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胚子

小涵今年16岁,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在学校里面,她是个很规矩的女孩子,老实、听话。每天过着和其他同学一样的生活,穿着整洁而又呆板的校服,戴着样式过时的眼睛,留着齐耳的短发。每天奔走在拥挤忙碌的高中校园里,很快会被淹没。

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凡普通。

她的长相,她的衣着,她的性格,她的习惯.......没有哪怕一样能够突出的可以让人记住她或者说起她来。

而她似乎也不愿意引起别人的注意,比如像别的同学那样,在颜色单调的校服上做出点能体现自己个性或者喜好的东西——画一只维尼,抑或是一只史努比在上面,或者绣一只蝴蝶,一只hellokitty在上面等等,稍微显示出一点与众不同來,这些她都不会。

作为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她甚至在自己的课桌抽屉里没有一面镜子,更没有任何化妆品。

但有时候,她在家里偶尔照照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有些出神,继而伤感一通:时间真的把一切都改变了吗?怎么竟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或许,从此以后,都会是这个样子了吧。

独自坐在家里百无聊赖的时候,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拿出那盘自己曾看过无数遍的录像带來,不厌其烦地翻来覆去一遍一遍地看着——这盘只属于她的录像带,在她生命中留下绚丽的一抹光辉。

每次都是这样:开始还是一如既往的满脸兴奋与期待,到后来,看着看着眼睛便湿了。直到最后哭得不行。

关上机子,便趴在床上压抑地呜咽着。任凭酸楚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睡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曾经自己闪着光的那个年月。于是,一切开始变得鲜活光亮了起来......

“大哥大姐,你们的孩子长得真漂亮......”

她记得那时自己腆着脸看着爸爸妈妈的时候,一束阳光洒在自己脸上,将那抹了胭脂的小脸蛋照的通红,红得像是要透亮了。脑后两个小麻花辫被她甩得不停的荡悠。记忆中,好像爸爸在不停地搓手来着,妈妈笑得有些拘谨。不过她笑得很开心,因为眼前这个戴眼镜的叔叔给了她一大把糖果哩!

“叔叔要带小涵去演电影,是演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哩!小涵高不高兴呀?”妈妈眯着眼睛对她说。

“高兴—— 小涵是公主,小涵要做最漂亮的公主......”

“一位年轻的阿姨将她的麻花辫子散了开来,梳成了披肩发,还在她头上戴了个漂亮的花冠,还有那身白纱连衣裙,穿在身上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了。

叔叔让她转了一圈。

“真像极了一个美丽的小公主!”叔叔眼里闪着欣喜的光。

“可不就是个美人胚子嘛!”阿姨张大眼睛看着在自己手上变了个样儿的小涵,啧啧称赞道。

........

“美丽的花仙子的花园里有一朵美得出众、美得出奇的花儿。有一天,花仙子在那朵花儿身上吹了一口仙气,于是那朵花儿便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小女孩。

花仙子把女孩带到人间,将她赐给了一对善良的国王夫妇,并告诉国王,这个女孩子是她的妹妹,花仙子会在每年的春天,百花绽放的时候,带着一百种不同类型的花儿来看她。国王夫妇非常高兴,将这个女孩看成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福祚,并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花衣公主”。

花衣公主在国王的所有女儿当中是最漂亮最迷人的,人们都喊她是“小美人胚子”,说她长大以后一定会嫁给世上最英俊最善良的王子,并以能够见到她一面为一生的荣幸呢。国王和王后极为宠溺这位美丽的小公主,总是让她站在最高最瞩目的地方,接受别人的感叹与赞扬。渐渐地,花衣公主开始变得骄纵跋扈,变得目中无人,她故意摔坏姐姐们的玩具,并且很无礼地推搡她的姐姐们。她谁都不放在眼里。

终于有一天,她在自己的小花园里碰到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蛇,那是邪恶的魔鬼化身而成的。魔鬼说:来吧,美丽的小公主,你本应该属于我才对。于是,瞬间花衣公主变得丑陋不堪。她的姐姐们再也不愿意见到她,都骂她是丑八怪,见到她就躲得远远的,甚至朝她吐唾沫。

花衣公主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日里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开始发呆,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淌了下来。她一气之下,将自己以前整日玩弄并视若至宝的小金镜子摔了个粉碎。

春天来了,花仙子乘着一股满是芬芳的春风如期而至。花衣公主泪流满面地对花仙子说:姐姐,怎么办,我不小心把我的美丽弄丢了.......”

..............

在小涵七岁的那年,全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看这部电影,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只记得全家人除了她以外都看得格外认真,爸爸一会儿啧啧称赞这个地方拍的好,妈妈一会儿又指着屏幕上的小涵兴奋不已地喊道:看,我们家小涵多漂亮呀,真是个小美人胚子。到最后,全家人把她抱起来,不住地蹭着她的小脸,转着圈说道:大明星,我女儿是个大明星......

从此以后,她也有了一个让她万分自豪的新名字,叫“美人胚子”。

老师同学这样喊她,亲戚邻居也这样喊她,爸爸妈妈也这样喊她。在各种充满欣羡的目光下,她逐渐明白了自己与其他同龄孩子的不同,也逐渐习惯了高人一等的感觉,习惯了站在最闪亮的地方,感受被光环笼罩的感觉。

少年成名的她,开始渐渐迷失,渐渐变得失去了最初的自己。

于是,她开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看这部电影,那种兴奋与激动,自豪与荣耀的感觉始终不曾退却,直到许多年以后,也就是她是十二岁上初中的时候......

