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我常常是一个负心汉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妈妈每天都会早上七点起床,叫醒我,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给我穿衣服,系红领巾,然后骑车载我去吃肠粉,上学。如果是周末,就会载我去菜市场买菜,给我买一个菠萝包或者洒满彩色甜条的蛋糕,叫我不要走得太近猪肉档,以免蹭脏了衣角。妈妈从来不让我端汤,怕我笨手笨脚烫到自己,就算是现在我长得人高马大了也一样。

上初中要回老家读书了,记得大巴半夜才到站。我困得睡过去,妈妈把我背起来,走在没有路灯的小道上,走了很长的路。妈妈问我,你会想念我吗。我脑袋里都是老家巷口小卖部里的汉堡qq糖和猪耳朵,我说,不会呀。

初中要上高中,因为英语的听力涂色卡填错了,我差了六分才能考上我们那儿的一中。妈妈和爸爸商量,花了五千块钱走后门。走后门还得排队,一大早排队去交钱。刚好排到我们前面一个的时候,那个登记的人说,名额已经够了,让我们回家吧。妈妈在那儿拼命说好话,讲了好久,说我是个好苗子,就是高考没考好,以后会为学校争光的。真是的,为了读个高中,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后来真的就上了高中。但我心里一点爱也没有,觉得是偷来的。别人说你高考考了多少分啊,我从来不敢正面回答。

那会子不喜欢妈妈,因为很少见到。每个月就打生活费,我要骑车去路口的邮政局取钱。在别人都很烦家里大人管得太多的高中时光,我像一匹可以自由狂奔的野马,纵情撒野在草原上,没有目的,没有一毛钱的安全感。别人都有妈妈开摩托车接回家的高中,我要自己挤一辆马达随时会冒烟的公交车回家。

妈妈有时候打电话过来,问吃得好吗,学习紧张吗,最近有考试吗,不要累坏了身体了。我特别不耐烦,说了又能怎样呢,不过都是无关痛痒的关心。我觉得我离她很远。高中三年所有的家长会,所有给家长的信,都和妈妈没有关系。

终于熬完高考,我带着一百一十七斤的体重和一部java系统的三星去广州,我终于有自己的去处了。不需要再回到妈妈身边。

我发现妈妈变得孤陋寡闻,强词夺理,固执己见。她不明白你整天对着电脑在干什么,不明白你超过八点就不吃东西是为什么,听力不好,理解能力下降,在任何观点里一定要和你争个高下。以前我总是这样认为,我尽量避免跟妈妈交流。我年轻气盛,对外人很客气,对妈妈倒是一言不合就吵架。

今天妈妈问我,工作得怎样呀。

我说,很忙,我不想做了。

以前每当我这样说,她都会回一句,可是你还刚毕业出来呀,不要老是挑。这样一句没有任何理解因素的回应。

但是今天她说,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那就不要好啦。妈妈什么都不懂,你要觉得好就好。

我就突然接不了话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在女儿面前承认自己脑袋不够用。

我觉得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老了那么多。在我小时候,她还帮我系红领巾的时候,我见过她二十来岁的照片。她烫一个梨花头,夏天穿一件碎花中长裙,靠在门边。不知道是谁帮她拍的照片。是我年少时光里第一个认识的美人。

有时候我在想,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女人忙忙碌碌二三十年的光阴,养大能够理解她回馈她的孩子。一个女人,因为变成了母亲,所以开始交出自己的一生。

《请回答1988》里,成德善爸爸对在家排老二一直得不到照顾的徳善说,徳善啊,如果爸爸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你原谅爸爸吧。毕竟爸爸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没什么经验。

妈妈也是这样吧,也许她不是一个万能的妈妈。当她确实努力在当一个妈妈。她一年到头不会去看一场电影,却会给我买最好的电脑。她等我下班时,把饭菜热了又热。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有男朋友吗。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谈朋友就好,但是不要带回家,知道妈妈在说什么吧?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变成一个大人,我带妈妈去喝早茶,去吃披萨,去试衣服,去看电影。陪她去公园里玩各种中老年健身器材,然后在她倚着树的时候给她拍照,说真好看再来一张。

我不再说伤她心的无情的话。在她为我的前程担忧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我会有钱的,到时带你去拉皮抽脂,我去打几支玻尿酸。十八年后我们又是两条好妞。

我也是第一次当女儿啊,可能当得不好,但是难得有这样的大彻大悟,以后可能会进步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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