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诗琢

六·无眠

推开厚重的木门，看见的是一条悠长的过道，过道两旁耸立着高高的石碑。虽然夜色模糊了石碑上的字迹，但叶子心知道那石碑上所刻的是一个个信徒的名字。

过道尽头是一个硕大如方鼎的香炉，香炉里那些正在燃着的佛香在黑暗里亮着火的颜色。绕过香炉，走上台阶就是寺院的大殿。

“是子心和子飞吗？是你们吗？”

“奶奶，是我们。”

当她们走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奶奶也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

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有笑容与笑容相触的温度。而寒冷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也许在亲情的国度里它感受到了嘲笑和冷落。

而在子羽那儿，整个世界都被他遗忘了。因为此刻的他已经在叶子心的背上睡着了。他睡的很深，奶奶把他从叶子心的背上抱下都没有弄醒他，甚至奶奶把他抱进房间，将他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也没有让他的表情有一丝的变化。

但这一切一定左右了你梦里的情节，旦愿这一切是对那情节的美化而不是破坏，是保护而不是伤害，是礼物而不是负担。奶奶看着沉睡的孩子暗暗的想。

小小的房间，小小的炉火，小小的莫名的温暖来了。

“奶奶，我觉得此刻有点不真实，好像做梦似的。”躺在被窝里的叶子飞抱着奶奶的手臂喃喃的说。

“傻孩子，一定是累了吧。”奶奶笑着说。

“才不是呢！是因为觉得太幸福了，真的！如果可以，我愿意情节在此停留。”

“你们还小，前面的路上多的是幸福的风景。”

“才不要那些呢！那都不是你给的。”叶子飞把奶奶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仿佛这样就可以更紧地握住此刻的幸福。

叶子心躺在奶奶的另一边，她的双手轻轻地按摩着奶奶的手背。感觉着奶奶柔软而松驰的皮肤，她想到了时间，想到了时间带给她们的夹着幸福的疼痛。她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奶奶的肩上。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也包括自己——就在此时的时间和空间里发生着此时的情节和表情——就像是在回忆——

原来我们早就准备好去打包每一段的此时此刻，以便做成回忆。不是因为我们迫不急待的要向前发生，而是我们不想弄丢每一份真实而又太容易逝去的幸福。

叶子心静静听着奶奶和妹妹温暖的谈话，而她早已在奶奶和妹妹的谈话里将自己消失了。仿佛她自己早已成为一个旁观者，在欣赏着奶奶和妹妹表情的同时，也在打量着自己神色。在倾听着她们言语的时候，也在聆听着自己的安静。

“奶奶！以前总想着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多么美好，可真的要离开家走的时候，又舍不得。”叶子飞的声音显得有些伤感。

“你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就去吧。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所以不要觉得难过，我和子羽在家里等着你们。”

离开！当叶子心听到离开这个字眼的那刻，她那原本还在模糊流动的思绪一下子清醒起来。她想睁开眼睛，可又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已湿了，她不想让奶奶看见。

“子飞，我们也睡吧，你看你姐都睡着了。”奶奶说着给叶子心拉了拉被子。

“奶奶，我没睡着，只是……”叶子心轻轻的说。

“我知道，不过还是睡吧，做个好梦。”奶奶说着伸手擦了擦叶子心的眼角。

叶子心知道自己的心事还是被奶奶看穿了。她想那不是因为自己眼角的湿迹，而是因为融在空气里彼此所呼吸到的伤感。

梦没有来，因为它怕遇见疼痛的情节。

但叶子心醒着的心依然刺痛，被“离开”，被将要发生的离开的情节。她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子羽那孤单瘦小的背影。

离开，我舍得吗？

有时候我可以用我的方式柔化很多事物去做成梦的模样，以便让自己去靠近和接受。甚至连尖锐的伤害，我也能为其留下的伤口包扎出一种好看的我愿意去疼爱的形状，然后我会把伤口愈后的的疤痕取一个有爱的名字，定义为一种美丽而存在于我的内心。可是离开，离开一个早已作为一种美丽存在于我内心的你，我不敢再叫出那我曾经为你起的代表爱的名字。当我离开的背影在你心里成为一个代表抛弃的阴影时，我是否成了伤害你的人？我想是的。我想那时你会哭，为我给你的伤口。一个在你幼小的心里还不懂自愈的伤口。

有时候我们为问题做了一个很充实很深刻的答案，可回头再申视的时候，才发现那个问题根本没那么厚重的模样。于是我们篡改了当初的问题，为后来的答案——

离开，你会恨我吗？叶子心在心里暗暗的问。

夜漆黑而安静，而叶子心觉得那漆黑里的每个细小黑色分子仿佛都在不安地跳动着，默念着，等待着。像是在预演，预演着它们未时的情节——也许是关于它们对于阳光的离别——或许它们想给阳光以完美的样子——就在阳光看见自己的那一瞬间，比蒸发还要快的那一瞬间让自己朦胧，让自己像梦——让阳光梦着自己，让自己梦着那场景。

而那安静仿佛是身处黑暗里的孩子，也许是因为好奇，所以他不语，只想伸出手找到那黑暗的边缘或者黑暗的尽头。也许是因为恐惧，所以他不敢出声，只想伸出自己稚嫩的手抓住点什么。

叶子心伸出手在黑暗里摸索着，终于她触摸到了那只柔软的小手。终于那漆黑不再显得燥动，安静也不再显得孤寂。而叶子心也终于不再想到底是自己安慰了睡着的孩子，还是孩子安慰了醒着的自己。她只想就这样拉着那只小手暖暖地走向梦境，并希望夜长一点，黑暗久一点，安静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