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与禅意【帝君凤九】【26】

26

次日,听司命说,青丘一行连同折颜均已告辞而去;其他前来观礼的一概三界之士多半也都离去。天庭在热闹了七七四十九日后又重新安静下来,像极了凡间的一出戏文,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无论人还是神,能免俗的都是极少数,需要制造场面和旁人的一同参与和见证,需要宏大的仪式和庆典,于是古往今来才有了这许多繁文缛节和攀比争夺。而最后的最后,无论凡夫俗子还是真皇神尊,谁都免不了死去或者身归混沌,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

一十三天的太晨宫又安静下来,我如往常一样神情淡漠的坐在殿中饮茶,白檀香的气息袅袅缠绕着屋宇梁柱。这段时间不止喧闹,还发生了许多事,事出皆有因似无甚关联,细想却又如连环锁一般环环相扣,需要梳理脉络和耐心等待。我能感到山雨欲来的平静和浮躁。

日子于是就这样平静也不平静的过去,转眼又是月余光景,期间听闻魔族大张旗鼓的迎回了始祖少绾,面上是各支各路都欢喜不禁,实则魔族分裂许久,不臣之人比比皆是,我估摸着少绾的日子过的并不舒心;也听说青丘女君已挨过天劫,飞升上仙,我从不担心她的能力,她这样的人一旦认准的事情就会全力以赴,就像她对我的深情不悔。只是她到底于仙力上根基尚浅,我只希望画影剑在关键时刻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这一天,天色湛蓝,晴空无云。

芬陀利池旁的树荫下,一处石桌,两方软塌,白衣翩翩如玉冠公子的连宋君正绞尽脑汁的与我下棋,其实他是不必这般矫情费力的,只想想他年纪上便与我相差一个洪荒,我肯与他对弈已是对他的莫大肯定,输几局棋又有什么打紧,可他每次落败后又卷土重来的执著和坚持,总是天真的令人感动。

他手执折扇,神情格外认真。相比他的专著到显得我太不专心,心神倒有多半在嘲讽他的窘态上,于是他就越发的窘迫起来。

重霖来到近前禀报的时候,连宋有些心虚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于是我便知道事出蹊跷。重霖向着我和连宋行礼道:

帝君,三殿下,北海水军玄冥神君求见。

玄冥,那个求娶青丘女君被我怼回的水君,我这记性极不佳的人,却记住了这个名字。抬手端起一杯莲子茶轻泯一口,味道有些寡淡却清苦透心。我挑眉回问:所为何事?

重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小心翼翼的说下去:

玄冥神君说所为之事有二,一则为仙者戍徒之死;再则,为------为求娶青丘女君。

内里莫名的烦躁,即使心下明白这水君衷情也属无辜,张口说出的话却仍不胜其烦:

他不是已经求娶过了吗?人家也已经回绝了,怎么又求娶?再者,他求娶也该去青丘,来本君座下做什么?

重霖对我只答其二而不提其一的回答很是惊讶,一转念眼里又多了几分懂得的心疼;而连宋则显然听出了我话里鲜有的怨气和酸意,他很不地道的扇着扇子,一脸看热闹的笑:

帝君别动气,别跟个小孩子家一般见识。不如,不如帝君请他进来,听听他怎么说?

我也抬起嘴角似笑非笑似讥似讽的瞥他一眼:本君叫得他是小孩子,三殿下不过虚长人家几万岁而已,也好意思叫人家孩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三殿下自统御四海水军,水军得了三殿下真传,其中深情之流还真是人才辈出。

不等他回神也不等他反击,我又转头向重霖:去请他进来!言罢我率先离了芬陀利池旁的棋局往太晨宫的正殿而去。

席案而坐,微微对自己仍感到有些气恼,以我的年纪和身份,我确是不该失态至此的;殿里弥散着的白檀香的气息,使我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殿里还站着连宋,依旧风雅的笑着,这等看热闹的好事他定是不会错过的。

不远处重霖正引着一位青衣男子缓缓走进殿中,那人墨发玉冠,英姿勃发的模样,正是当日在朝会上求娶凤九的那位玄冥神君。

玄冥立在殿中,恭敬向我行礼,像每一个前来拜见我的晚辈;可我分明感到他的不同,因为他爱慕着那个我也爱慕着却无法承诺的女子。我望向恭敬守礼的年轻晚辈,挥一挥袍袖让他起身。他又转身向连宋见礼。

我觉得我其实不该过分苛责于他,因为我的苛责在于我自己爱而不能,而面前的玄冥不过是个寻常神仙,思慕于一个四海八荒都出了名了的美人,况且这个美人还救过他,这似乎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我随手端起案上重新沏过的莲子茶,这一回苦味淡了些,透过一股清甜来;再抬眼,眼中已是清明一片,我淡淡开口:

神君前来本君坐前,所为之事?

面前人不卑不亢的开口:帝君,小神前来,所为之事有二。其一为帝君坐下仙者戍徒之死。帝君明鉴,戍徒出身北海,为水军忠良之后,归入帝君坐下前曾与在下有过师徒缘分。戍徒之母,出身梵音谷的比翼鸟一族,近日因独子命丧,悲痛不已,已缠绵病榻数月,故请小神前来,敢问帝君,戍徒之死,所为何故?

