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夺不走生命

这是我记事以来最深刻的一件事,虽然那个时候的我才四岁,但画面的一幕幕宛如就在昨天。这是发生在我妹妹身上的一件真实的事情。

我的家乡就坐落在洞庭湖畔,所以鱼塘很多,水渠更是四通八达,而我家就住在河边大堤下,家后面是大堤,大门前是一块三十见方的院子,院子再过去就有一个比较大的池塘,池塘侧面是个小码头,那个时候的池塘水清澈见底,所以左邻右舍都喜欢在这个池塘洗衣洗菜。池塘再过去就是水渠了,一条条水渠挨着一条条田梗把大片的庄稼切成无数块。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初春季节,万物复苏,也是农村开始忙碌的时候了。农村的人们总是勤劳的,天还不亮就起床了,做饭,打扫家里,给鸡鸭猪喂食,洗衣服,做完后天才微微亮。然后叫醒小孩,一起吃完饭叮嘱一番,看他们上学去,之后自己才带上工具下地干活。那个时候我才四岁,我妹才两岁半,都还不到上学的年龄(那个时候要到六岁才能上幼儿园),爸妈也要下地干活,嘱咐我照顾好妹妹后也出工去了。

一下子,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偌大一个地方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就只剩下我和我妹妹了。但是我并没有害怕,因为早就习惯了,反而还更加高兴,因为没有大人的管束,我就可以玩的更开心了。我带着妹妹在屋前屋后到处乱跑,捉迷藏、玩泥巴、追赶鸡鸭,玩累了之后相互大眼瞪小眼,身上、脸上、手上全是脏兮兮的。我怕爸爸妈妈回来又会被他们骂,所以对妹妹说:“走,哥哥带你去池塘洗一下。”

“可是妈妈说不能玩水。”

“我们这不是玩水,是去洗手和脸,妈妈回来看到我们这么脏,又会挨骂!”

最后对父母挨骂的恐惧战胜了他们的叮嘱。我牵着妹妹的手来到小码头,蹒跚的走下台阶,春天的池塘还处在枯水期,水面离最后一个台阶还有几公分。我们来到最后一个台阶上,并排站着,让本就不宽的台阶立马就有点拥挤,但是我们没有注意到这么多,一起蹲下洗我们脏兮兮的小手。妹妹比我矮一点,很艰难的才能碰到水面,我也没有顾忌那么多,专心洗我的小手和小脸。突然感觉我旁边有个身影向水面倒去,就只听到“哥哥”两个字,然后就是咽水的声音。我连忙转过头,看到我妹妹已经从码头掉进水里了,已经开始离码头越来越远,我想伸手去拉却已经够不着了。水面已经淹没了她的头顶,只露出一双小手,拼命的扑打着水面,挣扎着,可越是挣扎身体离码头也越远。

我吓着啦,更加不知所措,我只有大声的哭。之后我才想到去找大人,我边哭边跑,去左邻右舍叫人,可是现在都是农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没人,感觉好无助。最后又哭跑着回到池塘,守着池塘中那小小的身影。我一直哭,不敢停,深怕错过路过的人。妹妹已经停止了挣扎,身影开始下沉了,只能看到一点点背上的衣服,可是还是没有人来。我一直哭,不停的哭,哭到声音嘶哑了都不曾感觉到。不知道哭了多久,再看着我妹妹的身影开始慢慢的往上浮,都露出大半个背影了,可还是没有看到人来。我哭的累了,坐在地上,只能干嚎。仿佛是过了几个世纪,终于听到有人叫我:“秋军(我的小名),你哭什么呀?”我一个激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跑过去,原来是住大堤上的阿姨,正提着菜篮子准备去歇菜,我连忙手指着池塘说:“我妹妹掉水里了!我妹妹掉水里了!”她一看,“哎呀!”连忙丢掉菜篮子,对我说:“你看着,我去叫人。”匆匆的跑了。

我终于看到了希望,可是我妹妹都被水淹了这么久了,还有希望么?我盯着那个小小的浮在水面的身影,一阵阵发神。果然,没过多久就来人了,第一个来的是我的姥爷,已经快七十岁了,看到池塘里的小身影后,二话不说,连鞋子衣服都顾不得脱,直接趟下水,在及他腰身的水中快走几步,一把抱起我妹妹,转身走向岸边,然后把我妹妹放到院子里。这个时候,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人们都放下手中的劳作赶来了,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大婶大伯,左邻右舍们都来了。姥爷开始给妹妹做人工呼吸,但是妹妹没有一点反应。后面我爸爸妈妈才从地里赶来,看到这一幕,我妈一脸煞白,身子一阵摇晃。我爸也乱了方寸,一个劲的说:“这怎么的得了啦!这怎么得了啦!”过了好一会儿,姥爷站起身,摇了摇头:“恐怕是没救了。”我妈当时就浑身一软,坐在地上,一脸的绝望。我也是恐惧占满了整个心头,从此我就要失去妹妹了吗?人们都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呀!这么小就去了,太可惜了。”“是呀!这么小,都还没好好看看这个精彩的世界呢,就这么去了,实在可惜了。”

