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二

四 赵回春

回春派作为南武林的医派,倒也没人敢动一毫,生怕日后武林打斗自己伤了不好求人。回春派兴于四十年前,由赵氏掌门,历经五代方成大派,此时掌门乃是赵氏十八代传人赵回春。赵回春本是次子,年轻时苦读经书,一心想追求功名,赴京赶考途中认识了一个人,叫丁高,随即同行,落榜之后又同此人周游各方,直到年过二十五因兄长赵回天无心管理,被召回家接手帮派。

他天资聪颖,兄长又教他各种医术,以图逍遥,不到两年,各部医典烂熟于心,随后自己坐堂,四年后其医术可与赵回天相较。

他各项皆如人意,但是,唯有年过而立却未成家这一点让人奇怪,平日里也会去花柳巷消遣,倒没传出什么不该有的闲话,除了他自己知道为何不娶,旁人都猜不透!

赵回天各处游玩,比之弟弟当年更甚,三年未归家一次。

后来回来了一次,是在赵回春离家不到三日的时候。正是晌午,他差人问清了弟弟的去向,带了十来个好手,大概是追了去。

赵回春去哪呢?去关西的血龙崖!血龙崖是什么地方?是白莲教的分支:青龙教大本营!

他不久前收到一封信,信里告急,说是友人顽疾,久治未愈,特求回春前来!署名丁高。他二话不说就收拾行李,谁也不说的就去了。

赵回天在半年后带回了四个人,包括赵回春在内。中原武林不知道这件事,派内也被禁止说起这件事。

史樱是回春派的一个丫头,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赵回天就找到了她。

史樱看见床上那个人的时候几乎要跌倒在地。

赵回天拍了拍她的肩膀。

床上的人四肢折尽,身体达到一种不可能的扭曲状态,但那张苍白的脸无比平静,双目紧闭,毫无痛苦之色。

这个人是谁?可不就是赵回春!

史樱很细心的关照着他,赵回天倾尽全力的治疗那些伤处,却仍旧阻止不了弟弟的绝望。

赵回春捡回了一条命,残疾总是免不了的,性情因此大变,沉默寡言,喜怒无常。

赵回天因此事久留了下来,为了让弟弟开心一点,就在门内成了亲,娶了青梅竹马的洛南玉。

史樱推着赵回春,看着成亲典礼,低头朝他笑,他正好抬头,忽然对视上,都不好意思了。那苍白无力的脸也绯红一片。

史樱发现自那晚始,赵回春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这让赵回天也很惊喜。

前前后后又是两年,赵回春总算苟活下来了,也肯说话了,时常翻翻书,晒晒太阳,倒也惬意。

史樱很高兴他的变化,但同时又无比好奇掌门经历了什么变故竟闹成这般!可是,除了赵回天和那一同回来的三个门人,谁都不知道。

但是最后还是知道了所有的事。那一天,他和她成亲。

新房里,赵回春问她:“大哥说你是愿意的。”

史樱点头,接着盖头被揭开,中年男子坐着轮椅,连十指都那么扭曲。他穿红色的衣服,很艳,那张脸几乎要把史樱看呆了。

“我大概,没用……”他轻声说,却不难堪。

史樱早该猜到这件事的,她微微低下头,低声回他:“不怕。”起身端来了酒,递给他一杯,本就红妆,半羞半掩的更是诱人。

赵回春静静的躺在床上,烛火在闪烁,他看着红帐,被子里的手拉上了史樱的手,说:“讲个故事给你听。”

嗯。史樱也拉住他的手。

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个郎中,收到故友的信,要他去帮忙。郎中二话不说就去了,到了故友那儿,原来是故友的爱人需要医治,郎中也拿那个病无可奈何,就直接告诉他自己没有办法了。但是故友很爱很爱那个病人,以为郎中是故意不愿医治的,他几乎想杀了郎中。他用尽一切办法逼迫郎中答应医治,郎中绝望了。

