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米娅
1.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摁开手机看时间，凌晨四点半。伸出左脚找拖鞋，不小心打翻了一只喝空了的啤酒瓶，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不开灯，光脚走到阳台上抽烟。
初夏的空气中漂浮着除不尽的腥热，潮湿而粘稠，从边境向着城市中央奔涌。你依旧熟睡如初，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吻了你的侧脸。
披上睡衣走回到阳台，我故意将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有小群轮廓模糊的年轻人从街对面的爵士酒吧走出来，剩下的几个，在路灯破碎的阴影里跌跌撞撞地接吻，争吵，推推搡搡，再相互拥抱。
我将烟头在花盆边缘捻灭。看着镜框里那张漂亮的脸，突然无助到想哭。不知道怎么了就想起22岁那一年。那一年的马车、人潮、城堡、你、我、她，还有与伏尔塔瓦有关的一切。
苏塘，时光一晃而过，你到底记不记得我在你的怀抱中挣扎了多久？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也曾在人生的双人床上拥抱分离、辗转反侧？
2.
我们初识，是在朋友组织的一场饭局上。朋友名叫叶小陶，上海姑娘。怪就怪圈子太小或者布拉格华人太少，没人料得到，后来她竟成了我前男友的女朋友。
那次大概是端午，布拉格城里城外的狐朋狗友们难得凑得齐整，叶小陶说择日不如撞日，趁机约大家在一起聚餐、唱k，外加纸牌游戏。
你初来乍到，不擅说话，坐在右边埋头玩儿水果杀杀杀。我当时光顾着和男朋友秀天秀地秀甜蜜，全然没注意到一言不发的你。一直到忽忽悠悠起身和大家碰杯，高跟鞋一崴，不小心将可乐洒在了你的衬衫上。你抬头，不等我道歉便轻轻地笑，说：“没关系的，别担心，擦擦就好！”
那时的我虽说心怀歉意，却又觉得那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件衬衫，不过是几滴可乐。于是，继续和男友为大家表演恩爱真人秀，任你默默退出众人的视线，独自去卫生间清理衬衫上的污渍。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可能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你被可乐渍弄脏了的一脸腼腆。
其实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我和男朋友的关系正处于半死不活半分而未分的状态。他的名字叫李藻，我们总共认识两年半。我俩的共同点就是习惯依靠男欢女爱挥霍时间，他总是头戴写满“忠诚”的面具一次又一次玩儿着背叛的游戏。最糟糕的是，我们对此心知肚明，却依旧乐此不疲。一直折腾到青春的末尾，这才在彼此的拉扯之下决定一起出国深造。
李藻并非人们眼中的好好先生或理想伴侣，而我却莫名奇妙地对他一见钟情。
我们手把手度过了远走异国他乡的第一个圣诞节，那时候，“初次”这个词对我而言意义深远。
他买了糖果和毛毡小熊做礼物，我们入乡随俗地坐在十字架前面听牧师立于圣坛之上呼风唤雨。钟声敲响的时刻，所有人都在对着高塔欢呼，而他垂头吻了我。
他的吻缓慢而苦涩，参杂着岁月与河风的味道。
3.
