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

                                        ——    老三                                               

  跟电话那头的父母报完平安之后,我终于有时间把行李箱塞进下铺的空间中。站起身,正好火车也摇摇晃晃地开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我翘起二郎腿坐上了我的床铺,因为不是春运又或许是开了高铁线,这辆陪伴了我四年人满为患高朋满座的老式列车竟比记忆中显得空旷了许多。低着头刷了一遍朋友圈,应付了一下群里无处不在的领导,我把手机塞回口袋,把鞋子脱掉,脚伸直放在对面床铺上准备闭目养神一下。

  那些年,小沈阳因为一句眼睛一闭一睁也许这辈子就过去了哈红遍大江南北,那时候的我跟家里人一起在电视机前笑的前仰后翻,脑海里回想着小沈阳穿一条裤管的样子,我笑着醒了过来,掏出手机一看才过去二十几分钟。火车还是一晃晃的,短暂安静后的车厢渐渐变得嘈杂起来,陌生的人群在沙丁鱼罐头里面自来熟的很快,列车员推着小车从我身边经过,嘴里不高不低地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方便面。来鞋子收一下。”侧过身,把鞋子放进床底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出来,摸遍口袋,才想起来出门之前把烟放在箱子里,穿好鞋,我又趴下身把箱子鼓捣了出来,日趋鼓起的小肚腩阻碍着一切正常的生活行为,血气上涌,喘着粗气,人便成了熟透的番茄。

  烟盒抽出来的时候有点用力过猛,长方体的棱角不再分明。我把盒子撸平,揣进外套的内兜里和打火机一起贴身放好,直起身,依旧习惯性的拍拍膝盖上的灰尘便向着过道走去,脚下的地一晃一晃着,我便也一晃一晃起来。站定,我把铁盖子掰开,便向后一靠拿出烟和火机,烟有点皱,我把前段用口水揉直,上下嘴唇一张一合,烟便站在了下嘴唇上,掏出打火机,打了半天却打不出火,我用力摇了摇,还是没火,我悖悖的把打火机放回去,想了想又从衣兜里掏出来,放进右边裤兜。

  “怎么啦,没带打火机?”身边有站定的大叔递过来自己的打火机,并打响了火,我把脑袋凑过去,歪着嘴使劲嘬了一口。就这样一瞬间,烟丝从固体变成了气体,肺里的气体也从透明的氧气变成了浑浊的一氧化碳。

  “谢谢啊。”我拍拍大叔的手,示意已经点上了。

  “小伙子去哪呀,在哪下车呀。”

  “就往北方去,终点站下车。”

  “哦哦,我到德州就下,这个打火机你拿着。”说着,他便把打火机塞进我空着的手中。

  “不用啦,不好意思的。”我往回推,“拿着呗,我还有一个的,拿着。”推辞不过,我把左手夹着的烟叼进嘴里,然后从右手接过打火机放进左边裤兜。

  大叔很热情,有点受宠若惊。

  “小伙子是哪里人啊?”

  “无锡的,就刚才上车那站。”

  “我是首发站上车的。”

  大叔头发有点油腻,打扮也很朴实,抽烟的手黑黑的,皮肤有点皱,骨节很粗大。我打量着他,发现大叔也在看我,“去玩啊,听你口音不像是南方人吧。”

  “不的,打工。”

  “一个人啊,做啥呢。”手中的烟马上就要燃尽了,我想让这段对话结束的尽量自然一点。

  “可不是嘛,干装修,自己接工程,有时候也帮人帮衬帮衬。”原来是包工头,那可挺有钱的呢,我心里想着,火车经过一段颠簸的隧道,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火点开始变得有点烫手了。

  “那今天这是?”

  “回家!”

  “家里有事?”气氛有点尴尬了,我意识到可能问多了,抽完最后一口烟,等待阳光再次降临的时候把烟屁股扔掉便结束这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对话。

  “想儿子了!哈哈哈。”

  火车终于通过了隧道,大叔先我一步扔掉了烟蒂,阳光重新洒在头发上,他不停地搓着手指,眼睛里有不知名的光投射而出。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再多了解点眼前的这个男人。

  “再来一根?”我把自己的红杉树递过去,这回轮到他不好意思了。我注意到他刚才抽的是红南京,12一包,劲大,一根顶我的两根。以前上学的时候总抽,便宜又耐抽,就跟月底的馒头和方便面一样,非常受欢迎。

  “我有我有,”“没事没事,抽我的。”我把烟塞给他,就像刚才他把打火机塞给我一样。

  “这烟好,淡。”我笑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这不过年过节的,回去不要紧吗?”