故事很简单。

聪明如史樱,这是赵回春的故事,这一切都不简单。

“把灯吹了吧,有光睡不好觉。”赵回春闭上了眼。

史樱起身灭了灯,掖好被子。

娶了史樱以后,他很认真地生活起来,又重新接触帮派事物来。快四十岁了,但人没有变太多。

有一日,赵回天告诉他,有人引渡了一个人过来,听说最善骨血生肌之道,必须见上一见。

那个人也是残疾,双腿俱废,与赵回春年纪相仿,叫易蒙颇。

彼此见过后,易蒙颇果然厉害,直截了当的开了好几张药方,兄弟二人接过一看,也觉得可以,便按方去了。他甚至提出要给赵回春重接残骨,再三思量下,赵回春答应了。

赵回天看见那十根手指又齐整了,对易蒙颇越来越器重。

赵回春拿着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问:“易兄医术高超,兄长虽自幼习医,对这残掌碎骨也无可奈何。”

“我爹是仵作,自小看他验尸,必要时还得剖开来看,所以,对人体结构略知一二。只是掌门旧伤久愈,日后恐怕还是有些不灵便。”易蒙颇磨挲着手中的玉佩。

“无妨,可以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微微一笑。

易蒙颇成了回春派的第一个长老。

史樱扶他躺下后,去整理书桌,那些散乱的纸上都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字:丁高!她心里惊了一跳,却不敢说什么。

第二天的晚上,赵回春第一次在她面前窘迫起来,他的声音低不可闻:“你我成亲两年,久无子嗣,我哥恐你我遭人非议,且来日回春派需得继承之人,我哥已让掌门之位,门下亲众数十,他的子嗣将来也坐不稳此位,唯有你我之后方能名正言顺……,而我……”

史樱答应了。

赵回春当年的风流韵事成了这件事的遮掩。史樱怀上了。

但是赵回春仍旧写那两个字。

叫那个名字的人出现在瞳门搜查易蒙颇住所的下一个月。

高傲冷峻,脸庞棱角分明,那种大侠的气概在他身上得到最好的体现。可是,他不是大侠,反而是青龙教教主。

史樱推着他来到客栈,被那个男人惊艳到。

丁高看了一眼史樱,冷笑:“娶了女人?”

赵回春点头:“总该要逃出你的阴影。”

“他死了。”丁高有些忧伤,有些恨。

赵回春看着外面的风景,是个后院,几颗矮树,几丛枯草,“是人就会死。”

“你不肯救他。”丁高执意。

赵回春扭头看着他,冷笑道:“不远千里就为了告诉我这个事?想杀了我………或是那次一样?哦,不,也许这回你要活生生把我剖肠开肚才满意!”

丁高没说话了,端茶浅呷。

赵回春沉吟一会儿,说:“樱,你先回我的书房拿一封信,封面写了丁高的名字。”

史樱知道这是在支开自己,起身去了。

许久,丁高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他仰头看着,丁高的头凑了下来,残余的茶水沾了一下唇,继而听到:“一个晚上你就摆脱不了,让我风流的名声好难堪。”

赵回春的手勾上他的脖子:“床在那边,难堪的是我!”

丁高抱起了他。

史樱站在门外,里面的动静有些怪异,她僵在原地,最后颓然的离开了。

赵回春安全回去了,对着史樱说了句对不起,这一生注定要欠她一辈子!

五 丁高

青龙教是魔教,外人只知道教主叫圣道主人,只有圣道主人知道自己叫丁高。

他喜欢中原,喜欢江南。在南下途中遇到了一个江南的书生,俊美非常,故意与之相交。

书生对他也是佩服,执意要同他一起去游玩。这一玩就是一年半,最后还是下手了。

那人手无缚鸡之力,对于这种事竟然不是太反感;还与他说了自己的家世,自己也就没有隐瞒了。

江南赵氏回春。

关西魔教丁高。

在一起厮混了半年,书生收到家书,只身回乡。丁高本来随性,也不愿同去。

就此分别。

丁高从没想过再见,但是,后来容不得他不见,副教主柯励辞病重,无人可医,只能寄希望于已有神医妙手回春之誉的赵回春!