头一次打电话给你，是在和李藻的争吵过后。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吵架也是最激烈的一次。他收拾好行李摔门而去，全然不顾扑在沙发上哭成傻子的我，不仅如此，还不怀好意地将钥匙丢进了垃圾桶。
后来我才知道，彼时，他和叶小陶在一起已经两个月了。
那天晚上你将后备箱装满酒，开车，带我去山顶小教堂兜风。我抽抽嗒嗒告诉你，就算哭着、闹着、披头散发用刀子捅着讲分手，我也希望回忆中的那个自己是健康快乐的。你拉开一罐啤酒，“噗”地就笑出了声，随之拍拍我的肩，说：“姑娘，你可真美好啊！如果我有这样的女朋友，我一定爱她爱到天荒地老舍不得放手！”我换各种姿势躲在你怀里哭，活像一只被射伤了的小动物。
不出一个月，我和李藻在一家印度菜馆正式讲出了分手。其实我不喜欢印度菜，更接受不了咖喱辛辣的味道。李藻自然觉得奇怪，他开口就问：“怎么说也好山好水爱过一程，这么做对自己的恋情过于玩忽职守。”
我当下就挺直了腰板儿，特别嘴硬地对他说：“我这么做是故意的！我不喜欢印度菜，所以今晚一定要吃印度菜！如果今晚我选择了一家爱极了的餐厅，仅仅是为了纪念这个即将流离失所的时刻，那么分手之后，我不仅要在悼念这段感情的同时忘掉你，还必须强迫自己忘掉自己热衷的食物。印度菜，我本来就不喜欢，用它做替代品，就不需要以我任何味觉喜好作为这段破裂感情的牺牲品。”
没错，我打心眼儿里是故意的！也是等到这段关系行至穷途末路的关口我才猛然意识到，整整两年半的时间，我们自始至终都处于苟延残喘的风口浪尖上。真的，这醒悟令我恐惧而懊恼......
结局倒是相安无事的好聚好散。分手餐吃完喝了姜茶，这才不慌不忙地道别。这份彻头彻尾的若无其事是装出来的，可是好幸运，他自始至终都没发现。
我将李藻送至大门口，自己又原路折回到卫生间抱头痛哭。哭着哭着也就停了下来，用凉水拍了脸，想想觉得也没什么好伤心的，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爱他。不知怎么了，我就打给了你。那号码最初是我从一个学姐那里要来的，当初，学姐听到我的声音觉得大事不妙，旁敲侧击好心提醒了十多遍——苏塘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是异地。
我承认自己有些自私，那是第二次，不管不顾执意拨下了你的号码。然而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却又后悔起来。
你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了？”
我说：“失恋了。”
你说：“别哭，这是迟早的事儿，那男的太花哨，根本不适合你的。你难道没注意到那次聚会上他和叶小陶之间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我跟着就骂了句：“去你大爷的！”摔掉电话，哭得更凶猛。
我以为你还会打过来，就抱着手机等。不料那天晚上，我的电话再没响过。我草草补了全套妆容，看来看去觉得没那么惊悚，这才推开店门，走上夜雾迷离的大街。我的双脚早已被高跟鞋磨破，只好一手提鞋子，一手拎着整包残破不堪的残情余爱往家的方向走......
我也是在彻底从那团乌烟瘴气闯出来之后，才恍然大悟：那天晚上，我仅仅感情用事地不断埋怨，抱怨你怎么那么不会安慰人？抱怨你这二十多年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却没意识到，你所说的，句句属实，而正是因为属实，所以才会直直捅入我的心窝，令我恼怒却无力辩驳。
李藻从我家搬出最后一箱行李的那次，我将一把画了小花儿的木吉他送给了他。因为他说过，我们之间最简单而快乐的回忆就是：每当我弹错琴，唱错调儿，两个人抱成一团哈哈大笑。没有什么额外的分手礼物，我就将它给了他。不值钱，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我将吉他帮他背上肩，整理好背带儿，说“你该剃胡子了！”转过身，没忍住，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他说了句“你真没出息”，然后拥抱了我，那拥抱短暂却有力，令我不得不相信他是想要悬崖勒马，对这段情依旧怀抱惋惜。我本以为此事会有回旋之地，不料刚要开口挽留，他便撒手说出了“后会有期”。而令我备感伤心的是，他的影子中，竟然盛满了叶小陶的味道。
我以为没了自己的呵护与照顾，他一定会过得辛苦而孤独。我以为我是为他感到悲伤而心酸，其实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
4.