  “没事,现在不比以前了,日子好过的多了,手上的活大家都熟,不用一直盯着的。”

  “那现在生意做挺大啊,”

  “还行还行,都是跟着别人混饭吃的,大家也是看得起我才跟着我干,都是一个工地里出来的。”

  “我们现在就是接家装的活,”想起家里刚装修的房子,我准备开口跟他扯些这方面的专业问题,但一时不知从哪下口,便先问了句“那你们的活都是哪接来的。”

  “我们就是等人家给我们活,业主找了装修公司,装修公司再找我,我在和兄弟们商量着把活包了,不赶的话我们就慢慢干,有时候碰上雨季或者忙的什么的,我们也会再找点人一起干。不过黄梅天我们很少接的到活。”

  靠着车厢的背和略弯的膝盖有点发酸,黄梅天大概是要到了。

  “不好干活把。”“这年头啥好过。”大叔狠狠吸了一口,这句话好像戳到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一些不愉快的情绪随着缓缓吐露而出的烟一闪而过。

  气氛又变得有些尴尬了,但是对话进行的很快,烟却燃的没有那么快,于是我准备把话题重新带回去。

  “那这次回去待几天呢,看一眼孩子就回去还是多陪陪孩子,孩子已经在上学了吧。”大叔孩子应该不小了吧。

  “不,带着孩子一起回去,要是孩子姥姥愿意就一起接到城里去过日子!”

  “额,孩子不大啊。”

  “不大不大,不过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在老家上的幼儿园。”

  “哦哦,那干嘛不就在老家读书?”可能是比较激动,大叔抽的很快,我赶忙又递上一根,熟稔以后便没有那么矜持了。

  “那哪能比呦,我们那地方跟这的教育那差的多喽,你瞧我这脑子,孩子他妈跟我一样没啥文化的,别说肚子里没啥墨水,脑子里都蹦不出几句正经大道理。更别说让姥姥带了,他姥姥大字都不识几个嘞。”

  烟丝在燃烧,唾沫在横飞,脸色在涨红,手指在颤抖。

  “你说这咋带,三句放不出个闷屁来,整天跟我都是吵吵把火的,说不上两句就动手,孩子打坏了咋整。还是要带到城里去,城里教育好,身边小朋友素质高。这次是啥呢我跟你说,我一直帮忙的老板的女儿拿到那玩意了,就是可以移民的那个。”

  “绿卡?”

  “对对对,绿卡,他就带着老婆一起到女儿那享福去了,老大哥说他女儿是做医生的,赚的可不老少。”

  “那是,医生在国外吃的可开了,在美国最赚钱的就是牙医。”

  “他们去的好像是加拿大吧,我是觉得都差不多,他们有钱,房子也多,走的时候卖了一套给我,虽然不大,正儿八经学区房嘞。”

  “那可不便宜啊,”我有点惊讶,魔都的房价一般只有在梦里才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数字,大叔看来也算是发家致富了么。

  “老大哥人好,又认识那么些年,便宜给我嘞。”

  “那也不老少吧。”说着说着,很久没说的不正宗的东北话有点喷薄而出的意思。

  “全交代进去了。一夜回到解放前。还欠了不少嘞。”我给大叔竖了个大拇指,说了句“值”。

  肯定值,魔都房价什么时候跌过,要是在陆家嘴有个厕所是我的,我想我做梦大概都会笑醒。

  “我不想儿子以后跟我一样做这些活,”大叔把手掏进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钱包掏了出来,皮应该是好皮,但很明显用了很久,边角已经磨损的相当厉害了。“我啊。就想他以后坐办公室,不管以后干点啥,舒舒服服坐办公室就是大出息了。”

  大叔打开钱包,右边是卡,左边是孩子照片,是那种去公园玩的时候拍的近景照片,他指着照片让我看,手很稳,钱包却有点抖。小男孩小脸红扑扑的,头发很密,额头很亮,耳朵有点招风耳,眼睛一单一双,咧着嘴,抱着滑滑梯的栏杆对着镜头笑的很欢实,我端详着他,仿佛能看到他嘴里哈出的热气,鼻孔里马上要淌出的清水鼻涕。

  “做装修挺赚钱的,衣食住行,谁家有房子了不得好好装修啊,孩子以后跟你干这个不挺好的嘛。”

  “那不行,我好不容易在城里站住脚,孩子是要书包翻身的,光宗耀祖指着他呢。”他把手抽回去,吸了一大口烟,一口便只剩了一个烟屁股。把烟屁股扔掉,手指磨砂着孩子的脸“就希望他能踏踏实实做个城里人,给我好好读书,考个好学校,以后也跟别人一样,穿着西装,坐在写字楼里吹空调,再给我娶个城里媳妇,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赚钱那是我的事,我只想他轻轻松松,开开心心的。”

  多年的销售经历时不时会带给我一些盲目的自信,我常常认为任何年龄,任何性别,任何年纪的人我都能与之侃侃而谈,即使有的时候需要报以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对此我是引以为豪的。我坚信我和大叔在子女未来发展道路上存在着严重的分歧,我在心中默念毕竟从各个方面来看都相差着好几圈年轮,有代沟实属正常。

  我看着大叔,大叔还是用手摩擦着儿子的照片,目不转睛,低着头,似乎想把自己刻进照片里,狠狠地用胡子在那苹果般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扎上几下猛的。

  “马上就要见到儿子了哇,开心不开心。”没有问的很大声,我扬起下巴,另一辆绿皮车呼哧呼哧的从我们身边经过,又或者是我们正在另一对烟客的注视下匆匆而过。

  “你说啥?”大叔也抬头问我,“没啥。”车子很长,在我们的视线里轰隆轰隆消失的却很快,脚下还是一晃一晃着。

  我看着大叔,大叔看着孩子,孩子看着车外呼啸而过的绿树白墙。就这么看着,一晃一晃的。

  “各位旅客,列车前方到站XX车站,请在XX车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开车时间点**分,到站时间**点**分,停车时间*分钟,运行时间**分钟。再次祝您旅途愉快,谢谢合作!”