赵回春不远千里,奔波而来。

给柯励辞看过后,赵回春笑笑:“顽疾难除,可以一试。”

丁高欣喜若狂,拉住病人的手,却不罔一旁惊呆了的赵回春。

赵回春不开心,丁高知道,便坦然了一切。对方只是失落沮丧。

柯励辞的病仍旧没有起色,丁高甚至怀疑起赵回春的用药来,要求他自己试药。

赵回春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侮辱,堂堂男子汉,忍气吞声在此医人,反遭怀疑,他当场怒道:“就算他还有救我也不救了!我就是嫉妒他和你在一起了!我就是故意拖延他的病!”

丁高的愤怒席卷了赵回春,曾经的好感,甚至爱,都烟消云散了,他狠狠的惩罚他!

“圣手不医,留此何用!”

丁高足足恼怒了一个月半,直到赵回天的来到,他用一个药方换回了他的弟弟。

丁高冷静下来后很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一句对不起已经无法挽救绝望了的赵回春。

他们走了,丁高依靠那个药方换了柯励辞三年的苟活。

他仍然固执的认为柯励辞的死是因为赵回春不愿救他,但是,自己又有什么权力要求他一定要救人呢?自己的愤怒已经断送了那个人的一生,他不愿在伤害他了。

找到多年不见的赵回春,他已然为人夫,意料之中。曾经完美无缺的身体已经破败不堪,他很愧疚,但他绝不会说,他甚至强调:“你不愿意救他。”

一夜情雨,他们再次迷失了。赵回春没事人一样的回去了。

丁高其实有些失落,好像一瞬间自己爱的两个人都不见了。

他继续留在江南游玩,却怀着说不清的悲凉。

事情发生在柴桑郡的老马渡口,他只是觉得奇怪,大街上看起来都是练家子。等自己上船了才发现不妙。

这是一个陷阱,估计行踪败露了,南武林和中原武林一直想把自己宰了,好拿下关西那块肥肉,如果再卑鄙些,也许想用自己的人头谋个一官半职。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没有带一个人来,南北知道自己是圣道主人的只有赵氏兄弟,自己从没露过脸,是谁呢?赵回春?不可能的,那就是赵回天了。

箭矢飞射,丁高轻易躲过,船往江心去,年老的艄公说:“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填食鱼腹。”

丁高朝他笑:“如果没记错,你应该是江左渔翁穆湖廷吧?那码头树旁的应是江左樵夫乔杜安,江左书生沈冰楚,江左耕农龙鹤。”

穆湖廷点点头,又说:“还有八大门派的人,你决计跑不掉的!”

“怎么就断定我是谁呢?”丁高注意到船板已被一些箭穿透,冒着水。

“自有确着来源,对于魔教,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穆湖廷面露狠色。

“如果我说不呢?”丁高轻蔑的笑着。

穆湖廷阴森森的笑了起来。

丁高其实算历届教主中最无作为的一个人了,他只知道游山玩水,对教中事物更是爱理不理,他一直不理解正邪的对立为何会如此剧烈,总之,自己心中还存有善念。

丁高会水,但是他不清楚这江里的情况,也许一跳就是永生,但是他绝不想落入伪善的中原武林人手中。扑通一声,江水悠悠回转,早不见人影了!穆湖廷料不到他会跳,按理说,关西会水的不多,来不及多想,也钻下水去。

岸上的人也愣了一下,有人就低喊:“圣道主人跳江了,快通知同道!”

沿江大搜捕很快就进行起来,江上船也多了,妄图寻找到蛛丝马迹。

丁高潜水后,途中只换了几口气便被水底的暗流卷着去了。等他醒了,却发现情况有些糟糕。

向来从事这条江上贩卖走私生意的水埠门是一个中年男人在掌管,他早年在朝廷做事,后来因为陷害被撤职回乡,依靠本身的才智与手段得到了这个门派。他叫殷武初。

得到丁高在柴桑的消息以后,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身着蟒袍,青龙教一直是朝廷眼中的刺,奈何远在关西,总不得全灭,如今教主跑到江南来了,岂非大好时机?

