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洁和柳萱萱跟着销售经理参观完样板间后，重又回到了人山人海的售楼中心。一大早就这么多人来看房，确实有些出乎两位姑娘的意料。她俩跟着销售经理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一个靠窗桌子上的客人起身离去，三人刚一落座，销售经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宣传。

      “二位应该知道，我们融科集团一直致力于开发完美的产品，打造最舒适实用的户型，为各类客户提供最佳的居住体验感，我们的产品品质在市场上都是有口皆碑的，刚才二位看的户型，就是我们这次专门针对像二位这样年轻的白领精英设计的，结构紧凑，通风采光良好，小区绿化率也达到50%以上。不管您是自住还是投资，都是非常好的选择。二位应该也看到了，我们这次开盘在即，每天都有很多人来看房，二位要是觉得合适的话，希望能尽早下决定。如果二位一起购房的话，现在还可以享受我们特别推出的一个百分点的优惠，那么算下来价格就是……”销售经理掏出计算器，非常熟练的按了几个数字，然后拿给张晓洁和柳萱萱看。

      柳萱萱看了看显示屏上面的数字，问到：“这是一套的价格吗？”

      张晓洁听了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吐出来，销售经理更是像见到外星人一样瞪大了眼睛。

      张晓洁赶紧说到：“我朋友对房市不太了解。她今天主要是陪我来看房的。是这样，你们的这个楼盘我也关注很久了，今天来看了下也还算挺满意的。”

      销售经理尴尬的干笑两声，然后很快又露出非常标准的职业微笑，说到：“如果您觉得满意的话，我就去拿一份意向书来，您先填一下，今天先交一万元的认筹金，等正式开盘前我再通知您来缴纳房款。请稍等。”说罢起身离开。

      待销售经理离开后，柳萱萱凑近张晓洁低声问到：“晓洁，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和陈良两个人一起买吗？”

      一听到陈良的名字，张晓洁立马气愤的说到：“别跟我提他，我俩为了买房的事已经闹分手了，这次是我老爸给我赞助的首付。果然关键时候靠得住的男人只有自己的老爸啊。”说罢又羡慕的看着柳萱萱，“你就好啦，有个实力雄厚的老爸，根本不用为买房这种事发愁。”

      柳萱萱正要开口说话，销售经理已经拿着购房意向书回到桌边。

      “那小姐请您填一下这份购房意向书。”销售经理将意向书递给张晓洁。张晓洁仔细填写了相关信息之后递还给了销售经理。销售经理接过来快速的扫了一眼，当看到“付款方式”一栏上写着“按揭付款”时，微微皱了皱眉。

      “那请跟我这边来缴纳下认筹金吧。”销售经理边说边站起身来，语气似乎没有刚才那么亲切。

      张晓洁和柳萱萱正要起身时，柳萱萱突然看见旁边的落地窗外跑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那男孩跑到窗前站定，扬起右手，将手中一块石头奋力的向窗子掷来。

      “小心！”柳萱萱大喊一声赶忙将张晓洁一把拉开。随即一声巨大的玻璃碎裂声让人声鼎沸的售楼中心寂静下来，人们纷纷转过头来看着这边发生的骚动。窗外那个孩子，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是对不起啊，拉着你过来陪我看房子，结果发生这种事。”从售楼中心出来，张晓洁抱歉的对柳萱萱说。

      “没事啦，没有受伤就好。”

      “现在的孩子也太皮了吧，搞这么大的恶作剧。”

    柳萱萱沉思着说到： “我觉得，这不像单纯的恶作剧……”

      “好了好了，我看你又要犯职业病了。”张晓洁抬手看了看表，打断了柳萱萱的话，“不行我得回去赶稿子了，改天请你吃饭啊。”

      和张晓洁分开以后，柳萱萱走在路上，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个小男孩，那个孩子脸上的表情让他久久不能忘怀，那是一种深深的愤怒和悲伤，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一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孩子脸上带上了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表情。

      就这么想着想着，脑中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眼前，柳萱萱在确认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之后，向那孩子走去。

      何小勇站在一家馒头店前。“阿姨，我买两个馒头。”

      面店老板用塑料袋装了两个馒头，头也不抬的递给何小勇。“一块。”