  不知道何时,列车缓缓的减了速,广播里乘务员的声音缓缓而出,机械而动听,另一个列车员摇摇晃晃的拿着踏板走到我们身边,在过道的另一边挥舞着手势示意让我们离开,站着笔直眼神却疲态尽显。

  “要到站了。”

  “是啊,”大叔把钱包收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回上衣内兜。

  “谢谢您的打火机。”

  “不用谢啊,客气了真的是。”

  “那一会再见。”

  “小伙子再见。”

  “再见。”

  我回头,大叔也回头,我没有回头,他亦不会回头。

  在自己卧铺旁的过道上坐下,我侧身看着隔壁床铺的四个人斗地主,四个小伙子应该是相熟的,我上车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在抽乌龟了。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胖小伙许是饿了,站起身从他的背包里翻出一罐薯片,交给左手边一个也是戴眼镜的瘦高个,然后又掏出一把小香肠,一人分了一个以后把多余的又塞了回去。

  我一看到他们手中的香肠,突然想起爸妈早上去给我买的熟食还在包里。我赶忙把包打开,把牛肉和鸡翅拿出来,凑近塑料袋闻了一下。

  “呼,还好还好,没坏。”挑了一块切得比较大的带牛筋的牛肉扔进嘴里,又拿起一只鸡翅,“哧。”车子停了下来,我嚼着牛肉,啃着鸡翅,看着窗外,排着队的人在等着先下后上。

  一件件行李箱在我眼前停停走走,出人意料的在这站上车的竟有点多。一个鸭舌帽小伙子在我面前站定,

  “咱是这吧”,“11吗?”“嗯。”“赶快把箱子拿进去,别挡着人家路啊。”

  我赶忙把啃了一半的鸡翅塞进嘴里,往里面挪了挪,好让人家进来。小伙子把一个略大的黑箱子放进对面床铺的下层,便推着另一个略小的粉箱子踱了进来。一个跟箱子同一配色的双马尾姑娘一边跟后面的人不好意思的道歉着一边抱着一个大背包也闪了进来,一下子便拥挤不堪起来。

  “您好,下面能放吗?”

  “放,放,有地方,要不要帮忙?”口齿不清,鸡翅在唇齿间翻滚。

  “不用不用,您坐,我们自己来。”我把脚收起来,小伙子蹲下身把箱子塞进我下铺的空位里,贴着我的箱子放好,直起身又接过姑娘手里的大背包放在我上铺的床上。

  “你们两个是上铺下铺啊?”

  “我们都是上铺,没买到下铺。”我把鸡骨头从嘴里扒拉出来,放在餐巾纸上面,叠好放进垃圾袋里,小伙子在我对面的下铺上坐下,掏出纸巾开始擦汗,小姑娘站着,听声音应该是在从包里向外面掏东西。列车停靠的时间不长,起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屁股撞到了我伸出的小臂,带着青春特有的弹性,我便又往里挪了挪。

  小伙子喘着粗气,接过姑娘递过的矿泉水,仰头半瓶便咕噜咕噜的下了肚,用手掸了掸右手边的床铺,把瓶盖拧好,拍拍姑娘衣服上的尘土,示意她坐下。

  “大叔往哪去啊?”姑娘坐定,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放在腿上,伸手拿过小伙子怀里的水,轻轻地拧开,抿了一小口。这个时候我才算有时间细细看这一对的长相。鸭舌帽下面留着个小平头,浓眉大眼,额头很宽,嘴也很大,五官突出,拼凑在一起倒也恰当合适。站着的时候看上去高高瘦瘦,坐着便也就跟我一个水平线了。

  “拿什么呀?”“我拿纸。”“等会,在包里,你别瞎掏。”姑娘把小伙子的手拍走,站起身去包里拿纸。

  “你们去哪呀?”我反问到。

  “你猜?诺,纸。”

  “额。”

  “别瞎闹,我们去沈阳。”小伙子接过纸,不好意思的对我讪笑了一下。

  “哈哈,我终点站下车。”

  “大叔是哪站上车啊 。”

  “我无锡上车的。”

  “无锡,好地方啊,我们那时候集体去实习就去那里待过的呢,可漂亮了。那边有高铁直达的哇,怎么不坐高铁啊。”