经过巡抚的上报,朝廷很快就派了人来,要把丁高押送京师拷问。

殷武初瞒着整个武林,开始上京等候赐官。

来接人的是禁军十二教头,无一不是好手。领头的叫布诩,被唤作大教头,底下十一个人都以排位相称,直到十一。

为了掩人耳目,秘密押送,丁高是坐在轿子里的,布诩和殷武初也在里面。

“倒要说说阁下如何寻得的我?”丁高并不那么恐慌。

“整条江我门走了三十来年,什么情况会不知道,几处暗流几处滩,轻易找得!”殷武初说。

天赐机缘啊!丁高有些讽刺的笑道。

他们打算先绕去扬州,然后坐船回京,这样也许快点,又不会遇上那些武林人。

丁高觉得每天吃软骨散自己肯定会残废,最近连饭都咬不动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苏州时就已经有人来拦截了,声称要朝廷交出丁高付于武林处置!

这种事情,谁都知道是有人故意挑拨,正派对于朝廷向来独立,丁高这种魔头,只要是个死,那是没人反对的。

但是丁高仍旧被滞留在了苏州的巡抚衙门里,布诩是个很严谨的人,这一点使得丁高毫无逃脱的几率。

最后来了京官,说是要在苏州审了这件案子!

丁高死也想不到来审自己的是六王爷赵青阳。赵青阳和他同岁,早年有交,几乎算是密友了。但,正因为如此,丁高知道事情会更不妙了,赵青阳为人向来随自己喜好,更是至情至性,如果明白自己被骗了,指不定出什么法子来折磨人!

丁高当然没有猜错,这个男人差一点就被自己哄上床了,什么脾气早就摸清了。

“我猜就是你,所以自动请缨来看看,顺便还带了一个人来,给你介绍,”赵青阳还是英气勃发,“唐门门主祝鼎希,也许很快就能得到血龙崖的关要地图吧?”

丁高的脸黑沉沉的,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赵青阳显然铁定心要弄他,根本不给说话的机会,直接堵了嘴,就丢给祝鼎希了。

祝鼎希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而且显然与自己的喜好相同,否则肯定不会把自己剥光了吊在梁上。而且,似乎深谙男色之道,丁高有点生死不如。

同时他注意到那个一直被带在祝鼎希身旁的男人,有点眼熟,但是疼痛一直打断思维,一时难以记起。

祝鼎希对男人又爱又恼,有时下重手惩罚他,甚至于连带到丁高。赵青阳再一次出现是八天后,大概把苏州都逛够了吧。

“鼎希,对郭掌柜轻点,回头又出问题啊!”赵青阳冲正在发飙的祝鼎希说到,径直走到八天没被解下来的丁高面前,说:“把地图画了,我想办法带你回去。”

丁高想都没有多想,摇头。得到的是赵青阳一巴掌,他转身:“给点厉害的,省得折腾。”

丁高总算记起男人是谁了,落千坡的掌柜熊义啊!看样子,他以前的身份就是副主教。

想了很久,丁高找不到全身而退的方法,也没有人来救他,赵青阳不会杀他,但是日子很难过。

赵青阳大概也知道他的脾气,外面又闹的风风雨雨,朝廷那边暂缓了这件事,像是一个机会。

房间里,祝鼎希正在和郭开义闹得不可开交,突然看见赵青阳带来了丁高。

“哟,舍得下手了?”祝鼎希快速扯了床单盖住两个人的下身。

赵青阳把人吊起双手在梁柱上,开始剥衣服,连呼吸都重了不少。床上的郭开义扭头瞥见了丁高,丁高自然也看见了他,但是毫不在意,甚至轻佻的说:“王爷千万轻点,慢慢来!”

“当然慢慢来……”赵青阳的眼神像是狼。

丁高身上的伤口在流血,他没太力气,但仍旧卖力,赵青阳也没料到他会这么用力,压抑不住的喊了出来。祝鼎希大笑了起来,说:“丁高你悠着点儿,那可是王爷!”