      何小勇从兜里掏出钱，数来数去只有八毛钱，“我只要一个好了。”    何小勇怯生生的说。

      老板白了他一眼，取出一个馒头正要放回去，突然旁边一个人递过来一块钱，说到：“都给他吧，我帮他付。”

      何小勇转头看了看旁边，一个面容清秀的扎着马尾的大姐姐正微笑的看着他。何小勇害羞的低下了头，说到：“谢谢姐姐，我家就在这附近，你等我一下，我去取钱还给你。”     

      柳萱萱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子，很难相信他跟刚才搞破坏的那个孩子竟是同一个人。柳萱萱亲切的说：“不用了，你回答姐姐一个问题就行了。”

      何小勇抬起头眼前这个漂亮的大姐姐，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说：“好，姐姐你要问什么？”

      柳萱萱说：“我们边走边说吧。”

      两人走到周围人稍微少一些的地方，柳萱萱蹲下来让自己和何小勇一般高，然后问到：“刚刚是你打碎了人家的玻璃吧，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何小勇眼中立马变得警惕起来，把手中的馒头塞到柳萱萱怀里，转身想要跑开。柳萱萱赶忙抓住他的胳膊说到：“姐姐不是要责怪你，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是被人欺负了的话，我可以帮你的，我是一名律师。”

      何小勇听了，缓缓的转过身来。柳萱萱发现眼前孩子的眼中竟噙满了泪水。何小勇哽咽着说到：“你说的是真的？”

      柳萱萱赶忙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纸巾帮何小勇擦去眼泪，又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何小勇，温柔的说到：“是的，不信你看，这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工作单位。”

      何小勇接过名片看了看，然后突然大声哭泣起来，边哭边说到：“我爸爸，我爸爸没有了。”

      走进何小勇的家，柳萱萱才发现何小勇的家境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贫寒。屋子里的客厅比刚刚参观过的样板间的客厅还要更宽敞大气，屋子里的家具也都很精致考究，只是饭桌上摆的两碗小米粥和一盘简单的榨菜肉丝显示出这个家庭目前确实面临着困难。

      “妈妈，妈妈！”何小勇进门后甩掉鞋子就向屋里跑去，把柳萱萱一人留在了玄关。

      一会儿，何小勇拉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妈妈，这个大姐姐是个律师，她说她会帮我们的。”何小勇指着柳萱萱激动的说着。

      柳萱萱向何小勇的母亲点头致意，自我介绍到：“您好，我姓柳。”  说着柳萱萱递上自己的名片。   

      “你好，请进。”

      何小勇的母亲将柳萱萱请进屋，然后转头对何小勇说： “小勇，你去自己屋里待一会。”何小勇非常听话的进到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在沙发上坐下后，何小勇的母亲倒来一杯茶水，然后挨着柳萱萱坐了下来。

      “刚刚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听小勇说了他父亲的事，对您家里发生的不幸，我深表同情。”柳萱萱先开口说到，“我来是想询问下详细情况。”

      听了柳萱萱的话，何小勇的母亲难以抑制的流下眼泪。柳萱萱忙拿出纸巾递给她。何小勇母亲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小勇的父亲生前是融科集团的一名建筑设计师，平时工作非常繁忙，经常加班到凌晨一两点。出事那天之前，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回家了，说是在单位通宵干活。出事那天早上，我去他们单位给他送饭，看到他已经非常憔悴了，神情很恍惚，走路也有些摇摇晃晃的，我劝他要不请假回去休息吧，他说今天出了图，晚上就能回家休息了。但是到了晚上，又打来电话说上级要求修改设计方案，晚上又回不来了。谁知道，这一次竟然是再也回不来了……”讲到这里，何小勇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柳萱萱一言不发，默默地拍着何小勇母亲的背安慰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何小勇母亲等情绪平静一些后继续说到：“第二天，他们单位就打来电话，说他从楼梯上失足摔落，送到医院以后抢救无效……人就这么没了。”说完又哭了起来。

      “那么何先生的单位给您何先生的死亡鉴定吗？”柳萱萱问到。

      “只有一个医院开的死亡证明，上面写着死亡原因是头部受到撞击。”

      “那何先生的单位做出了什么赔偿吗？”