  “高铁票贵哇,乖乖,比飞机票还贵嘞。这个便宜么,反正我不急,慢慢走好了。”其实我是想矫情一下,回味一下以前的日子,看看许久未见的苞米地之类的记忆中的风景。路费住宿费什么的等回去以后都可以找财务报销,并不是很在意钱的问题,不过想起老板领导,帮公司省钱倒也无可厚非。

  “大叔一看就不差钱,”小姑娘又打开瓶子,这次很豪爽的喝了一大口,她把瓶子举起来凑到眼前晃了晃,手腕轻轻一抖,已经见底的清澈的水便在瓶中像个陀螺一样开出旋转的彩虹花,花的背后有一只大眼睛,我透过花看着那只大眼睛,很大很亮很干净,如水一般。

  “穷人,穷得很,还在全面实现小康的道路上摸索的。”

  “哈哈,”小姑娘看着我哈哈大笑,小伙子也咧开大嘴笑了笑,笑完我们三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下,然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隔壁四个小伙子开始炸金花了,阵阵欢声笑语夹杂着丝丝污言秽语传到我们这,气氛便变得有点沉闷尴尬了。

  小伙子收拾东西,小姑娘低头玩手机,我把手机掏出来,信号不足,塞回口袋,然后从包里拿水出来喝。

  “你们吃不?”再掏出一包零食,分出其中一包递给小姑娘。

  “好啊,谢谢。”小姑娘接过,小伙子对着我不好意思的笑笑,略带责备的看了眼女伴,女伴横眉一瞪,便又悖悖地转过头来对我不好意思的笑。

  “大叔去干嘛呀?”

  “我出差,你们呢?”

  “我们去上班,”姑娘的嘴很小,说话的时候皱着同样小巧玲珑的鼻子,却刻意地把嘴张得很大,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男朋友?”

  “嘻嘻,人家喊你呢,傻不拉几的。”小伙子抓抓头,“是,我们是一对,在一起很久了。”

  “哈哈,紧张啥,是你的又没人跟你抢。”

  “这可不一定,”小伙子腼腆的厉害,女孩子倒显得落落大方“我那么好,看上我的大把人去了哇,他得有危机意识。”

  “哎呀,当着别人面别瞎说,”

  “哈哈,你可得当心着点,你女朋友漂亮的很呢。”性格也招人喜欢,只是没说出口。

  “喂,妈,安全的,在呢,对,放好了。。”小姑娘刚想接茬,电话适时的响了起来,她站起身走向窗边,小伙子没有接茬,自顾自掏出了手机,我往后靠了靠,手摸到了口袋里的烟,便决定再去抽根烟。

  我站起身,跟打电话的小姑娘微笑示意了一下,小姑娘对我点点头,走过一节车厢,乘客基本已经齐整了,满满当当的晃晃悠悠的做着各自的事。我踱到过道处,吸烟处没有人,我掏出一根烟,放进嘴里叼着。

  等了一会,过滤嘴已经开始黏在嘴唇上了,又过了大概半分钟,我把烟从嘴上拿下来,“嘶。”撕扯的有点疼,伸出舌头把嘴唇润润湿,再把烟叼上,掏出打火机点上,吸了口大的,感受着烟顺着喉咙流过肺,在肺里打个旋,然后顺着喉咙再往上顶,我对着玻璃吐出烟,在盒子里掸了掸烟灰,探头往另一节车厢看去,有小伙子站在打水的地方,我把身子挪过去看着他,慢慢地抽着。过了一会,一股方便面的味道伴随着白气升腾而起,“红烧牛肉面,”最经典也是最爱的味道,我在心里想着,又抽了口大的,留了小半根就掐了不再抽了。小伙子泡完面,往那头走去,空气中还留着泡面的香味,我皱起鼻子吸了几口,便也回头走回去。

  路过隔壁,小伙子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那四位打着牌,聚精会神的都没发现我走近,

  “打牌那。”

  “嗯呐,来两把?”

  “不了不了,你们玩,你们玩。”我站在过道上靠着床和那四位打招呼,其中一个很壮实的小哥招呼我一起玩会,我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小伙子发觉我路过,抬起头对我笑了笑,我也点点头以示回应。

  坐回自己的床,喝了一大口水,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把微博打开,然后又扫了遍天气。算了下离饭点应该差不多了,心里盘算着啥时候把自己带的泡面泡上,我望向对面,小姑娘也在玩手机,探头,应该是一款消消乐类型的手机游戏。把手机放在右手边,我向后伸个懒腰,准备靠会缓会烟劲便起身弄吃的去。

  “咚!”“嘶,哎呦,呼。。”忘了火车床铺空间小,动作太大,头撞到了上面床铺,我抓着头,揉的龇牙咧嘴。“咯咯咯。”对面小姑娘放下手机,捂着嘴笑了起来。我皱着眉头,闭着一只眼睛对着她嘿嘿嘿。

  “大叔你去抽烟了。”

  “是啊,不介意哇。”

  “没事,我爸在家也抽烟,比你这冲得多,习惯了。”

  “不介意就行。”我回头看小伙子,没反应,还是在看他们打牌,“我说,你们怎么会去那么远工作?”

