突然换了一套全新的衣服做了一个崭新的发型站在你面前,依旧还是那一个人,却觉得焕然一新,当刮目相看。但翻译又不仅仅只是换衣裳这样简易,钱锺书曾生动地描述过:“从一种文字出发,积寸累尺地度越那许多距离,安稳到达另一种文字里,这是很艰辛的历程。”做翻译只觉得“字字珠玑”,每一词都是千金难换反复斟酌,就像唐代诗人贾岛的“推敲推敲”,追求两种语言之间尽可能的完全对应,达到“信达雅”。古代有一个“一字之师”的文人故事,也许翻译家也是这样步步生莲,一字皆可成师。不过很可惜,直至考试,这本书我也没有读完,大概只看了三分之一吧,对我来说用这本书做练习还是太吃力了,最终舍难求易,换了一本更简单的练习书。很多个下午埋头苦翻英文,只觉这是一片无垠的海面,而我在其上颠簸逐流,惴惴不安里又有对一个新的领域的了解从无到有的欣喜感动,从前阅读外国译本文学并没有对文学翻译产生好奇或者思考,好像它们就是用中文所著一般视为理所当然,而今对翻译家以及翻译则更存一份敬畏与向往。


夏日昼长,下午三点钟的太阳和五点钟的太阳好像并没有很大的区别,都是一样意绵绵静悠悠地照耀大地,到处金光灿烂。因为懒得走动,晚饭一般是吃点中午带在书包里的面包作饱。等到天渐渐黑下来,已经是将近7点了,外面是一片夏日的黄昏。嚣张跋扈的太阳在高倨了漫长一天之后也终于偃旗息鼓,刺眼亮目的强光渐渐泯弱成柔和温淡的橘光,是一种迟重的金色,像一个阅遍千山万水心存宽恕之人沧桑柔情的目光。暗蓝的天空上有片片洁白长云,飘飘渺渺地铺展舒张,似棉花柔软似羽毛轻盈。日落处往往有艳丽绚烂的橘红色彩云,像古代时候女子出嫁时身着的红嫁衣上的红纱,泛着柔和的微光轻浮在暗沉的蓝空与倦怠的夕阳之间。这时候的天是很美的,喧闹燥热了一日的天与地都笼罩在柔美宁静的霞光里,相对无言。自习室后面是湖,夕阳柔辉里的湖水如一块莹润晶亮的橘红色翡翠,耀眼地闪烁着剔透的光芒。湖边栽植柳树,细长的柳条垂悬在风里,婷婷袅袅,是朱自清笔下“夕阳中的新娘”,腼腆羞涩又柔情万千。有时候我会在湖畔边呆一会,清晨时候会有很多学生在湖边背书,傍晚也有一些学生坐在湖边石椅上看书。有好几次我还听见过有人在吹笛子,吹的是《犬夜叉》里经典插曲《穿越时空的思念》,婉转哀戚,猝不及防的回忆杀。大二时凑热闹报了一个笛子课程,兴致勃勃地去买了笛子,踌躇满志地想要认真学出个名堂,结果却半途而废,到现在那把笛子几乎被彻底搁置束之高阁了,想想是很惭愧的。湖边的黄昏很美,树林里的黄昏也很美。高中的学校里有一个很小的植物园,里面有四季常青的松柏,有岁月悠渺的老树,还有在秋季里金叶辉煌的银杏,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在晴日黄昏去园子里呆一会,柔和余晖在重重叠叠的零枝碎叶中迂回曲折地穿梭而过,投下或细长的光束或零乱的斑点,阴暗的树影与橘红的柔辉错杂斑驳,空气里浮动着灰色细微的叶屑和尘埃,风过无声,只听得见草丛里鸟雀的动静和园外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好像时间可以在此凝固,世间就可以一直处在这样不明不暗的朦胧之中。俄国小说《日瓦戈医生》里有一段描写树林黄昏的文字,非常精美:“树林里还有很多没发黄的树。在林子深处它们还鲜嫩发绿。下午西沉的太阳的阳光从背后把树林穿透。树叶透过阳光,背面映出绿光,像透明的绿玻璃瓶……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童年时起就喜欢看夕阳残照下的树林。在这种时刻,他觉得自己仿佛也被光柱穿透了。仿佛活精灵的天赋像溪流一样涌进他的胸膛,穿过整个身体,化为一双羽翼从他肩肿骨下面飞出。”但冬天时候湖畔的风是很大的,南方的寒冬湿气重,风都是穿筋刺骨的寒。那个时候已经在二食堂吃饭了。冬天天黑得早,黄昏寒冷,6点多出来吃饭,天已经是黑黢黢的冷峻,冷风促狭地乱窜,食堂里面黄白色的暖光透过玻璃在黑夜里流淌,像是寒冬夜里的一个温暖的火炉。有一段时间晚上出来总能看见一个老婆婆坐在食堂前面大垃圾桶旁边的石凳上收捡垃圾,边上还总置着一个收音机大声地放歌,歌声很嘹亮地响在冰冷的寒风里,不知道放的是什么歌,既然是老婆婆听的歌,固然是很有历史感的,就像老人家柜子里藏着的红红绿绿的大棉被,绣着活泼的喜鹊,就是一种年代感和民间感。我每次从温暖的教学楼出来,缩着脖子在朔朔寒风里往食堂走时路过她,都会为她觉得有点辛酸,这样冷天这样大的年纪还不得不出来为生计奔波,但听到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洪亮稳沉的女声,又觉为她辛酸更是自己的矫情。生命在愈贫苦的时候,是可以愈硬朗的。如日本作家林芙美子小说《浮云》中所说:“我多么热爱这些在无限宽广的宇宙中忙碌而辛苦地活着的人呐。”