      何小勇妈妈哽咽着说：“他们说小勇爸爸是非工作原因导致的意外死亡，所以只给了一万块钱的抚恤费。可是你说，小勇他爸爸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就从楼梯上摔下来呢？我就想一定是工作过度劳累才导致了意外，我就提起了工伤认定进行仲裁，但是因为缺乏证据没能成功。后来我也想过找律师起诉，但是很多律师看到对面是融科集团就不愿接手，另外，小勇爸爸是我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现在他走了，以我们家现在的经济状况，诉讼费和律师代理费实在是有些困难。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柳萱萱拍拍小勇妈妈的手，宽慰到：“阿姨您别太难过了，如果您说的情况属实，我们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的。我个人不收取您任何费用，至于事务所的费用，我会跟领导申请，等胜诉以后支取一部分赔偿金。”

      何小勇妈妈抓着柳萱萱的手激动的说到：“柳律师，太感谢你了。现在很少有人像你这么热心了，您要是能帮我们讨回一个公道，那就是我们一家的恩人，真的太谢谢您了。”

      柳萱萱抽出手来，轻轻拍着何小勇妈妈的手背，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这次的案件，此时的她心里也没有底，但是看着眼前这个伤心的妇人，又想起何小勇，她总觉得自己该为这个破碎的家庭做些什么。

      又了解了一些何小勇父亲生前的情况之后，柳萱萱便要告辞了。在出门的时候，何小勇妈妈叫住了柳萱萱：“那个，柳律师……”

      柳萱萱回过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何小勇妈妈迟疑了一下，说到：“如果胜诉的话，能得到多少赔偿金呢？”

      柳萱萱又看了一眼饭桌上冷掉的粥和菜，说到：“我会尽我所能为您争取到一个公正合理的赔偿数额的。”

      何小勇妈妈再一次含泪点头致谢，这时候何小勇也从自己的屋里出来跑到门口，对柳萱萱说：“谢谢姐姐。”

      看着孩子真诚的眼睛，柳萱萱心里觉得微微的疼痛。

      十天的时间过去了，虽然法院正式受理此次案件，但是在接下来的取证过程中却让柳萱萱觉得举步维艰。

      首先，融科集团的工作时间并无违反法律的相关规定，并且由于何先生生前供职的部门采用的是绩效奖金制度，从工资单上也无法明确看出具体的加班时间，因此即使存在超时加班的情况，公司也完全可以解释成是员工的个人行为。更让柳萱萱感到吃惊的是，在对融科集团的员工进行询问时，所有员工都否认存在超时加班的情况。在调查监控时，监控室也说监控录像的保存时间是一个月，因此也是一无所获。可以说柳萱萱从融科集团完全是铩羽而归。并且在这期间融科集团的法律顾问还不断对何家进行游说，企图让何家放弃诉讼。

      这一天，张晓洁打来电话约柳萱萱吃饭，柳萱萱本想推掉的，但是张晓洁再三邀请，盛情难却，柳萱萱只好答应。

      “真是气死我了，那个楼盘居然在开盘的时候只通知了全款买房的客户，而且是在半夜偷偷开盘！还好我消息灵通，不然要一直被蒙在鼓里了。”

      两人刚一落座，张晓洁就愤愤不平的说到。但是柳萱萱似乎并没有听到她朋友的话，痴痴的看着窗外。张晓洁伸出手在柳萱萱面前晃了晃，柳萱萱才回过神来。

      “柳大小姐，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啊，其实我现在手上有一个关于融科集团的案子。”柳萱萱无精打采的回答着。接着向张晓洁讲述了那天从销售中心出来以后如何碰到了何小勇，如何了解到何家的不幸，如何打算帮助何家，以及目前遇到的种种困难。

      “我说柳大小姐，您也真是同情心泛滥了吧。”听完之后，张晓洁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到。“你知不知道这次和你以前处理过得民事纠纷不一样，这次的对手是一家特大型企业，要是这种事闹上法庭，对他们来说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首先是社会评价肯定会大打折扣，再来有可能因为这个官司而牵扯出其他问题，对这次事件，他们肯定已经做好了最完善的处理，你要想从正面突破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次啊，我决定帮你一把。”张晓洁话锋一转。     