  “不是我们,是他,我是送他去的。”

  “啊?”

  “啊啥,就是我送他去上班么,他们公司有个外派的岗位,要一个搞软件的,说是要从他们部门派一个人去,那我说你去呗。”

  “呦,小哥哥是做IT的啊。”我调笑道“你舍得啊?”

  “有啥舍不得的,出去了能涨不少工资呢,而且等以后回来了就能升职了哇,你看他,傻不拉几的,每天就会盯着电脑写那些东西,我是一点都看不懂。不抓住这个机会怎么办,又不会拍领导马屁。”

  “有那么好的机会,干嘛不接哇,你说对吧。”小姑娘把问题抛给我,我不接茬,扭头看小伙子。

  “那你呢,到了那边咋说?”

  “我么,回家。。”小姑娘顿了一下“先待一段时间,陪他会,来之前我把工作辞了的,无所谓呆多久。”

  “额,爱情的力量这么伟大的吗?”

  “哈哈,没有没有,本来那工作我也不喜欢,我师范专业毕业的,毕了业没去学校,我妈找的关系上的班。”

  “那以后怎么办?”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任性的吗,我在心里默默想着。

  “我前段时间去考了我们那学校的招聘考试,过了呢,等开学就去学校上班嘞。”

  “有编制的吗?”

  “有啊,没编制才不去考呢。”小姑娘眉头一挑,说不上的开心。

  “那你够厉害的啊,”我翘起大拇指,“给你点个赞。”

  “哈哈,没有没有,这有什么厉害的,很多人都考上的,我也就运气好。”小姑娘站起来从包里又掏出一瓶水,然后又从小伙子的背包里掏出一包又是英文又是韩文叫不上名字的虾条。

  “吃吗?”小姑娘抓着袋子上沿,扯了几下没扯开,只好沿着上面的锯齿撕开,自己先捻了两根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然后把袋子递给我。

  “你吃吧,我不大吃零食的,”摆摆手,我把袋子推回去。“现在当老师好的哇,国家开放二胎了,以后孩子只会越来越多了,老师待遇肯定越来越好。”

  “哎呀,就这样了哇,主要是我挺喜欢和小孩子带一块的,大学实习的时候有在学校里待过。”

  “那你这次考上的是小学吗?”

  “嗯呐。”

  “小学好啊,最好还能是班主任,有红包拿,哈哈。”说完我就后悔了,这想法一点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三观不正的很明显。

  “咦,大叔,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哇,”小姑娘对我投之略带鄙夷的眼神,“主要是稳定,我觉得能实现自我价值,我之前做的工作说文员不像文员,说销售不像销售,难度不够还麻烦的不得了,我做的一点不开心。”

  “这个么,小朋友也麻烦的,碰到乖得还可以,碰到不乖的就讨厌了。”其实我本来想说的是哪有工作是不辛苦的,开心就好,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不说了。

  每天我们都会从不同人的嘴里,书上,电影电视,各种社交媒体,应用软件上听到看到感受到不同的生活哲理,悟得多了,也就乏了。

  “管他呢,到时候再说呗,船到桥头自然直,等这次回去了还得去外地培训来着。想想在他身边也待不了几天。”

  “新鲜盒饭有需要的吗?”乘务员推着小车从那一头走过来,我正准备调侃一句你们感情好的嘛,但是小伙子站了起来,

  “要要要,要一盒。”我拧开水瓶子,咕嘟咕嘟的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多少钱一盒呀”小伙子走进来掏钱。“30。”

  “好。”小伙子掏出一张红色毛爷爷,乘务员接过钱,掏出兜里的零钱,列车依旧晃得厉害,第一次数岔了,重新再来。

  乘务员拉下口罩,不好意思的冲小伙子笑笑,把饭盒先放到他手上,小伙子说了声没事,转身让姑娘接好,又回身搓着手指看着乘务员。

  乘务员看着年纪跟我一般大,她把钱递给小伙子,又把多余的钱叠好放进围裙兜里,在我们的目光里推着小车喊着口号离开,小伙子坐下来接过姑娘手上的便当,把塑料盖子放在旁边台子上,抽出一次性筷子,再一起放回姑娘手中。

  “什么菜啊”,一个看上去像是干炒包菜,几块红烧鸡块,看着不像是鸭块,一份青椒,我不确定里面几块粉红色的是不是火腿肠,米饭倒是依然结结实实的满满当当。

  “这不还是老样子么。”姑娘把饭放在膝盖上,筷子掰开,互相刮了刮,插起一筷子米饭放进嘴里。

  “大叔经常坐火车吗?感觉很熟悉的样子嘛。”小姑娘又夹了块包菜放进嘴里,轻轻地嚼,小伙子从旁边的背包里翻出一桶方便面。

  “也没有,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坐,就这个能到学校。”我想起我的牛肉和鸡翅,“吃这个呀,来,吃这个,无锡特产。”

我把熟菜递给小伙子,他抓抓头没接,“你自己吃嘛,我们有吃的的。”

