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

深夜,老蒋在闺蜜群里发了一句:我要离婚。

别人眼中的老蒋是幸福的,有个性格文静的老公,有个四岁的女儿,没有婆媳矛盾,有辆2.5L的尼桑天籁,宅基地造了带院子的三层洋房,而且在房价顶峰的时候花了两百多万买了一套城里的一流学区房做为婚房,她自己则在一家工厂的外贸部上班赚着美金。可是,幸福是没有标准定义的。

老蒋的老家在浙江西部,大学是在浙江东部的港口城市读的国际贸易专业,毕业后留在这城市里工作。那时候老蒋认为在这城市生存的基本条件就是找到一份能体现自己价值的工作,找到后一头扎进工作,根本没想过爱情这回事,还憧憬着去上海闯闯。第一份工作渐入佳境时,老蒋同家族的一个大伯为她在浙江东北部的一个百强县里介绍了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没到一年时间又给她安排了一次相亲,男的是本地人,在机关里当驾驶员,接触后老蒋觉得对方性格沉稳,家底殷实,工作稳定,她自己的工作也已得心应手。就这样,老蒋嫁过来了,有了自己的家,离娘家240公里。

结婚后没多久,老蒋就怀孕了,这时候她渐渐觉得在这个城市她最能亲近的人就是这个相亲认识然后结婚变成她老公的男人。她老公因为公车改革福利待遇大不如前就辞去了工作,承包了40亩田养殖南美白对虾,老蒋一直到快生了才辞了工作,女儿出生后老蒋亲妈过来照顾月子,老蒋说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做女儿失败的时候是看到自己的亲妈楼上楼下拖地拖了16遍而她的婆婆都没说一声辛苦了。后来,老蒋弟弟也有了小孩,老蒋的亲妈就没时间过来帮忙了,老蒋的公公婆婆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地里的,她老公把心思扑在了养殖上面,老蒋女儿一岁半时,因为台风造成整个城市内涝,她公公婆婆种的榨菜全烂了,老公的南美白对虾也因为经验不足亏的血本无归。老蒋说这一年是她一生中最窘迫的,家里没有存款没有进账还有每个月的房贷和外债,最让她心酸的是她都无力孝敬她亲妈了,虽然她亲妈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老蒋知道她亲妈是个要面子的人,女儿嫁的不好过的不好她都会在人前抬不起头。

老蒋还是去上班了,刚开始她老公请了一个亲戚过来照顾女儿,后来老蒋亲妈说带一个孩子是带带两个孩子也是带,就把老蒋女儿接过去和老蒋弟弟的孩子一起照顾了,老蒋对此只有无奈的心酸和不尽的感激,关键时候还是自己的亲娘最知道疼她。老蒋所在的工厂没有双休,国家规定假期总是缩水,实在想女儿了就叫亲妈送过来以解相思之苦,可老蒋自己呢,参加工作后到现在,回家看望父母的次数每年没有超过3次,尽管她回娘家的路只有240公里,尽管有直达大巴,尽管可以转高铁,尽管她已经考取驾照,可是嫁出来了,再回去,就没那么纯粹了。

老蒋有时候会说我们是不会懂她这种远嫁出去的人的难处。娘家朋友圈的聚会她只能在微信朋友圈里欣赏,过年回娘家拜年像赶场子一样根本腾不出和朋友聚会的时间,在家里吃饭公公婆婆和老公讲着方言聊天时自己活脱脱外人一个。说到饮食习惯,老蒋说以前她是无肉不欢,可她老公家是吃海货的人家,这样的日子过着,老蒋说她俨然已是一条生活在猫世界里的狗。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老蒋能当笑话一样说出来的远嫁的难处其实是她已经能接受了的。远嫁是孤独的,她无法笑侃的孤独,在照顾孩子过程中的孤独,在计划家庭日常时的孤独,在与老公诉说不易时的孤独;远嫁是心酸的,她不忍直面的心酸,看着自己亲妈不顾舟车劳顿给自己带特产,做小时候就爱吃的菜,把家里的地拖了又拖时,生活中一切有关孩子的场景都让她无比想念自己的女儿,总觉得错过了女儿人生中很美好的阶段,看着自己老公创业失败时闷声叹气沉默寡言,种种心酸配合着孤独在更阑人静时泛滥心头。老蒋最近爱上了一张表情图:一个小人蹲在墙角,看着自己的影子却在微笑。她理解为:别理我,我想一个人。

老蒋说单从距离来说,自己其实不算远嫁,但是这距离足够拆穿她所有人前坚强的伪装,她对娘家说一切顺利是不想让他们再有更多的担心,她对女儿说妈妈很努力妈妈很想你妈妈很快就把你接回来是不想让女儿觉得她的妈妈是个消极生活的人,她对老公说我支持你是不能让他对生活失去信心而自甘堕落;这距离已经在她和娘家之间筑成了一道无形的城墙,本来儿女双全的爸妈像丢了一件贴心棉袄似的,有很多想念女儿的理由但却无很多等到女儿回家的机会。老蒋说她以后不能让女儿嫁远,以想她了早上打个电话就能回来吃晚饭的距离为标准,因为她自己实在受不了不能陪伴爸妈变老又不能参与孩子成长的双重折磨。

女大不中留啊。这无奈一叹响彻了多少世间轮回,女儿总要是嫁人的,或近或远,早已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嫁的近嫁的远都是女儿自己选的,只是羔羊跪乳尚知孝,乌鸦反哺孝亲颜,嫁出去的女儿,心中若有孝念,作为父母的,心就放下大半了。

老蒋怎么会离婚呢,她只是和老公闹点别扭引发了她积累多日的负面情绪奔溃,毕竟,她父母仍在为她操心帮她分担,她老公的事业虽然处在低谷但对她还是疼爱有加,她女儿在娘家活泼成长,她公公婆婆也在试着用普通话和她交流,这就是老蒋的生活,她自己选择的,她说她跪着也要走下去。

何必跪着,她家那辆2.5L的天籁可是油箱满满动力十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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