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和菜头谈写作

心里没有妄念,就容易写的久一些,踏实一点。

写作是一种创造,创造物必须是有生命的东西。就像手掌中的一只鸟,握紧了会死,握松了就振翅远飞。

选题

历史上没有几个伟大天才能够空创造出一个文学母题,可以为后世源源不断地供应灵感。中国小说就四个半奶头:四大名著加上只能算一半的《封神演义》。后世无论是宫斗,谍战,伦理,爱情故事,都逃不脱这四个半奶头的哺乳。尤其是《红楼梦》,基本写尽了后世流行小说的所有故事类型。

为什么阿来的《尘埃落定》厉害?因为自带奶嘴。为什么阿城的《棋王》厉害?因为宁可写成小品文,拒绝喝奶。为什么沈从文的《边城》厉害?因为自生驯养一头奶牛。

所以要研究文学母题,文字才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前辈已经在中国人的心灵上摸索了好几千年,你就不用自己亲自动手摸几千年了。

选一扇门先进去,学习母题和从母题衍生出来的各种作品。

中国人的底色是什么?

全世界书店卖得最好的都是工具书和心灵鸡汤,中国人有什么不同?中国鸡汤有什么不同?
中国人的底色是道教徒,不讲究今生来世,讲求现世的享乐,维护从天庭到地狱的等级秩序,但个人又追求越过等级获得超越权限,并且视之为一种自由。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不是讽刺,而内心真实欲望的体现。

道教徒喜欢看什么?

一个道教徒会喜欢看什么?喜欢长生不老,永生是表象,真实的需求是永远的在人世享乐下去;喜欢怪力乱神,神秘学是表象,真实的欲望是对于秩序的两重需求:

(1)维护秩序以求得现世安稳,对世界的理解不因为变化而崩溃;
(2)破坏秩序所带来的快感。典型的例子是《水浒》,招安和造反本身没有任何矛盾的地方;
(3)情欲,对《房中术》的狂热,对持久力的追求,因此多欲少情,文学作品里真正为情付出一切的都是女性角色很少有男性。
(4)权术

从用别人的眼睛看世界,到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这是从入门级创作者到资深创作者转变的必然之路。

创作的路径有许多条,但需要了解目标人群,和前进的方向,同时把握好那些细微的变化。讲述永恒的人性,但是也不要忽略了人性在不同的时代里总是会发生细微的变化。
写作者需要总是赶到变化前一点点,等着读者赶上来。


从网络小说中说写作

网络小说以故事取胜

看了那么多网络小说之后,我认为阅读网络小说是一种提升写作能力的好办法。
网络小说的本质是讲故事,而且是用极为残酷的方式讲故事。每本网络小说平均300万字,写手每天更新一万字,需要一口气更新一年多,甚至更长的时间。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连续几章写的不对味,读者数量会立即下滑。所以,写作要想尽办法把故事说好,吸引读者继续看下去。

连载是一种商业模式

这并非网络的独创。在网络出现之前,金庸他们就发现可以利用武侠小说连载黏住读者,让他们每天坚持买报纸。所以金庸的小说一本比一本厚。没有别的原因,写中篇小说根本吸引不了读者,单行本永远比不过连载。
在那个年代,连载算得上是最原始的直播,故事伴随着读者经过漫长岁月,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谈文笔

回到网络小说来,刚开始接触时,你可能拍案而起,大骂文笔太烂。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网络天王级作家,他们拥有数量千万读者的作品,往往都是所谓的“小白”,意思是白痴都可以看得懂的文字,没有任何文笔可言。一边是烂文笔,一边是高订阅,这是我当初遇见的第一个矛盾。为什么如此烂的文笔,还有那么多人愿意看?

在中国,但凡受过点教育,读过几本书的人,都喜欢谈“文笔”。因为,文笔是对一个作家写作水平最直观的判断标准。同时,也因为在教育体系里极少能让学生看小说,大量推荐的文章都是散文,推崇文笔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文学的主体并不是散文,而是诗歌和小说。尤其是小说,从人类洞穴里围坐在篝火边讲故事开始,叙述一个故事从来都拥有最多的听众。

对于普通人而言,文笔最多可以支撑1500字。超过这个数量之后,文笔已经无法撑起文章了。尤其是对于一个故事而言,文笔是其中极为次要的部分。
讲述故事的技巧和方法,都是为了刺激读者,激发他们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在这一点上,文笔可以做的事情非常少。