  “额,你们跟我有啥好客气的啊,”我拎着袋子,把牛肉往姑娘盒子里倒,“我自己一个人肯定吃不完的哇,一会吃不完就要馊了的,火车上那么闷,帮我一起吃掉点,浪费是犯罪啊。”

  “谢谢谢谢,快跟人家说谢谢啦。”小伙子用手肘顶顶姑娘,姑娘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恩,好吃好吃,我们以前在无锡时候就吃过酱排骨,那个也好吃。”

  姑娘看着空气嘻嘻笑,小伙子看着她嘿嘿笑,我看着他们俩也哈哈笑。

  “下次来无锡,我带你们去吃别的,有更好吃的。”

  “无锡的菜都甜,她就爱吃甜的。”“那感情好。”

  小伙子又看了一眼小姑娘,开始拆方便面的包装纸,我把手里多余的菜放在桌子上,也把包里的方便面掏出来。把塑料纸拆掉,蔬菜包,粉包,酱包一股脑拆开放进去,又插了两块牛肉。

  “咦,咱两是一样的面嘛。”小伙子在放调料,我先一步弄好,也搞了一叉子牛肉片放进小伙子的面里。

  “哎,不用不用,你自己吃嘛。”“哎呀,你就吃吧。别跟大叔客气。”这次换成姑娘的手肘顶在了小伙子的腰间。

  “走,泡面去。”

  “好。”

  我直起身,往开水处走去,小伙子跟在我身后,隔壁四个小伙子也放下手中的牌,开始准备吃食。

  许是早了点,打开水的地方还没人,我们接好水,端着往回走。路过抽烟的地方我停了一下。

  “小兄弟,帮个忙,帮我带一下回去哈,我抽根烟再回去。”“好啊,来,给我”。我把泡面递给小伙子,他把自己的泡面从右手换到左手,再用右手接过我的面,往床铺走回去。我掏出烟,点上,对着外面的崇山峻岭呼出一口云雾缭绕。背上有点痒,我把烟叼进嘴里,左手抓住衣服的衣角,右手从后面领口伸进去,发痒的位置在腰靠上的位置,够了几下发现手有点短,烟熏得眼睛发酸,我赶忙把烟拿下来,左手夹住,右手在衣服上来回蹭几下,把眼角溢出的泪水揉干净。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看着里面通红的眼睛,我掰开眼皮,确保眼角没有眼屎后便关掉摄像头塞回口袋。呼啸而过的风景带走了稳定的4G网络,低头族仰着脖子看着窗外的罪魁祸首,抽着烟缅怀着曾经背着后窗老师在裤兜里盲打键盘的辉煌,现代科技的尸体在口袋里辐射着不安的律动。

  烟下的很快,火车摇晃的厉害,我翘起兰花指把烟屁股扔向铁盒,却没有扔进,左右看一眼确保没人看见便扶着旁边的门蹲下去捡起烟屁股,直起腰再放进盒子里,把铁盒子关上,左右活动一下脖子,便准备回去,想了想又折回去用脚在地上的烟灰上来回蹭了蹭。

  我走到洗手池边洗了个手,又弯腰灌了一口水在嘴里,呼噜呼噜的漱着口,背后有欢声笑语,我抬起头,隔壁的小伙子们在镜子里推推搡搡的嘻嘻哈哈,手里各色的泡面哗啦哗啦地撞击着包装盒,仿佛下一刻便会散发出自己诱人的存在价值。我仰起头在低下头把嘴里的水吐出来,等他们离开后也转身回去。人们陆陆续续的开始忙碌起来,有人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独自进食,有人坐在床铺上高谈阔论分享吃食,还有的人正从包里箱子里把准备好的食物拿出来。我小心地避让着伸出的脚丫,搭着窗户车架的臂膀,微微对外翘起的臀部,车厢里弥漫着生活的味道。

  “咦,你没和他们一起去啊?”小胖子一个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里,怀里攥着包,呆呆的看着那一头。

  “恩恩,他们帮我带一下,我看包。”嘴里叼着的眼镜掉在包上滑落下去,小胖子手速惊人,一把抓住,又重新叼回嘴里。我说了声,是啊,在火车上要当心包呢便不再停留。

  “大叔你回来啦。”

  “嗯呐。”

  我坐在床上,拿起放在旁边的泡面,掀开盖子,熟悉的香气沿着鼻腔一拥而上,黄金色的面条已经略微有点发涨发白,我赶快用叉子把面来回搅拌,然后低头呼噜一口汤。对面的小伙子已经开始吃了,小姑娘托着腮看着他,时不时地帮他擦着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吃完的盒饭静静地挨着我的熟食躺在一边,米饭已经吃完,菜却还剩很多。

  我插起一叉子面,举到眼前,吹吹气,唾沫随着汤水一起蒸发成白雾。

  “小兄弟吃不了辣啊,你看你这汗出的啦。”一叉子面下嘴,没嚼几下直接下肚,巴适的很。“没有没有,能吃辣,就是特别容易出汗。”小姑娘一边帮他擦汗,一边替他回答。“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毛巾,在手里一折二,再一折二,一块小豆腐干就叠好了,她把手从小伙子的衣服下摆伸进去,左右擦几下拿出来,摊开,反个面,一折二,再一折二,再伸进去擦几下,拿出来,放在膝盖上。掏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把额头上淌下的汗珠擦干。

