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小馄饨

图片来源于网络

1、

最近经常在半夜被饿醒。

醒了也没有起来找东西吃的欲望,听着自己的肚子一阵阵叽里咕噜的叫着,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盘算一遍一天吃过的东西。

美食是改善心情的良方啊,即使是在这颇为无奈的深夜里想起,当时的滋味好像就萦绕在嘴边,仿佛呼吸里都还带着它热热的香气。

往往心情是好了起来,饿的感觉却更加重了。

这样的夜,格外的漫长,感官都被无限放大。胃的蠕动渐渐趋于平缓后,头脑变得昏昏沉沉,意识却更加清晰。

极像是宿醉的人,急需一碗滚烫的汤水去慰藉已无知觉也仍旧空空荡荡的胃。

这时候就会格外想念以前深夜街头也常见的小馄饨摊。


2、

在深夜吃小馄饨是怎样一种感受呢?

清冷中的一团热气,咽下去时滚烫,顺着食道一路滑下去,最后合着汤水一同落尽胃里,实在。

冷天,街道空空行人稀少时更显寒凉。裹件外套下楼,转过街角就可看见树下有个烟雾袅袅的小摊,掌勺的老阿姨往往穿着深色的棉布衣服,在朦朦胧胧的灯光映衬下,简直像是梦中出现的景象般。

这样的小摊常常不止卖一两样吃食,面、粉、馄饨、饺子挤挤挨挨的缩在撒了面粉的案板上,一只不大不小的铁筒里满满的沸着清汤水,即使空空的翻滚着,也使随风飘散的热气里带了星星点点的面香。

这样的夜里还有什么比的上一碗寡淡的小馄饨汤呢?要一个小份,好心的老阿姨还会多给些面汤,暖洋洋的,既安抚了空荡荡的胃,又不至于积食撑肚,落到更睡不着的地步。

这样的深夜,往往因为缺了个老阿姨掌勺的馄饨摊,而更显得清寂落寞了呢。


3、

刚上小学时放学都是外婆接送,等吃了晚饭再由爸妈接回家。小孩子容易肚饿,中午食堂饭食又常常吃不饱,所以往往来不及等到晚饭点便会嚷嚷着要东西吃。外婆照顾家里洗衣做饭的若干事,又要给上高年级的哥哥送餐,往往腾不出手来做点心吃,单就做给我一人吃又甚是麻烦,再加上家中有强调规律饮食的外公坐镇,除饭点外的任何加餐都颇受诟病。心念嘴馋的我,外婆总是趁着外公听戏的时间领我出门,掐着点去楼下的阿婆摊上吃碗小馄饨。

阿婆叫着老,看着却不显老。时间久远,已记不清是姓张姓王,但那温和的语气,麻利的做事风格还是能轻松的忆起。她体态微微发福,最忙碌时也能笑眯了眼睛。可腰又不好,往往一手撑着腰,一手掌勺。蹲下去收拾碗筷时是要唉哟一声,再站起来前必定要捶两下腰。即使棉布围袄都旧的磨毛了边,她的小摊上卖出的小馄饨也绝对是够足够量。她常挂在嘴边的话,都是街坊老小的,用个破碗破瓢都嫌丢人呢!

因为难得,所以阿婆做的小馄饨,对我来说格外珍贵,要同时用上眼耳鼻,不放过每一个小小的细节,才能称的上是完满。

阿婆家的小馄饨,像极了阿婆自己,看着简简单单,内质却是温和又不失丰厚的。从内陷到面皮,都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最好的发挥了。馄饨皮是城东号称有百年历史的面店里出的,不知是加了少量碱还是加了其他什么原料的原因,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色,表面均匀的裹着层薄薄的粉,拎起来薄可透光。好的馄饨皮就在于入汤立软,略煮就口感顺滑,稍过也不至于绵散。光是冲着这馄饨皮去吃一顿就可谓是心满意足了。但这并不是最为精华的部分所在,毕竟平常人家也能买到同一家的馄饨皮,阿婆的心思更多的体现在了精制的肉馅里。

阿婆自己剁的肉馅往往就装在一个搪瓷小盆里,碗底也就巴掌大小,表面用干净的湿布盖掉一大半,只留个小口方便取用。只用当天的猪肉,但比新鲜更重要的是肉的品质。住的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菜市场每家摊位的底细,最好的猪肉是在哪个摊位,什么时段供应,哪个部位最新鲜,要是弄不清楚,找阿婆问问就知道。附近有一个产专供级猪肉小镇,自然也是贵到只有选料考究的老字号和高档饭馆才舍得用,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偶尔买一次尝尝鲜也就每道素菜放个一两片调调味,阿婆却舍得用它做馅。最好的肉买回来,现切。陷的细腻程度不好说,全凭阿婆的经验。最后的成品一定是粉嫩鲜香、让人恨不得能生着就尝一口的馅料,细腻到筷子一拨就是个光洁的刮面。包前要混点葱末,就是那一两撇便足够添香了。肉看起来偏瘦,最后吃到嘴里却能感觉到充盈着的肉汁一点点在舌尖荡开、,那滑嫩嫩的小肉团随着唇齿抿开馄饨皮也一起在嘴里散成肉末,和着汤水在口中溢出清甜来。肉既结实成团又不至于粗硬影响口感,即使是没有牙齿的老人也可以毫无障碍的吞咽。肥瘦的比例实际上也是恰到好处,乍看没有一点白色的肥肉,咬开的小馄饨却能给汤汁带上层油花,连最后的汤汁也变得格外鲜美了。