丁高哪里会依,他低喘着说:“放下我的手,我不走就是。”

赵青阳咬着牙,伸手解开绳子,丁高一霎那就将他抱起,抬起双腿压在柱子上动作起来。

祝鼎希看得兴奋,又看看怀里的人,泄了气一般垂下头,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

郭开义干脆闭了眼,侧过头去。

祝鼎希微恼,不计后果的强动起来,身下只剩下压抑的痛哼。

做到最后,丁高虚脱的压在了赵青阳身上,赵青阳也筋疲力尽,只能不断的抚摸对方的背部以示安慰。

祝鼎希与郭开义也是鲜血淋漓。

赵青阳差人弄了水,一起让人给洗了澡。躺在床上,他边给丁高抹药边说话:“你还真没逃。”

丁高的声音懒洋洋的:“你不断的服用软骨散试试,看你能把谁伺候的那么好。”

“外面出现了另一个圣道主人,这让人很担心啊,也许,他们信了,直接处死你……”赵青阳说。

“蠢材……”丁高才骂出一句,转瞬就明白了什么,有些愕然。

“骂你自己?让你整日不务正业,出了这个问题还不自知?”赵青阳有些戏谑。

丁高冷笑:"我的正业可是反了你家的天下。"

“那本王就不保你了,拖出去乱棍打死好了!”赵青阳恶意的拍了一掌他的伤口。

丁高痛叫了一声,随即长长的叹息。

接下来的日子里倒也惬意,江湖里风起云涌,丁高却夜夜与赵青阳厮磨。

六 顾何澜

西南八奇,坤瞳蛊影。

顾何澜就是把瞳门发扬光大的那个人,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带着这层荣光,但是,六年前自己的嫡传弟子马岩璞出逃,狠狠的抽了他一个耳光!

追查六年无果,等于放弃了这个人。但是,就在前不久,那家伙孤身一人回来了,那双眼睛和自己一样了,他欣喜若狂,以为马岩璞开窍了,最终杀了那个弱不禁风的师弟练成了赫瞳,结果呢?

也许马岩璞真的杀了安玉清,但是他也要杀自己!

顾何澜没有料到,大意的和他喝了几杯,因此毁了摄魂!

愤怒,惊讶,背叛,……那种感觉简直把人生的所有情感翻涌了起来!

即使自己最疼爱的弟子想杀了自己,他也仍旧没下杀手,整个瞳门只有马岩璞成功了,毕生心血,怎么忍心毁弃?

他一定要把马岩璞找回来!

右眼的摄魂被刺瞎,余毒仍存,勉强压着,找了好几个人来看,最后一个郎中说:“去回春派,找易蒙颇先生!”

紧接着就收到消息说,马岩璞就在回春派的地盘消失了。

看来,南上之行不得不走了!

来到回春派,自报了名号,点名要掌门来看。

赵回春会出现他面前也许只是因为赫曈。但是看见那双眼睛时,他低下了头,说:“医不好的。”

仅存的洞察泛着森白的锋芒,顾何澜沉着脸:“叫易蒙颇先生来!解毒!”

“敝门何能解毒?易长老又岂非你说便来之人!”赵回春冷笑。

顾何澜轻蔑的哼了一声,转身带着弟子去了!

他早就知道易蒙颇住在山上了,去回春派只不过是为了确定赵家无人知道马岩璞的事!他并不想把爱徒逼到绝境。

直奔山上。

见到易蒙颇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又是一个残疾。还在晒着太阳。

轮椅上的男子轻轻一瞥,悠然自得:“顾掌门,稀客!赫曈果然名不虚传!”

“你认识我?”顾何澜问。

易蒙颇朝药童摆摆手,接着说:“你的徒弟叫什么来着,两个月前把易某拿下,要我给药他,那双眼睛就和阁下一样,黑色的一只眼根本无法反抗,大概是摄魂吧?”

顾何澜对此半信半疑:“那还得劳烦易先生替我解毒了?”

易蒙颇阖眼点点头。

顾何澜当然没有立即解毒,他不相信任何一个人,易蒙颇耸耸肩,也表示无所谓,只说:“如果找到你的爱徒,请好好教训,我很讨厌无礼的人!清河,送客!”

“是,先生。大侠请往这边来!”药童躬身请离。

顾何澜只得捏紧手中的解药,有些迟疑的转身离开!

让人检验了解药的大致成分,确定无毒才敢服下。右眼不再流黑血,也没有那么痛了!估计是解药。

顾何澜仍然四处让人打听,然后从丐帮一些人的嘴里听到了消息:离这不远的苏州出现过两个瞎了的年轻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有两个,但还是遣人去看!