  “一吃热的辣的东西就容易出汗,”小姑娘把餐巾纸揉成一团扔进盘子里,“也不知道为啥,反正我随身包里都会带一块毛巾。”

  “恩恩,那要多喝点水。多吃点橙子香蕉,出了汗流失钾厉害,会虚的。”我把碗底的牛肉扒拉出来,和面条一起送进嘴里,嚼几下再呼噜进一口汤。

  “你吃饱了没?”小伙子没接我茬,转头问姑娘。

  “我吃饱啦,一会再吃个苹果,”

  “没带刀啊。”

  “直接吃就好了啊。”

  “不行的,脏的,有农药的,”

  “那一会啃啃掉么好了哇,烦死了你,管那么多,吃你的,吃好了把我的这个也一块去扔了。”小伙子点点头,把叉子一捣,一转,插起一大叉子面。

  “你怎么不吃面啊,这火车上的饭又贵又不好吃的。”我吃的很快,转眼已经快见了底。

  “她吃不了这个,会抽筋。”

  “啊?抽筋?”

  “就是胃疼啦,话都说不清楚的,真的是。”小姑娘掏出一个保温杯,“一会去倒点水啊。”

  “哦哦,我说呢,”我扒拉进最后一口面,把盒子放在旁边,拿起一只鸡翅膀放进嘴里,熟练工,舌头活动几下,两根鸡骨头便完整的剃了出来。

  “大叔吃完啦。”

  “嗯呐,吃完了,我吃得快。”我拿出包里的大包餐巾纸,抽出一张,擦擦嘴,揉成一团扔进面汤里。

  “来,我帮你一起带过去,”小伙子探过来半个身位,把自己手里的面汤倒进我的碗里,再把两个纸盒子套在一起。

  “额,不用哇,一会我自己去也行的呢。”

  “哎呀,有啥不好意思的,顺手顺手。”我推了几下没推掉,便脱掉鞋子,盘起二郎腿,缩进床铺里。

  “你们认识几年啦,”小伙子托着饭盒,端着泡面盒向车厢中间走去,姑娘从包里掏出镜子和梳子打理着额前的碎发。我掏出手机,把耳机插上,想听会歌,想想还是找姑娘聊会天再听,漫漫长夜难熬的很。

  “一,二,三。。。”小姑娘放下梳子,掰着手指头数年头,镜子里倒映着上半张侧脸,“六年嘞。”小姑娘抬头说道。“六年了。”顿了一下“恩,六年了。”

  “那很久了啊,在学校里就在一起了哇。”

  “唔。。也不能这么算,他追了我三年,追了我妈一年,我又我追了他一年,这么说起来其实正儿八经在一起才一年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姑娘露出害羞的神情,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或某些人,我想不起来是谁,我努力的想。她又举起梳子,没梳头发,手指甲在上面刮过,发出一阵卡拉卡拉空空空的声响。

  “怎么。恩,有电话。”我不想了,便准备问他追你妈是怎么一回事,电话在手里震动了起来,我低头一看是移动的亲情号,赶忙把耳机戴上。

  “喂,妈,怎么啦?”

  “没,打个电话问问你到哪里了。”

  “到哪里了啊,我不知道哇。”

  “怎么叫不知道啊。”

  “哎呀,我没留意哇,又无所谓的,总归明天才会到呢么,反正现在肯定还没出关的。你吃饭了没。”

  “你说话响点那,听不清啊。”

  “现在呢,”我把耳机上的音控键贴紧嘴唇,“现在听不听得清。”

  “现在好多了,你吃饭没?”

  “我吃好了,你呢?”

  “我也吃好了。”

  “今天早的么,单位里提前走了啊。”小伙子回来了,弯下腰坐进来,从放在小姑娘腿边的餐巾纸包里抽出一张纸擦擦手,我对他颔首示意,他笑笑以示回答。

  “没有,老时间下班,今天回来路上没堵车,路上松的很,一会会就到家了。”

  “哦哦,那我爸今天晚上做的啥吃的。”

  “总归这老几样,他还能做出啥别的花头劲了。”电话那头有哗啦哗啦的水声。

  “那回来你做给我吃了哇。”

  “礼拜天买只鸡你补补。对了,买的熟菜吃了没,没坏的哇。”

  “没坏的,我吃啊吃掉了。”

  “车上阿有认识的人啊。”

  “你这怎么想的,怎么可能会有认识的人哦,又不是以前上学时候喽,一群人一起去。你在干嘛呢。”

  “我问问么,说不定有认识的人么,我把你床单被套洗一洗,还有沙发罩什么的也要拆下来洗洗,抖抖全是灰。”

  “哦哦,稍微弄弄么好了,让我爸洗。”

  “算了吧,让他弄还是我来做比较好。”