这时,有邻居走过来说:“快点,还有个土办法,来架桌子,拿个大锅来,还有吹火筒(大竹取一截,中间和上面镂空,下面钻个孔,在炭火上放柴,在上面吹气,下口对着柴下炭火,柴就很快就燃,主要是做饭烧柴的时候用)。”大人们很快忙碌起来,虽然希望渺茫,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死死的抓住,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有大锅的去拿大锅,有大方桌的回去搬桌子,爷爷也去他们家拿吹火筒了。不一会,所有都准备齐了,大家一起动手,把大方桌放在院子中间,把大锅放在桌上,锅底朝上,然后把我妹妹趴在锅底上。“哪个最有力气,用吹火筒对着小家伙的屁股吹气!”我大伯站出来,用吹火筒对着小屁屁狂吹。开始的时候,没啥反应,不过,一会儿就从我妹嘴里咳出一阵阵的水出来。“有作用,不要停,继续吹!”大伯没力气了,我爸接着来,就只看见我妹的嘴里不停的咳水出来,到后面再也咳不出水来了。“好了好了,看看救活没有。”我妈妈马上跑过去,一把抱下妹妹,一只手枕着妹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颤抖的慢慢抬起,慢慢的伸出食指去测试鼻息,她怕这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被老天夺去,夺去她心爱的这个乖巧伶俐的小女儿的命。就像在等待审判的囚犯一样,内心在煎熬,想得到好的结果,确是渺茫的结果。仿佛几个世纪那样漫长,我妈的食指终于接触到了我没妹得的人中处,久久不肯离开。一秒,十秒,三十秒,然后我妈的眼泪就不自觉的狂流,开始发疯似的狂喊:“艳艳啊(我妹的小名),你醒醒呀,你快醒醒呀,你不要就这么走了呀,妈妈还没好好疼你呢!唔唔唔…”有好多乡亲包括我爸爸都在偷偷的擦着眼泪。而我,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感觉整个世界开始灰暗了,想哭却被什么堵住了,分外难受。

这个时候姥爷站出来说:“再掐她人中试试!”我妈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行不行总的试过才知道,马上停止哭泣,用大拇指用力的掐我妹的人中,嘴里不停的念叨:“艳艳,快醒醒,快给妈妈醒过来,快醒醒……”过了好一会,我妈还是在死命的掐,只不过脸上的灰暗越来越深。连姥爷也都开始转过脸,不忍看下去了。我妈妈又开始唔唔哭起来了,这哭声像是个传染源一样,我爸爸、爷爷、奶奶以致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的哭出声音来,像是在哀悼这个弱小的生命,为她送行。

就在我们绝望的时候,突兀的一声微小的咳嗽声响起来,就像一汪池水中投入一个石子,泛起阵阵涟漪,与这悲伤的氛围格格不入。但是听到我们的耳朵里,这无疑是天籁之音。然后咳嗽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凑。人们立马止住哭泣,一脸惊奇的望着我妈怀中的妹妹,悲伤逝去,荡起久违的笑容,却分明还能看到脸上的泪水。我妈更是激动的无以复加,哭着把我妹的头紧紧的贴在她的胸膛,生怕再会失去她一般,“我的乖女儿,你终于活过来了,吓死妈妈了,唔唔…”

姥爷也是泪中带笑的看着妹妹,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但毕竟经历过大风雨的人,还是显得非常镇定的,“好了好了,小家伙刚醒来,还是很虚弱的,快抱他去家里好好休息吧!”人们都长长的松了口气,堵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心里都变得踏实了。“小家伙真是命大呀,这都救过来了,终于好了。”“是呀是呀!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小家伙以后的命好呀!”人们边议论边陆陆续续的离开了。而我绷紧的神经也松弛下来,然后一阵阵倦意袭来,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而现在,我们都已长大成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我妹见面的次数都很少了,只有每年过年才回去,一家人短聚几天。但我们的感情非常的好,因为我们知道,只有失去过一次的人才更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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