      “你怎么帮我？”柳萱萱睁大了眼睛问到，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你可不要小瞧我们媒体工作者打探消息的能力哦，更何况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作为交换，到时候你可要给我独家消息。”张晓洁狡黠的一笑，“我要把这件事大肆报道一番，狠狠地报复下这种势利的不良地产商，让他们知道我们老百姓也不是好惹的。”

      下午六点钟，部门经理开始催促大家赶紧下班。李峰和其他同事一样，关闭电脑，收拾好东西纷纷离开了单位。三天前部门经理突然向大家传达了公司上级下发的文件：为配合市里节能工作，除工作时间外严禁员工在单位逗留。部门内所有员工正要为终于不用加班而拍手叫好的时候，部门经理马上掐灭了大家欣喜的小火苗：所有项目完工日期不变。

      于是今日李峰也带着笔记本电脑来到了常来的那家咖啡厅，继续完成今日未完成的工作。李峰不想把工作带回家里，因为他觉得家里是和家人放松的温馨地带，而且咖啡厅里也相对安静一些，工作效率更高。

      趁着开机的时候，李峰又想起了刚刚在电梯里同事们的议论。

      “听说公司这么做，好像是跟上个月何建平的事有关。”同事甲小声说。

      “是啊，前两天有个律师还来过呢。”同事乙附和。

      “看来这次是要闹上法庭了啊。”同事丙也加入话题。

      “我觉得不可能，这要是闹上法庭，不管胜负，对咱们公司都得造成多大的影响，公司肯定会尽力避免闹上法庭的。”同事甲做出总结性发言。

      李峰刚进入单位不久，对身边的同事还不是很熟，没有加入讨论之中。不过对他们讨论的事情也略有耳闻，似乎是一个月前一个员工在单位内失足从楼梯跌落身亡，虽然官方说法是这样，但是对这件事，底下一直众说纷纭。

      李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打开绘图软件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子指着他旁边的座位问到：“请问这里有人吗？”

      李峰扫了一眼周围，看到咖啡厅里还有几个空座位，以为这个女子是搞推销的，不过仔细打量了对方一下，看到对方面容俏丽，打扮精致，穿着一身非常合体时尚的职业装，便打消了顾虑。

      “没人，请坐。”

      女子微笑点头，坐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李峰又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平复了下心情，开始埋首于工作之中。

      “你好像经常来这家咖啡厅。”

      旁边的女子突然开口说话。李峰转过头，正好和对方四目相对。李峰属于典型的工科男，从本科到研究生再到进入工作单位，身边的女性都是寥寥可数。李峰与异性最多的交流就是和家人朋友介绍过的几个相亲对象见面，但是也都没了下文，三十岁出头了还是单身。这次竟然有一个标致的美人主动找自己搭话，简直是绝无仅有的经历，此时的他大脑一片空白。

      女子见李峰神情茫然，微微一笑，接着说：“之前来过几次，都见你坐这个座位。”

      “是……是啊，我家就在附近，而且挺喜欢这家店的环境的。”李峰略带结巴的说。

      “真巧，我家也在这附近，我姓张，您怎么称呼。”女子热情主动的伸出手和李峰打招呼。

      “李峰。”李峰也伸出手和女子握了一下，李峰平日握惯了电脑的鼠标，此刻突然接触到女子温软细腻的肌肤，有些意乱情迷。

      “你是做建筑设计工作的吗？”女子对着李峰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轻轻优雅的扬了扬下巴。

      “啊，是啊。”

      “真羡慕你，能做这种富有创造性的工作，啊，不，准确说是佩服。”

      李峰的大脑此时终于恢复正常运作，他苦笑一下，说：“其实都是很机械的重复工作啦，谈不上什么创造性，很多地方都要按照别人的要求做。你看，我这会儿就在按上面的意见修改原先的图纸呢。”

      “真的挺辛苦呢，下班时间还要这么拼。”女子的声音轻柔的说到。

      “没有办法呀，现在设计周期都很短，每个人手上的工作量在正常工作时间里根本完不成，再加上设计方案还要三番五次的修改，有时候为了赶进度，通宵加班也是家常便饭。听说啊……”李峰突然止住话头。