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写作了。出过一本书，人生被推入了“不温不火”的大漩涡。也是那个时候你才认认真真告诉我，自己早已和那位异地女友分手。原因你始终没有透露，只是摸着我的脑袋，说，不该走的不会走，不该留的也不会留。
有次毕业考试大失误，我蹲在厕所往死里哭，最后伤天感地，恨不得将脑袋塞进马桶。你开了条门缝试图安慰，也不走进来，只是一手将臭气熏天的蓝芝士递给我。你的脸上没有感同身受的痛苦表情，只是故作轻松地说：“一口芝士一口酒，保证你快乐活到九十九。”
我哭得有些晕，起身走出厕所。挂在嘴边的鼻涕还没来得及擦，干脆张着嘴，任你摆布。
没想到你竟然开口吻了我！
你的眼神当时特别深情地在我与那块儿芝士之间徘徊，你说：“亲爱的，要知道，能让你快乐的不是蓝芝士，而是哥哥！”
我花光气力将你扑倒在地毯上，用尽了枕头、袜子、靠垫，以及手边能够摸到的一切武器。
那天晚上，我们头一次做爱。你跟我说，姑娘姑娘，别害怕，撕掉标签儿，你就是哥哥的私有财产了。我为此难过了很多天，你却故意跑到李藻的朋友圈里牵着我的手昭告天下。
我说我喜欢因果乐队的一首歌，名叫《我们这辈子还能在一起吗？》你说，你一定会拼命练习，总有一天要字正腔圆地唱给我听！
2013年，因为自身失误错过了一个期待已久的影视项目，以至于我在民族大道尽头的皇后酒吧喝到天光散尽烂醉如泥。虽然场面和我的心情一样狼藉满目，可你竟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以为你会叫单结账，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拖着我回家，不想你却没有。你坐在我的身边，要了双份加冰威士忌，：“说小丫头别害怕，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和你感同身受，而你的梦想，我也愿意一路陪着你踏破铁鞋坚持到底。 ”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竟有种身份移位的错觉。原以为自己是你恋情香消玉殒时的大救星，不料却是你甘愿涉足我的人生道路，一次又一次拯救我于水深火热。
那天半夜，我从酒吧晃出来，不小心吐脏了你的皮鞋。你弯下腰不声不响轻轻擦干净，接着载我去了一片废弃的游乐场。在一架锈迹斑斑的摩天轮面前，你吻了我的眼睛。我当时醉得太严重，全然不记得那个吻是什么颜色。冷淡的还是热烈的？含情脉脉的还是无可救药的？我的记性太差，总是记不住你对我的好......
5.
我曾深陷失眠整整两个星期，因为自己事业上的停滞不前。
我总是在凌晨四点惊醒，然后坐在床边“呼呼啦啦”玩弄一堆骰子，故意将你吵醒。你从来都不生气，也不会借口将我支开，赤脚下床，开一瓶百利酒，往里面加牛奶一直到杯口。
我对着你的耳朵哈气，诉说了一万遍“我讨厌现在的自己，简直糟糕透顶！ ”
你反问我：“你糟糕么？你已经出了一本书，为什么你总是对自己的成功熟视无睹，却将别人的成功尽收眼底？”
我无言以对，咬着被角不住抽泣。我说我一定是抑郁了，全然控制不住自己发自内心深处的消极。你放下玻璃杯，从身后用力抱紧我的腰，你说：“小姑娘，要知道这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便是：还没学会走路，你就想要奔跑。然后望着别人健步如飞的背影扪心自问一万遍——我怎么就如此不堪一击？！”