同样的道理,哪怕是写一篇短文,作者也要提供读者足够多的动力。许多人愿意写文章,但是苦于写出来没有人愿意读。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追求文笔,却忽略了构成一篇文章最重要的因素:“吸引人”。因此,网络小说就是很好的示例,而且是非常极端的示例:如何用最烂的文笔,写出最吸引人的文章。

网络小说的套路

抛开文笔之后,你就可以换一种心态再来看网络小说。很快,你就能发现绝大部分网络小说都缺乏独创性。随便看个几百万字下来,会很明显感觉到网络小说里都是套路。主人公如何出场,如何遭遇人生的每一次冲突,如何取得人生中的每一个成就,无论换了多少本书,套路都类似。
永远不是穿越,就是重生,永远在第二章就有了“金手指”,永远在第三章出现一个恶人,莫名其妙起了冲突,对方放了狠话。也永远是在第四章,主人公通过金手指及提升自己,完成了网民最喜欢看的动作:打脸。

套路重复的意义?

这时候,我们遇见了心中的第二个矛盾:这样的重复究竟意义何在?
不单作者和作者之间有重复的套路,甚至作者自己身上也是如此,下一本书是重复这一本书的套路。那么,为什么读者会乐此不疲地看重播呢?难道他们对此毫无觉察,真的是记忆力只有7秒吗?

很快,我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故事是无限的,但是人类的欲求却是有限的。没有人想看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比如说某个星球上的阿米巴虫是如何繁殖的。所谓的故事的吸引力,说的是故事能在多大程度上让读者移情其中,又在多大程度上帮助他们抒发自己内心淤积的情感。

人们对自己的现在并不满意,所以永远喜欢穿越故事,到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开始新的人生。又或者重生,希望重新再来一遍自己的人生,避免那些缺憾和错误。正因为这样,看完了10000个穿越故事,并不影响他们再看第10001个,只要他们对现实的不满足还没有消除,这样的故事也就总是有效的。

文章写的是共鸣,是人性

我们说,为自己而写,这样能够写出好文章。这句话不全对,因为我们每个人并没有独特到唯有自己才能理解自己的程度。我们的每一个想法,每一种情绪,在世界上一定有一群人也同样拥有。所谓文字上的共鸣,说的是一篇文章能道出多少人的心声。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你能更深刻的理解他人,那么,你所表达出来的文字就有可能打动更多人的心灵。通过网络小说,你可以非常便捷地观察到大众的喜怒哀乐,了解他们究竟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会为了什么而兴奋,又会为了什么而发怒。网络小说覆盖上亿读者,因此,它也就是观察人性最大的窗口。

了解人性不单对写作有益,它几乎对所有行当都有帮助。只要是涉及到服务大众,就一定需要了解人性。在洞悉人性的基础上,你所提供的产品或者服务,才是大众真正需要的。

写作进阶

到了这样的程度,才终于可以探讨写作的技巧的问题。

因为欲望有不同的层级,因为满足不同层级的欲望有不同的方法。

面对同样的一个社会事件,有的人会抒情,有的人会说理,有的人会从新闻资料里追踪线索,对于同一个事件的需求并不相同。有人想要感动,有人想要感动,有人想要真相,有人想要找到支持自己观点的意见。没有什么人能同时满足所有的读者,所有的欲望,也自然不可能同时掌握多种表达方式。

在理解了人性的基础上,他们找到了自己最擅长的讲述方式,找到了自己的听众之后,他们就不断完善自己的手法,力求做到最好。

这就是学习写作的一个完整过程。它要求破除已见上的偏执,无差别地对待作品,然而在这种无差别之间,发现写作真正要面对的问题。
找到了真正的问题之后,再探索不同的技巧之间的差别,寻找属于自己的风格。
它其实并不复杂。

全文摘自得到专栏——《槽边往事》


新一代读者,包括我,越来越不喜欢看传统小说。因为大家也看到了这几十年来的社会变化,可以说从社会结构,商业,科技,生活方式,人个理想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以前我们恐惧的是战争,是生存,是社会体制。然而,这一切,在现代社会已经难以成为探讨的主题。而 我们关注的主题也从社会,转移到个人,更观照个人的体验。

那么,新的故事从哪里来?

所以,越来越多的人,沉迷于虚拟世界,网络小说。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依然是一个充满矛盾,冲突和想像力的世界。我们可以在这个世界中做新的设定,并且满足人性的诉求。

传统的电影,电视剧也慢慢失去了市场,玄幻类,奇幻类慢慢走向了荧屏。

从这方面来看:网络小说,毫无疑问走在了小说创作的前面,也将会成为小说创作新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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