      女子向后轻轻的撩了下头发，微微侧着头看着李峰，一双明亮的眼睛似乎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听说我们单位上个月因为加班过度，去世了。”

      李峰也不知道今天怎么话这么多，也许是因为被一个美女搭话让他觉得很有成就感，也许是对方的声音让他感到亲切和放松，也许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确实有些大需要倾诉一下。   

      “啊，”女子惊讶的张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听说是他负责的那个项目要在这个月开盘，所以上面逼得很紧。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也是刚转职到现在的单位。不过这种事在我们这行业里也是时有发生的。”

      “我以前一直以为设计师是个挺风光的职业，没想到还要有生命危险啊。”女子唏嘘着说到。

      “都是生活所迫啊，要是不能按时完成设计图纸拖延了项目进度，就要扣我们的设计费，严重的话还要交违约金。也许十年前设计师说出来还是个挺风光的职业，但是现在跟流水线上的工人没什么区别了。”在对方情绪的感染之下，李峰也有点顾影自怜。

      “这么一说，我可不敢再继续打扰你工作了，不然你要找我交赔偿金了。”

      “不会，不会。”李峰尴尬的笑笑。

      “不介意的话，能加个微信吗？”女子莞尔一笑，拿着自己的手机晃了晃。

      “没问题，没问题。”李峰说着，忙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柳萱萱此时正在网上搜索着一个月前的新闻，试图找到关于何先生事件的报道。然而忙了一整个晚上依然一无所获。正在这时，电脑的网页浏览器提醒她有一封新邮件，她打开邮箱，是张晓洁发给她的，邮件标题叫做“惊天大发现！！！”。柳萱萱点开邮件，里面有两张图片，一个音频文件和一个视频文件。

      柳萱萱先打开图片，是张晓洁和一个叫李峰的男人的微信对话截图，正要仔细看两人的对话内容时，张晓洁打来了电话。

      “萱萱，我给你发了封邮件，收到了吗？”

      “收到了，正准备看呢。这个李峰是谁？”

      “是一个多月前刚进入融科的员工，我盯了他两天，发现他每天下班后都会到一家咖啡店，在那里工作到店里打烊。今天我就试着跟他接触了下，结果套出了不少情报，具体的都在那个图片和音频里，你自己看吧。”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能成为你们主编的得力干将了，办事效率也太高了吧。”柳萱萱佩服的说。

      “这都是小意思啦。哎，我要跟你说的是那个视频，那里面才是我说的惊天大发现。你快打开。”张晓洁催促着。

      柳萱萱打开视频，是一段男人的自拍，地点是融科集团的办公大楼大堂里。视频只有十秒，“今天第一天来新单位上班，提前来熟悉下环境，怎么样，新单位的大堂很气派吧。”视频里的男人一边对着镜头在介绍他的新单位，一边左右移动着镜头试图将大堂里的布置全部拍摄进去，看来这个男人就是李峰。

      “看完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呀。”

      “5到8秒的时候，注意看背景，右上角那里。”

      柳萱萱于是又重放了一遍视频，这次她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背景上：李峰的背后有一段通向二楼的旋转楼梯，在视频播放到五秒钟的时候，屏幕右上角的二楼楼梯平台处出现了一个人。柳萱萱精神一振，紧紧的盯着那个人，那个人似乎正准备下楼梯，但是下一秒钟，却突然用手紧紧的捂住胸口，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他伸手想要扶住楼梯的扶手，但是似乎全身无力，手一滑，便从楼梯上滚落，在视频里消失了。整个过程只有三秒钟左右，而且如果不是特别注意，很难发现背景里发生的这一切。

      “晓洁，这段视频是哪里来的？”柳萱萱激动的问到。

      “李峰的微信朋友圈里，这段视频发布的日期正是何先生出事的那天，那天应该是李峰第一天入职，所以他提前到单位，结果正好碰巧拍到了这一幕，不过貌似他本人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

      “晓洁我真是爱死你了！这样的话，就可以证明何先生不是意外死亡了！”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明天我就去法院申请追加新的证据，尽量能让李峰出庭当面作证。”   

      “我还是多一句嘴啊，对付这种大公司，手上的牌还是越多越好。” 

      “知道啦，我的大救星。”