现实给我一个耳光，我想泼它一头鸡汤！
那是六月，初夏，天很早就亮了。我走到阳台上抽烟，将身子探出窗外，和现在的情景一模一样。
那段时间，因为燥热，我们之间的矛盾层出不穷。记得一次争吵过后，我坐在敞开的冰箱前面，抱着一根香蕉，想到自己方才说过的难听话，忍不住哭出了声。
良久，你从卧室走出来。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伸出手指蘸了花生酱放入口中。你摸我的头，说：“姑娘省省力气快睡吧，你的眼线流到嘴里了！”然后又回过目光指了指冰箱最上层，说：“对了，明天我们吃土豆炖牛肉。”
说完，便执意将我拦腰抱起。
关于你的前女友，我从来不问，你自然只字不提。
八月的一天，我在瓦茨拉夫广场右侧的美式咖啡店看到了你。当时，那姑娘就坐在你的右侧。她拍了你的肩，讲话时喜欢用力将嘴巴堵在你的耳边。我只看到了你们的背影，没有上前确认，排队买了咖啡就离开。
后来我无意中问到此事，你支支吾吾了好久才告诉我，那个轮廓陌生的姑娘，便是你的前女友。
不记得从哪天开始，那姑娘的影子就没再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过。你解释说你对她于心有愧，可我到现在都没弄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的出现，我们的关系变得紧张而疏离。争吵是家常便饭，我愈加歇斯底里，你也五次三番以工作为借口夜不归宿。
那期间，我们摔碎过一只水晶花瓶，两只绘了野蔷薇的手工骨瓷碗，还揉碎了很多很多的海誓山盟。我不知道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还是曾经的信誓旦旦失效了......
我躲在浴室里哭，冷水从莲蓬头里喷涌而出，这使你更加烦躁不安。你跺脚，冲我大喊道：“够了！够了！看来我们都需要停下来冷静冷静了！”然后甩上房门，闯入了浓墨般的夜色。
6.
我有一个闺蜜，在布拉格做捷克语私人翻译。她比我大几岁，起初在家人的督促下订婚，三年后又做回了单身。来布拉格的第一年，我们相识。
那是一家大名鼎鼎的男同性恋酒吧，我喝mojeto，两个红头发的男人站在面前眉飞色舞推销一款理财产品。我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是闺蜜从邻桌毅然决然走过来，厉声厉色，开口帮我将他们支开。从酒吧出来，我们沿河往城堡的方向走。她递给我一颗生薄荷醒脑，不想我被呛得眼泪直流。
她问我，为什么选择光顾那样的酒吧？正常点儿的不喜欢吗？我当时回答得别提有多真诚——
“因为安全，里面的男人都喜欢男人，不泡我。”那女孩儿听完咯咯笑，萍水相逢，我们成了朋友。
第二次见面，我们约在了共和广场南面的一家旋转寿司店。彼时，她已经和未婚夫闹得人仰马翻了。那顿饭吃得相当艰难，她一边抽泣，一边硬将寿司塞进嘴里。可嚼了很久，怎么都咽不下去。我将茶水递给她，她却忍不住趴在我的肩头哭出了声。
那日分别时，她讲了一段我至今都难以忘怀的话。她说，其实女人的蜕变相当迅速。遇到错的人，因为某件事情一夜长大；遇到对的人，只需一年便能够身心沉稳忠于生活，转眼看破当年幻想中的天马行空。
苏塘，我不知道你是那个对的人，还是错的人，但与李藻之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告诉我，闺蜜泼出的心灵鸡汤，是滚烫的，是直中要害的。
没错，女人成长的方式，是一面崴脚喊疼，一面恍然大悟……
7.