每当看到一些女同学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谈论某位明星或者某部电影的时候,她总会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感来,继而现出一副不屑的神气,仿佛别人认为很了不起的这些,在她眼里实属平常。她甚至不屑于插上自己的一言半语,只是在心下窃笑:这些低下的人,真是庸俗不堪,他们这辈子也只有羡慕别人的份了。

于是,她想再次找回那种被人仰望的感觉。

“嘿,看过一部电影,叫做《美人胚子》吗?哼,里面的花衣公主就是本小姐演的哦......”

“你演的?别开玩笑了,你看看你哪点像她!”

她有些发怔。

“哎哎哎,听听,怪不得平时一股子傲气呢,人家是大明星哎,就是在那个什么《美人胚子》里面演花衣公主......啧啧,你们说她是不是在讲笑话?”

“大明星?大明星用得着在这和我们这些凡人一起上学吗?我看她是想当明星想疯了吧!”

她的心在发冷。

“就她那副尊容,还能演的了花衣公主?我看演那条蛇还差不多......也不撒泡尿照照,她想演谁让她演啊!”

她一句话讲不出来,她只想哭。

她的心在发着抖得疼。

她再也不敢对别人提起这件事了。

她回家以后,对着镜子很仔细地看了看自己。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岁月的凿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她雕刻得面目全非。全没有幼时那张漂亮可爱的脸了。

或许自己真的是变得越来越丑了吧。

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当她渐渐明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心绪顿时被失落感占满了。

美人胚子,这不过是出现在自己年幼时未长成的生命罢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终将会被人们所遗忘。

也只有悲哀的的自己,还固执而又可怜的守着这场早已散了的宴席,看着狼藉的残羹冷炙,无望地回味着它初时的灿烂与辉煌。

从此以后,小涵很少再照镜子了。

她也曾问过妈妈,为什么没让她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让她把这个梦一直做下去,妈妈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谁都不会想到如今这么平凡的她,曾经有过怎样的一段闪亮的日子。她自己也不愿再向别人提起这些只能被别人当作笑料的东西。

她只将这场曾一度让自己心潮澎湃了数年的美丽的梦,留在心里,带到梦中。

或许,昔时“美人胚子”的谎言,总有一天,还会开花结果吧。


真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啊!

她睁开眼睛,一束清晨的阳光洒在了她的脸上。

她用手揉了揉紧巴巴的脸——昨晚自己又哭过了。

一切都是像往常那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她新的一天仿佛永远在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

她照常是无视任何与她无关的风景,漠然地走在自己的路上、过着自己的生活——尽管有时,她恨自己的麻木。

“听说,今天学校放电影哎,全校集体去看”

“唉——又是那种教育片吧。”

“我听人讲是一部十年前的老片子了,在当时很出名的,还捧红了不少演员......”

“学校净弄些老演员演得那些老掉牙的东西,真没劲!”

“重温经典也不错嘛,现在国内拍的那些电影哦,烂死咯,还有那些新生代演员,哎哟,一张张面瘫脸.....”

听着前排同学的谈论,小涵的心敏感地跳了一下,有很快的恢复了平静。

晚上,偌大的阶梯教室熙熙攘攘坐满了人。灯光灭了,大屏幕亮了,嘈杂的声音也随之渐息。接着屏幕上出现了电影的名字和序幕。

同学们都在静静地看着,脸上充满了欣喜与惊讶——或许,这部老电影唤回了他们童年的某些珍贵的记忆。

没有人注意到平日里一直默默无闻的小涵脸上那悲喜交加的表情。

这或许是上天刻意安排的吧!多年前,“美人胚子”的童话,在她想要忘却的时候,在这里,再次上演了!

“姐姐,怎么办,我不小心把我的美丽弄丢了......”

年幼的自己,当时讲这些话的时候,竟是那样的动情,仿佛真的经历了那样的悲痛。

小涵的眼里含着泪花。多年以后再次回眸往昔种种,真的是恍如隔世啊!一时间,唯有一种说不出掺杂了多少情感的怅然与心酸在心底缓缓流淌。

十年前那位美丽的小公主,如今已长成一个十六岁的青春少女,她在波澜不惊的平淡生活里已变得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甚至已渐渐被人们所淡忘。

但每当人们重温起那个美丽的故事,在光与影的交错下,或许会突然在脑海里闪出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来——或许会将她想起,或许只那一瞬间便忘记了......

“看,字幕上写着花衣公主的扮演者叫“曲小涵”呢!”

“对呀,虽然和我们班的那个曲小涵是同名同姓.......但或许是巧合吧......”

“我听说,咱们班那个曲小涵小时候演过电影呢!”

“是吗,真看不出来呢......”

........

这许多年过去了,她以为当她再次面对那份荣耀的时候,会淡然很多。可心中那股不减当年的汹涌的躁动感告诉她,她依然割舍不掉。

小时候的那次幸运,为她留下的烙印,或许会伴她一生吧。

她的心已经不再颤抖,因为她现在已经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了。她要重新拾起自己童年的梦,重新走上那条曾经自己幸运地走上去,却未走完的路。

她决定要考北京电影学院。


“........花仙子怜爱地捧起花衣公主那满是泪珠的脸庞,温柔的对她说:哦,我可怜的小妹妹,带上我的祝福,重新去找回你失去的美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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