自己也慢悠悠的在后面赶路。

一到苏州,不少事情在闹腾,先是不久前关于圣道主人的事,再前点就是影门二公子立杀坤门两大护法的事,还有一件是关于一间客栈的,因为蛊门的长老罗纪云父子双亡在那里!

他都不关心,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所以,他感兴趣的事情只有马岩璞!

在客栈里住下没多久,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门门主况玉成。

那人自然也看见他了。

“顾兄久违了!”况玉成与他年龄相仿,但仍是风度不减。

他点点头:“久违,况兄也有雅兴来苏州游玩?”

况玉成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不禁一笑:“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二人相互客套了一番才散去。

顾何澜让人去打听况玉成的事,原来是影门二公子外逃了!他随即就明白了,影门在内乱!况玉成虽然是最大的儿子,但却是庶出,真正该坐上门主之位的应当是排行老二的况玉惜!

不过,没空管闲事!

很快也有了瞎子青年的消息,在苏州的虎丘山那边。

悄悄地派了人去。

虎丘山这边近日到多了不少事,聚集了多方人物,看样子是要动乱一番了!顾何澜没有找错地方,他穿过一条街时,感受到了那么一丝熟悉感。洞察在阖动,寻找着目标。

一身白衣,眼也缠着纱布,但是那张脸有着安玉清的影子。他站在那边,面朝阳光,唇角莫名的笑着,很好看。

顾何澜看着那随后来到的男子,看着他们亲昵的动作,终于明白了什么,怒火从心头烧起,直接烧到了脚后跟!

“马岩璞!”他大喝一声,迎头而上,一掌下了十层力。

马岩璞的动作更快,他把安玉清护在了身后,勉力拍开来掌,开始疾退。

“真是孽障!”顾何澜整张脸气得通红,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马岩璞迟迟不愿对安玉清下手了。以至于忘了深究安玉清为什么没死,而马岩璞又成功了赫曈!

“师父,从一开始就是你逼我的!”老黑始终保持站在小白之前。

顾何澜与他对视着,洞察的瞳孔一张一阖,像是活了!

小白仍在愕然之中,猜不透是何种情况。

摄魂被毁,只能依靠洞察,但是没有丝毫吃亏一般,轻易挡住马岩璞的攻势。

“小白,你先回客栈!”老黑低声对小白道,自己住的客栈里气氛异常,倘若有人动手了,估计会混战起来,小白受的威胁就没有这般赤裸裸!

“把安玉清拿下,为师要把这两个叛徒带回师门处死!”顾何澜猜到了他的想法,当即下令。

老黑的脸瞬间阴云密布,右手一环,搂住小白的腰蜻蜓点水般的疾退而去。没有选择在这里打上一场!

顾何澜一直追到客栈,一转眼就看见了好几个熟人,有况玉成,古路波,江左四友。

“咦,顾门主?”况玉成率先叫出声。

顾何澜点头致意,随后带人冲上了楼。

一瞬间客栈里所有人都握着刀站了起来,剑拔弩张!

顾何澜停下身,只好做必要的解释:“鄙人是来处理叛徒的,各位不用担心。”

况玉成急忙道:“玉惜在楼上,顾兄小心!”

顾何澜在楼梯上俯视了一下下面的人,似乎这个地方不太平静。但是来不及多思考了,马岩璞应该还在这里!

楼上同样很安静,洞察扫过每一个房间,探寻每一丝属于那两个人的气息,在地字六号房发现了,一行人围了过去!

老黑之所以没走是想打算用这里的人来结果顾何澜,小白就在一旁,低声对他说:“师兄,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对吧?”

“当然,小白乖。”老黑摸着他的头,终于鼓起勇气吻在那片薄唇上。随后去开了门。

顾何澜站在门口,气得全身发抖!朝身后的弟子下令:“不管什么代价,把安玉清杀了!”

“妄想!”老黑已经率先动手,首先的对象是顾何澜带来的八个弟子。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场斗争,想看看传说中的赫曈。但凡对视上了老黑那只黑瞳便有种陷落在泥淖里的感觉,无法动弹。

白瞳呢?没有任何感觉。

老黑把自己这一生的所学都发挥到极致,眼眶欲裂,但是他至少把那八个人都放倒了,同时阻拦了顾何澜!