苏塘，你知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竟养成了以刺痛对方为乐的习惯！我们总是擅于让彼此受伤，争吵、反反复复地分开又反反复复地拥抱。聚散离合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一场场微不足道的过眼云烟，一场场令人上瘾的悲欢轮回。
我以为这哀与乐仅是游戏与梦境之间的转换，它会像过山车那样跌宕起伏揪着你的心脏，最终完好无缺驶回原地。可是我错了。
生日那天，我站在潘多拉的店门前向你索要一条价格不菲的红宝石手链。你拖着我的胳膊，一面逃避话题，一面调整面部表情，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十里春风轻松无比。
回到家，我撞上卧室的门，哭得很凶。你阴沉着脸问我到底在哭什么？我说：“为什么别人有的我却不可以有？为什么别人男朋友就算砸锅卖铁也会倾情付出，而我男朋友却连一条手链都不肯送我？”你当时听完就红了眼眶，甩开我的手，钻进书房。
我看着你的背影，觉得自己一失足便跌入了万丈深渊。你觉得我变了，变得事故了也物质了。其实我当时特别想告诉你，我难过，不是因为欲求不满，而是因为我口中的别人，指代了你的前女友。而与此同时，我更是为自己的狭隘，感到痛心疾首。
后来你问我：“为什么独自出国闯荡这么久，依旧怀着颗玻璃心？别的姑娘早已经炼成金刚钻了！”
我说：“我身披金钟罩铁布衫，只是在你面前，才会不自觉掏心掏肺变得异常脆弱。”
可你却说：“明明是你自己不够坚强，可别找借口推脱。”
我的心事脱口而出：“要是我有了一副让你刀枪不入的盔甲 ，你还会爱我么？”
你没有正面回答，借口说自己太累，然后拖着满身疲惫走出我的视线。
7.
我被圈在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中，想过分离，想过复合，想过老死不相往来，却唯独没有想到你的前女友搬来布拉格。
她约我见面，整个儿过程泪眼婆娑。
她说自己曾是你掌中的小公主，衣食无忧，备受呵护。因为长久的分离，耐不住离愁，才两眼发黑一头扎进了别人的怀抱中。她说这不怪她，要怪就怪你将距离拉得太远，将心事隐瞒地太多。
那是瓦茨拉夫广场尽头的一家咖啡厅，我照往常要了椰子味儿布朗尼，她就坐在我对面，一上来便吃掉了半块儿提拉米苏。姑娘的一字一句中都充满了哀求，眼底有波光流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催人泪下的描述，仿佛长出了锋利的刺，将你的往事划得鲜血淋漓，将我的留恋划得鲜血淋漓，将我们原本就危在旦夕的未来划得鲜血淋漓。
我想要摔水杯，想要骂脏话，想要拿起背包单都不买直接破门而出，一想再想，一忍再忍，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在她咬牙切齿说出了那句“苏塘爱的是我而不是你！”之后，我毅然决然，端起喝剩下的半杯加冰美式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里外通透。
晚上八点多，你回到家。推门进来的瞬间，空气中全是versace的气息。你眯着眼睛朝窗台轻轻一望，眉似刀裁，微皱的眉头拧出一道浅浅的沟壑。去里屋脱下大衣，转身出来，从冰箱里取出马提尼来喝，微微倾斜的肩膀刚好撑出西装完美的弧度。
我从厨房里端来茶水，你坐在沙发末尾处，先是丢给我一个略带嘲弄的冷笑，然后客客气气让我在旁边坐下。一开口，满股不屑一顾的味道迸射而出。
你说：“真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很有手段？你变了......变得我就快要认不出来了......“
我满以为自己能够底气十足地站在事件的结点上手举胜利大旗冲着你耀武扬威，不料此话一出，我的鼻头瞬间红成了驯鹿。
那天晚上，你没有再和我说话。一瓶马提尼喝到半夜，自然而然在沙发上入梦。我躺在那张空荡荡的双人床上，深深感叹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绕山绕水，这段爱情终于行至穷途末路。从此，宇宙落幕，世界荒芜……
我不知道你对前任有何亏欠，可我知道，李藻对我的亏欠一定比你们之间的要多得多。三番五次的重装赴约之后，我找李藻出手警告她，李藻自然没有推脱。你看，不曾深深爱过的人，很容易就能变成好朋友。
你知道了这件事，并没有像我预想中那样大发雷霆，只是轻轻地将我的手臂从自己腰间摘下来，说：“是我不好，没能力掌控全局。让我们停一停好么？你真的没有之前可爱了。”