晚上大概10点回寝,我们寝室四个人,两个人考研,当时暑假我和另一个室友一起留校看书,7月末有一个星期的时间特别热,感觉是达到了热值巅峰,我们寝室没有空调,两个小风扇安装在天花板正中间,躺在上铺床上几乎得不到风感,非常热。有一晚躺在床上不停流汗,只听见头顶风扇呼呼的声音却根本感受不到它应有的凉风,像个虚假的道具,于是这声音变成难以忍受的空洞无物的噪音,突然就很生气地下床把风扇大力地关了。之后我们只能在对床与对床两两之间像晾衣绳一样悬起两根长线,再把两把伞撑开挂在线上,风过弧状伞面时会改变一点方向,以能过一过旁边的床铺,给我们一点凉意。但在强大的热感面前这一丝一毫的风降热效果微渺。寝室向阳,白天被强烈的阳光暴晒,晚上整个寝室热烘烘的,夜里辗转难眠,早上起来也是满身的汗水,浑身黏湿湿的。更糟糕的是还有恼人的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地打转,后来终于克服了拖延症,在床上挂起深藏多年的蚊帐,才算是摆脱了。每晚躺在白色蚊帐里睡觉,感觉分外有安全感。初中学的课文沈复《闲情记趣》里有:“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立云端,怡然称快”,这样的情趣恐怕也只有孩童才有,后来我读完他完整的《浮生六记》,最喜欢看的却是《闺房记乐》(没错就是喜欢看情情爱爱)。再看至沈复平淡讲述自己所经受的落魄愁苦,这位“生在衣冠之家”的富足公子,后来却尝尽人间的世态炎凉。开篇那个在蚊帐里“作青云白鹤观”怡然自乐的小男孩,走出童年的蚊帐后跋山涉水,在险恶尘世里颠簸起伏,也只是说一句“纤悉无怨尤”了。


有一天夜里被热醒,打开手机看到是凌晨三点多,浑身汗津津的,这样重新入睡不太可能,便靠着手机屏幕的白光悄声爬下床走到寝室窗前,夜里很静很热,依旧没有一丝风,楼下还亮着昏黄的几盏路灯,在沉闷的黑夜里有气无力地站岗放哨,那天盛夏的夜空呈现一种奇异的深蓝色,一轮黄色的圆月悬挂其上,没有一丝的云遮掩它,显得它那样坦荡大方。我想起很久以前高中晚自习的课间,有时也会在五楼阳台上盯着这样的圆月看。这样的凝视下,那月亮就好像慢慢垂到了窗前,垂到了眼前,一片金黄色的光。


那晚我又坐回桌前,想在手机里找本小说看看以消磨时间,随手看起林徽因写的一篇短篇《九十九度中》,作者选取北京夏季炎热的一天进行片段零碎叙事,故事里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喊“热啊热啊”,阳光炙烤着大地和大地上的人们,里面有句对白是说“听说今天的温度有九十九度”,我在读这篇小说时以及读完之后,感觉这个夜晚更加沉闷,身上也更热了。


像加缪所说“没有什么英雄主义,只是实事求是而已”,考研也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没有什么特别崇高的意义,只是实事求是地选择下一个阶段想实现的愿望并为之努力,我们起早贪黑地看书,只是实事求是地看书,很难的时候,彼此一句简短真诚的“加油”就胜过千言万语,其他的我们彼此也都心知肚明了。


不管升学工作还是正在经历考研复习,大家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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