顾何澜无法理解这种感情,他咆哮了一声,直逼已经力竭的马岩璞,但是手掐上他脖子的一瞬却又哭了!

“你四岁跟了我,我门徒六十,数你天赋最高,平日待你如何你心里明白!而今,竟为了那个小子与我搏命,马岩璞!”顾何澜心痛欲绝。

他冷笑一声,身后是一脸平静的小白,说:“你逼我杀了他!我不是你,你杀师叔的时候那么果断决绝,师叔拉着你的手在哭啊,你还是下手了!你双手沾满了他的血,你的洞察是属于师叔的吧?当时你竟然毫不犹豫的偏过头去让摄魂毁了!这是为什么啊师父?”

顾何澜呼吸开始加重,眼前出现那个师弟的坏笑,他的另一只手捂上了洞察,有些湿,一直没有明白为何自己和师弟年逾三十而未娶,现在想来,师弟看自己的眼神都是那么溺爱,就连死前也没有改变!

二十几年来自己刻意去忘记那个人,刻意忘记那一切,结果竟然被与自己同样立场的徒弟揭开伤口,他有些崩溃,师弟的功夫比自己还强,也许当年师父是打算让他杀了自己的,但是,活下来的是自己,问起原因的时候,总是告诉自己是师弟太怯弱!

到底是谁怯弱了?

答案盘旋在脑海里。身体传来疼痛,自己生死挣扎到底为了什么?血液疯狂的逃离身体,自己先倒下了,那声音虚虚晃晃的道:“我不是懦夫。”

你不是?那就是我了。

七 况玉惜

他和母亲一样漂亮,也带着那股傲气。

但是他不喜欢别人说他的相貌,不论褒贬。他也不喜欢和那些人在一起,觉得庸俗。

唯一接近的是庶出大哥,玉成,平凡到极致。

摆在面前的是一把桐木琴,木质细腻,雕刻精细,琴弦拨动,清音叩耳,从此爱不释手。

但是,一切的接近讨好都是有目的的。况玉成在大部分人的眼里是德才兼备,挑大梁的一定要他来!

好像是众望所归,可是,凭什么弑父取位?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父亲的死就是意外呢?

他无法接受!

“玉惜,你不必在意,日后这门主之位还是你的,我也不会留下子嗣,我只想证明一件事,你稍等几年好吗?”大哥一如既往的柔声细语。

母亲沉默寡言起来,他害怕再失去这个唯一,每日陪在她身边,抚的那把琴是大哥送的。

这样的日子度过了一年多,但是生活不给他平静。母亲的死亡,舅舅的信,来不及质问凶手,仅有的几个亲信护送他走上逃亡之路。

何必逃亡?血洗影门不过片刻。他总是想。但每一次都有人告诉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不知道坐在马车里的日子有多长,舅舅总是来信说门中形势紧迫,不宜归家。

追杀的来了一批又一批,自己杀的人似乎有点多,有些烦这些东西了,干脆不再管这件事。

最后一个护卫好像叫李途吧,也死了。外面下的雨有点大,那群杀手战战兢兢的赶着车,却又突然停了。

这一停,弄脏了衣服,有些恼怒,下手把所有人都杀了,除了那个见义勇为的剑客。

对方叫楚歌霖,好像跟坤门有间隙。

再遇是在苏州,楚歌霖已经摆脱了坤门吧,没见他那么狼狈不堪了。

楚歌霖见了自己也相当高兴,有种故友重逢的喜悦。与他同住一家客栈罢了。

自从在官道上杀了那批人以后就没人来追杀了,也许况玉成明白了那张琴的意义!

但是,似乎找过来了,亲自。

楚歌霖很讲义气,旁边房间人死的时候整个客栈都乱了,他首先让况玉惜离开。

这种追逐的游戏要过多久呢?没有人知道。

因为官府查案,所有人都被禁止离开苏州了,听说是客栈里的事情。楚歌霖善于了解这些事情,告诉了他。原来圣道主人已经过来了,官府在抓人,结果那次让他逃掉了。

出不去的苏州,只能跟着楚歌霖游山玩水。了解到他的过去,不过是独行侠一个,走南闯北的,兀然得罪了坤门。

况玉成再来的时候正巧是所有变动发生的那段时间。

迟早需要清算一切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离开。”况玉成撇着头,“大娘不是我杀的,但是你一点时间都不给我!那些人都是来找你回去的,可你一点情面都不留!玉惜,你了解我多少?”