小馄饨与普通馄饨的区别不在于面皮,而在于急剧减少的内陷。肉多了不行,外皮煮到软烂了内陷还没有熟透,吃起来就不会有顺滑的口感;肉少了也不好,汤里往往只用少量的盐和紫菜来提味,更重要的味道就来自肉馅的鲜,缺了这份鲜味,还不就是颇不格算的一碗面皮汤了么?阿婆的手艺妙就妙在恰恰扣准了这个度,肉馅的多少可以做到既不影响口感又给汤汁增添鲜甜的风味,一碗小馄饨堪称典范。阿婆心软,最后有剩的几张皮子或是一小球肉馅,多得口服的也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她笑眯眯的等你吃完再收摊。

阿婆的好生意,那是自然不用说的。三点出摊,一小盆肉馅总是五点不到就所剩无几,食客以孩子和老人为多,上班族是吃不到的,下班的点阿婆已经收拾好东西到井边洗锅刷碗了。质优价廉的美食,在那样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几乎是成了一种时尚的代名词。而这真正的美味也是等不及你细品的,一来时间久了馄饨皮泡开了不再美味,二来排着队捧着碗的食客都在等着你让位呢。最忙的时候除了铺开的五六张塑料桌都被占满,花坛边、马路牙子上都有使着调羹迫不及待吸食的人,甚至要自己带张板凳去坐。吃时也全凭自己喜好,桌上有陈醋和辣椒油、胡椒粉和香菜碎,你大可以凭自己的喜好添加。要是瓶子罐子空了也不必招呼,请站在摊位边吃的几位让一让,自己去摊子下层找到备用的大罐添满。这时阿婆往往会抱歉的笑笑,确实是忙不过来啊。

至于这小馄饨的味道,怎么说呢,每每想来都是意犹未尽,要真点头平足又是词穷了。会吃的在碗里加上几滴陈醋,表面淋上点辣椒油,再撒些胡椒粉和香菜碎赶紧搅拌均匀。用勺子舀起一只小馄饨,略略吹凉,然后连带着汤汁一起送入口中。唇齿摩擦间,润滑的馄饨皮混着鲜甜的面汤入喉,胡椒早已占了先机盖去了肉类的腻味,再是肉的鲜美被江南特有的甜辣味的辣椒油提了上来,最后以镇江陈醋的一点点酸味收了尾,又更加刺激了食欲。于是一口接着一口,很快一碗就会见底了。暖融融的汤汁顺着食道慢慢滑进胃中,使人发热落汗。分量也是控制的刚刚好,不管是大份小份,都在你似饱未饱的时候全部进了胃中,使人更加期待下一顿的到来。

在我坐着吃小馄饨的时候呢,外婆往往都不是闲着的。周围其他带着孙子孙女的阿婆也是一样,过惯了苦日子的她们,哪舍得花三元为自己买一份饭前的点心呢?要不就是陪孩子坐着,要不就是围着卖馄饨的阿婆聊聊家常闲话,聊聊她那个不愿上学又不好好上班的混账小子,或者聊聊她小馄饨制作的玄机。阿婆说起儿子难免会带上点无奈失落的表情,而谈起她手下的吃食又永远是幸福而满足的模样。你要学,她自然会毫无保留的教,可是讨学的手艺,又岂是能与她这么多年的风里来雨里去相比的呢?


4、

后来外婆身体不好,就很少再有去小馄饨摊的机会了。再后来外婆搬了家,也渐渐失了小馄饨摊的消息。时常吵闹着要去吃小馄饨的念头,在岁月静生慢展中偃旗息鼓,逐渐埋得生了,除了去探望外婆外公时再谈及,也很少有机会能想起。

上初中时意外发现小区里新开了一家小店,店主竟是当年卖小馄饨的阿婆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店虽小,却每日忙忙碌碌,也算是成了事业。再后来,晚上散步时看到他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身边也跟着个外地口音的女子,想是家业都成,生活步入了正轨。只是可惜,他带着老婆孩子住在一楼车库改建的小店里,没有看到过阿婆的身影。

那时候告诉外婆,外婆唏嘘了很久。后来老街坊来探望时陆陆续续带来了消息,听后更是感叹,毕竟阿婆的儿子未承阿婆的小摊,即使还是在油盐酱醋茶里讨着生活也颇觉体面,可惜了阿婆手下的好口味就要随着老一辈消失了。

后来几位年纪都大了,初始还能电话相通,往后噩耗一个接一个的传来,老人日渐消沉,也就断了联络,也不知阿婆何时撤的小摊,几次路过特意去兜兜转转,重做的路面上连原来压出的车辙印都不见了。

再后来来到苏州,第一个假日就约了朋友去老店吃著名的泡泡小馄饨,然而即使是高汤做底,也再找不到当年阿婆的手艺的影子了。

现在再想吃小馄饨,只能去连锁店里点一碗招牌,现包现煮,肉也给的多,骨头、鸡架熬得汤底,还要配上鲜榨菜、海虾米、蛋皮、香菜,连配料也都是考究的甜醋和黄辣椒。只是小馄饨的味道,倒被汤底盖的一干二净,满口都是鲜香,浓郁得令人惆怅,在品不出其他滋味。

还有一次去西北的城市游玩,连吃几天特色菜,好不容易找着个能打牙祭的江南小馆,念家心切的点了一碗小馄饨,居然是捞干出来拌酱油吃的,这要是被当年那些老食客们寻得,必然是一碗也卖不出的。

食堂今年新开了一家馄饨铺子,每天都大排长龙,小馄饨更是被奉为必点菜品。某天我心血来潮也去排队,看到小馄饨居然是封好的一盒盒从冷冻柜里拿出来,默默地退出了队伍。

每当这时就格外想念阿婆和她的小馄饨。

可在如今这个深夜里都找不到一家街头摊的时代,又要去哪里寻找一碗老派的小馄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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