      挂了电话，柳萱萱来到阳台，打开窗户。这几日连续的阴雨已经停了，柳萱萱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注视着夜幕里城市的点点光亮，心中觉得无比舒畅。

      距离开庭还有两天的时候，何小勇妈妈约柳萱萱来家里，说是有事情要商量。

      “那个……柳律师……”何小勇妈妈坐在沙发上，支支吾吾的说着。柳萱萱没有见到何小勇，但是他房间的门是关着的，应该是在自己的房里。

      “何太太，有什么顾虑您直说。”柳萱萱以为何小勇妈妈是因为马上要上法庭有些紧张。

      “那，那我就直说了。”何小勇妈妈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然后说，“这次的官司，要不就算了。到目前为止的费用，我会付给你。”

      何小勇妈妈的话如晴天霹雳，让柳萱萱一下呆若木鸡，她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对方的律师说了，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仍然无法证明我先生的死与融科集团有关。”

      “我们还可以提出尸检，对何先生的遗体进行解剖分析。何先生的健康情况我之前在您家里了解过，何先生每年都会做体检，最后一次体检是在出事前一个月，体检报告显示当时何先生没有任何心脏问题。所以如果尸检检测出何先生去世前发生过心梗，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何太太您至今未火化何先生的遗体，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为何先生讨回公道吗？这个时候放弃，不就帮助融科隐瞒了他们的过失吗？”柳萱萱站起身说到。

      何小勇妈妈把脸埋在双手里，使劲的摇头。“让我的先生安息吧，不要折腾他了。”

      柳萱萱看着何小勇妈妈，默默地站着，她不知该说什么，突然间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她感到浑身无力，又重重的跌坐在了沙发上。

      “他们提出了多少和解金？”过了许久，柳萱萱才有气无力的缓缓说到。

      “一百万。”何小勇妈妈小声的回答。

      “一百万。”柳萱萱自嘲一般的冷笑一声，“还没有他们卖一套房的钱多。”

      “何太太，您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像何先生一样，为了生活在过量的工作，默默忍受不公正的待遇，被迫接受企业的隐性压榨，消耗着自己的生命为企业创造利益。但是企业呢？对企业而言，这些基层的员工不过是随时可以更换的零件，一个坏掉了马上可以换上新的。如果我们不引起社会的关注，就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何先生，还会有更多的家庭要破碎，要承受和您一样的痛苦，所以，让我们以这次的官司为开始，迈出改变这种现状的第一步吧。”柳萱萱紧紧握住何小勇妈妈的手，激动的说。

      “会引起关注吗？你看看现在的网络上的新闻，你觉得一个普通职员的生死会比一个娱乐明星的花边更有吸引力吗？就算会引起一时的关注，难道真的能改变什么吗？”何小勇妈妈抽出手，语气急促的说到。

      柳萱萱怔住，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何小勇妈妈平静了下来，轻缓的说到：“柳律师，我很欣赏你的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也感谢你目前为止为我们家里做的一切。但是请你站到我的角度想一想，无论官司输赢，我先生他都回不来了。我们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才是对他最大的告慰，我这么大年纪了，很难再找到一份工作，但是我们家还有房贷要还，小勇未来上学还需要一大笔钱，我们需要这笔赔偿金。你可以说我现实，可以说我见利忘义，但是我们都是普通人，我的先生也不是什么英雄，我不需要用他的死来警醒这个社会。”

      沉默。

      这时何小勇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缓缓走到柳萱萱旁边。“大姐姐，他们说，我爸爸生前设计出了很多漂亮的房子，他让很多人拥有一个舒适的家，我爸爸是个伟大的人。”

      柳萱萱注视着何小勇的眼睛，轻轻摸着他的头，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小勇，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何小勇紧紧咬着嘴唇，眼眶也盈满泪水，他似乎是强迫着自己点了点头。随即放声大哭起来：“但是，我还是想爸爸。”

      柳萱萱将何小勇抱紧怀里，此时她心中如刀绞般的痛。

      从何家出来，天色已晚，天空又飘起了细雨。柳萱萱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心中也是空空荡荡的，她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这种矛盾的想法越来越激烈，终于她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喊了出来。喊声在这凄清的夜里回荡着，久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