况玉惜没有任何表情:“一点也不。你杀了我的父亲不够,还杀了我的母亲。”

“我只杀了况曲虎,大娘不是我杀的!”况玉成极力辩解,“我们生活那么长的时间,我了解你的一切,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舅舅许福路在我把他任命为大长老后才把你的踪迹告诉我,我亲自过来只想问你一句话。”

“我会杀了你的。”声音波澜不惊。

况玉成无所谓这句话,继续自说自话:“最敏锐的是爹,当然,他不会问我,而是让我去拜访祝鼎希,我一生的错误就那么开始了!爹要杀我,我不会放弃你,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他!!!”

隐约有些不对劲了,况玉惜盯住他:“说清楚一些!”

“当局者迷啊!整个影门都知道这件事,唯独你傻子一样!……我知道你不会接受这种事,你回影门去吧,我就不回去了!”况玉成多多少少有些难堪和失望,连带着想问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眼一晃,况玉惜已经到了眼前,视线逼迫着他:“你去找祝鼎希干嘛?”那家伙出了名的断袖!

“往事不提,你也不必追问。”况玉成转身欲走,却被一把拉住。

“况玉成,你不说就别想走!”他很固执的拦住去路,还拉住一只手。

大哥窘迫的垂下了头,低声道:“影门内乱,此番除了找你还是因为祝鼎希,他答应我除了你大舅,代价是我留在他身边!”

“不行!”况玉惜咬牙道,“我自己回去清理门派,你也要回去!”

“你疯了吗?我本就因为杀父之罪遭受非议,你大舅更是将此事全盘公告,我回去也是死,何况你再厉害也不是三个长老的对手!”况玉成苦笑着说道。

“那就不回去了,你也别管了!”况玉惜表现的极其执着。

“玉惜……”这一句话说出来让况玉成心里很受安慰,自己付出那么多,总算得到了回报,“影门成派不易,爹娘养虎为患才成今日,我们不能这样放弃。何况你大舅心狠手辣,事成之后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你让我抱一下可以吗?”

况玉惜倔强的站在那里:“我会收拾影门的!轮不到你插手,你要是敢去唐门我就杀了你!”

楚歌霖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陪你回去,如果不介意。”

“回西南!”或许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让他下过这种决心。

整个苏州都因为魔教的事情闹的鸡犬不宁,官府,江湖,民间都受了极大影响。直到半个月后才逐渐风消云散。

回到西南,也许是巧合,祝鼎希带着郭开义回蜀地,路上照过面。

况玉惜没放在心上。

回了影门才发现大舅已经死了,毋庸置疑,况玉成还是求了祝鼎希!

来不及整顿,草草把一些事安排好了,唐门就派人来接况玉成了。

四匹马拉的马车,鎏金的车顶,鲜红的绸布,六个人负责护送。

况玉惜一直没说话,楚歌霖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况玉成一身素服,不敢和弟弟告别,最终上了马车。坐在车里,千思万绪。

况玉惜是一个偏执的人,满世界的人都要和自己没关系了,唯一的哥哥还要去服侍别的男人,想着以往的一切,脚步开始挪动。

血液溅在身上的时候他愣了,脖子上猩红的伤口里流淌的血液把那身素服染得妖艳极了,况玉成说不出话了,但是他对死亡没有一点恐惧。

楚歌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疲于应付这四个人。等到把这个四个人都杀了之后他很踌躇的站在轿子前,不知道该怎么办。

况玉惜抱着遗体回门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影门刚压下去的内乱因为况玉成的死重新浮出水面。门主之位竟然被一群乌合之众觊觎。楚歌霖也不屑于正眼看他们。

况玉惜对那些义正言辞充耳不闻,甚至很烦,烦到想杀人,那就杀人好了。

所谓影门一去不复返。

楚歌霖不属于这个地方,最后还是离开了,况玉惜知道他的性格,并不强留,缘分来则聚,去则散,世间无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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