已然过了午夜十二点。你站在门外，哆哆嗦嗦地摸着锁孔，醉意盎然。我敞开门，你却将我一把推开，言语浑浊地解释说是去陪客户。可我知道，你是去与前任见面。
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一个酒馆儿可以让你长醉不醒，除非你是和一个你在意的女孩儿一起。
分手是我先提出来的，我觉得自己再撑下去，就要死无全尸了。
那天下雨，闺蜜的车在楼下等着，我将行李一件件搬至楼道。你始终站在窗子前面故意不看向我，好像只需要抛出一个背影，便足以抵挡这世间的万千悲离。
我将钥匙放在门口的木架上，低头瞬间无意瞟到了我们的合照。我顺手将它扫入背包，系好鞋带儿转念一想，还是将那相框原原本本留了下来。其实我的想法很自私，就是要你睹物思人。我一心追求全身而退，或遗忘或逃避，却执意将这份持久不散的伤痛留给你。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很显然，你也失眠了。凌晨三点四十分，我收到了你的消息。你说：“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你总会回到我身边！”
我没有回复，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很久，脑中翻滚着所有可能出现的重逢场面，直到天边鱼肚，才将它连同你的名字一并删掉。我怀揣满心伤痛苦苦叫嚣着要和命运干杯，祝往事长眠不醒，祝自己不醉不归。
8.
我知道你特别喜欢喝德国生产的一种酒，雪青色金属瓶盖儿，玻璃瓶身上画着双大眼睛，名字叫做“未成年的胆小鬼”。那酒以伏特加作底料，入口时有股冰激淋和枫糖浆混合的味道。
家门前有条狭窄的碎石小路，走到尽头是一棵脱了绿叶的大树。从前，我们经常沿着道路边喝酒边往森林深处走，一转身，你已经半瓶下肚，整个人晃晃悠悠。
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世界上所有的道路都是有尽头的，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马不停蹄地往前走。爱情也是有尽头的，要么是皆大欢喜的小团圆，要么是一首“曲终人散”唱破喉咙。很显然，我们是第二种。
9.
再见到你，是在哥们儿齐齐的生日派对上，离我们分手已经一年零两个月了。我不知道齐齐是故意安排还是真的缺心少肺，总之，对于你的到场，他只字未透露。
那天晚上，你独身一人前来，不推不让，径直坐在了我右手边的位子上。这情景似曾相识，却令我感到难过。而那片刻，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像是在满怀期待着什么。我假装没注意到你，和左手边的陌生姑娘轮流自我介绍，打得火热。不料，你很配合地吃菜、劝酒，一句“好久不见”都没有对我说。
吃完饭，大家成群结伴儿去唱k，你点了那首因果乐队的“我们这辈子还能在一起吗？”，当着大家的面儿唱了出来。我都忘记了，可你却记得。余音未了，还一遍遍重复着那句“我已经变好了，也已经变老了，我们这辈子还能在一起吗……”
结果，大家听吐了，我却哭了。
我全然无法抵挡这份突如其来的意乱情迷，我们在长长的走道儿上接吻。你的嘴里有烟草的气息，却失去了当年薄荷的香气。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吻着吻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10.
我始终装作对你的“过去”嗤之以鼻，可事实上，我是在逃避。
你总是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安慰我说，这个世界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过陌生，可是好幸运，我遇见了你，你遇见了我，那就让我们红尘作伴，相依为命。
11.
我从厨房出来，看了表，早上八点十五分。西装熨好，皮鞋擦亮。你从床上坐起来，吻了我的脸，说：“亲爱的，喜帖都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去萨尔茨堡好么？”
我点头，催促你去洗漱，转身将早茶端上桌。
如果说悲欢离合是人间常态，如果说伤感喜乐周而复始无处安置，那就祝愿我们临难不避，所向披靡，携手并进六十年。
但愿站在生命的末尾，我们还能拥抱彼此，大声喊出那句：“今生今世，好幸运是你贯穿了我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