我想起了那个被派去给烛龙递话未到,又莫名枉跳了诛仙台的仙者戍徒,沉吟道:戍徒之死,确有蹊跷之处,本君坐下司命星君亦在彻查,但还未见分晓。

玄冥显然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并不感到满意:帝君有所不知,戍徒之母弦清,出身比翼鸟一族皇族,比翼鸟一族与青丘同是以女为尊,弦清虽因当年与戍徒父亲私奔而受到皇族唾弃不齿,但终究血浓于水,多年来关系已有缓和。现在因戍徒之死,弦清卧病,比翼鸟一族对帝君和天族已有微词。

弦清,这个名字我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我略挑眉梢,淡淡道:哦,他们想怎么样?

玄冥继续正色说道:比翼鸟一族,希望帝君本尊亲临梵音谷,以澄清此事。

我沉吟了半晌没有答话,殿中气氛有些尴尬,连宋在一旁搭腔:帝君为人,四海皆知,他断不会对戍徒之死置之不理的。

玄冥向连宋躬身道:小神不敢置喙帝君为人,小神只是以为,戍徒无辜,不应枉死,戍徒之母一生孤苦,应当明了独子死因,以慰其心。至于比翼鸟一族,想来无非是为弦清戍徒母子不平罢了。

连宋才又要说什么,我已出声打断他:既然比翼鸟一族希望本君前往梵音谷,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君下月初一前往。

梵音谷中的妙义慧明境,积聚魔灵浊气之所,由比翼鸟一族看护,每隔七百年,需有一位上神阶品的尊神前往,入境净化;这地方并不出名,却极其重要。如今七百年将至,比翼鸟一族邀我前往,只可能有两个原因,要么妙义慧明境有异样显现,要么便是有人想方设法要我前去。究竟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但我已多年不入梵音谷,也该入境去看看了。

玄冥和连宋怕是都没有想到我回答的如此痛快利索,两个人都楞住了。待缓过神来,玄冥行礼答谢。

重霖奉了新茶上来给连宋和玄冥,我仍断断续续静静品着手里的莲子茶,这茶有趣的很,初尝清苦,随后苦尽甘甜。这自然是极好的兆头,可又不见得能人人如此,像此时说的戍徒和他的母亲,听起来都是凄苦孤独,却未见甘甜。想来是茶与禅似,都是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

一味茶过后,玄冥再度开口:帝君,小神所为之事其二,是为求娶青丘女君白凤九上仙。

我第一次听有人唤她上仙,嘴角微微抬起,说出的话却不带笑意:神君求娶青丘女君,自该去五荒,而不该来我太晨宫。

玄冥轻轻一笑,似有自嘲,他低低道:可是女君的心,只在帝君处。

他话一出口,我的余光便瞥见站在一旁的连宋张开了合不上的嘴,重霖眼睛里急忙收敛的惊异光芒。很久以来,尽管四海八荒议论纷纷,可在我跟前提凤九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更不会有人敢在我跟前用这样的语气诉说她对我的衷情和自己的爱而不得。这到教我对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青眼与好奇。

这看似是一招险棋,其实却不然,稍微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其实是个言语毒辣,内热外冷的神尊,因为冷的过了,往往看不进内里的慈悲心肠,可为了守护四海八荒的平静安宁,我一直保有着这副慈悲。因此我不会拿谎话搪塞真心,不会用神位阶品当作借口而不做回应。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我几乎觉得是有谁指点了他,让他来与我直面死磕。

我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年轻水神,青龙化身,定是出身四海神宫的贵族,听连宋说他是水军中的翘楚,为人机敏,善带兵,凤九因对他施以援手而得他爱慕。看起来确是一表人才的模样,貌恭而不卑微,礼全而不谄媚,要说唯一不足,便是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性格来,有些过于温吞。而我是个性分明的人,凤九也是,我们各自爱慕同样个性分明的人,因此我想即使没有遇见我,凤九也不见得就会中意于他;即便是从了父母之命,这也不过是一桩各取所需的联姻罢了。

沉默了半晌,我开口回答:神君所言不差,青丘…凤九与本君,确是心系一念。

几千年深藏着的,不能言说的情愫,在我的唇齿之间得到印证,心下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只是殿内的人闻言更显惊讶,连宋的嘴张的更大,重霖的惊讶眼神再也收敛不住,玄冥更不会想到我如此直言不讳,一时间也怔楞住了。

我的手指宠溺的抚过腰间的狐尾,毛茸茸的一团,温暖的扫过我的掌心,像是无声慰藉,引得我不由自主的微笑,再开口,竟有鲜少的一点语重心长:

神君还想问什么?问本君为何不娶她,还是劝本君既然不能娶她就该放手。

玄冥皱起眉头望着我,没有说话。于是我又继续说到:

神君何必苦苦追问旁人,其实只需自问,凤九的心,是否在神君处。如若不在,再问什么都是惘然。

玄冥的眼神飘忽在远处,苦苦的一笑:

帝君说的是,只是女君于玄冥有救命之恩,我未娶而她未嫁,总是不甘。

又是救命之恩,又是不甘心。

我不禁感叹,如果说有谁懂得这句不甘里深藏的意思的话,我想凤九该是首当其冲了。她千百年来的深情守望,难道不也是源于最开始我对她的救命恩情和我们爱而不得的不甘吗?

不同只在,凤羽佛铃相伴,我的心,早已与她一处。

我那一刻觉得他其实可以和凤九成为挚友,因为他们出身相似,经历也相似,连情路都是;凤九伶俐些,这个水神沉稳,到是相得益彰。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玄冥也没有再多问。好像再多说下去也没有更多的意思和头绪。我只是与他约定,下个月的初一在梵音谷的入谷之处相见。

潜伏了好一段时日的阴霾似乎就要揭开神秘的面罩,我寂静等待着,好奇这个似乎对我知之甚深的人究竟是谁,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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