  “嘿嘿嘿,我爸呢,在干吗。”

  “躺在那边看电视,还能干吗?”“你动动那,你看看你那个肚子,吃好就往那边一躺。”我妈的声音远离了听筒一会,另外一阵来自于我爸的咆哮响起,“哎呀,烦死了。”

  “这个礼拜不出差哇。”

  “不出去的,行了,不跟你说了,电话费贵的。”

  “亲情号,套餐里包的。”

  “套餐不要钱的啊,好了,不说了,你一会早点睡,东西看看好。”

  “恩,你也是。”

  说着,便准备按下挂断键,然而电话那头已经率先挂断了电话。抬头看去,对面的小情侣大概是在看什么综艺节目或者电视电影,小伙子一只手托着手机,一只手环抱着姑娘,小姑娘靠在他的怀里咯咯咯地笑着,两只手比划着什么。耳朵有点痒,我把右耳耳机摘下,把头靠在隔板上,手伸进去掏了几下。

  手指头太粗,在外面挠了几下便只好作罢。隔板太薄,隔音效果很差,我靠在上面,后面传来隔壁几个人聊天的声音。

  “你们吃饱了没?”我不大记得这是谁的声音,路人A吧,我在心里取着代号。

  “我还行,你们呢?”这个好像是那个壮壮的小伙子。

  “我吃饱了,在这上面没啥胃口,我就想喝水,明天到了地方再好好吃一顿。”这个声音我好像没听过,可能是四个人里面最帅的那个。

  “嗯呐,一会我们干嘛,无聊的哇。”路人A说。

  “继续打牌?”这是壮汉B。

  “不想打了,都玩了一下午了,没劲。”帅哥C。“等胖子倒完垃圾回来再说了,看他想干嘛。”

  话音落下,隔板后面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就在我准备把耳机重新戴上听会歌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响起,是那个小胖子的声音,我唯一记得清楚的声音。

  “我回来了,把脚收一收那,我都进不来了。”

  “你好减肥了,为啥挤不进来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这句话说的轻了,我没听清是谁说的。

  “我不,减肥太累,我还是个孩子,小朋友是不用减肥的。”

  “你他妈,你说这话的时候良心不带痛的吗?”这是壮汉B“你怎么又在吃了,你刚才没吃饱?”

  小胖子大概是又吃上什么东西了,我刚才似乎也隐约听到了撕开包装袋的声音。

  “哎呀,无聊么,吃点东西了哇,又没事情干。你们要不要。”

  “我不要。”这是帅哥C。

  “给我来点。”路人A应该是抓了点塞进嘴里了,下一句话有点模糊不清,“打牌不打。”

  “不高兴,都玩了一下午了,你们玩呗,我吃东西就好。”

  “那我也不玩了,再给我来点。”还是路人A“话说,明天到地方了谁来接我们来着。”

  “闰土他哥来接我们。”听上去小胖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

  “滚蛋,谁他妈闰土,”“哎呀,疼,注意素质,我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小胖子应该是被上手了,吭哧吭哧地叫着。

  “我哥还有他媳妇不来接我们,刚才发微信来说酒店已经帮我们订好了,让我们自己先过去,中午来找我们带我们去吃饭,差点忘了跟你们说了。”

  “什么叫差点,你很明显就是已经忘了。。酒店离火车站远吗?”

  “那我哪能知道,看这定位应该还好,五六公里这上面显示。”

  “出了站么,打个车了么到时候。本来那么晚到站就已经很尴尬了,再让他们来接多不好意思。”

  “嗯呐,还是你有良心。”

  “迅哥儿,你说你这也算回家了,哪有回家了不认识自己家乡路的。”迅哥儿,应该就是壮汉B的小名或者外号了,想起  刚才小胖子提到的那个带着银项圈在月光下抓猹的少年郎,我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咦,大叔,你干啥呢?”小姑娘抬起头一脸好奇。

  “啊,没事没事,我听会相声。你们看你们的。”

  “恩恩,”说着便又把小脑袋往小伙子怀里一拱。

  “哎呀,我又不常回家,你们也知道的,从小我就跟着我二爸在上海了,一年也就过年回一趟,说实话,上海才是我家。”

  “说真的,你平时真的很少提起你爸妈的事,讲来听听?”

  “这有什么好说的,”

  “说说么,”“行吧。”有故事听,我一下子来了精神,思绪便从那片西瓜地里一下子给拉了回来。

  “我爸和我二爸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关系贼铁,我二爸年轻的时候喜欢一姑娘,那会家里穷,到年纪要结婚了,可是姑娘家要的聘礼出不起,怎么办,我二爸就来问我爸借。可是那会我爸家也穷啊,而且结婚的早,已经生了我哥了,上面有老爷子,下面有我哥,一家子几张嘴等着吃饭那,哪来的闲钱。后来我二爸没办法就只好去找同事远方亲戚借,拼拼凑凑总算是够了礼金,谁知道那姑娘家父母已经把她许给别人了。”

  “额,那会还兴包办婚姻啊?”路人A的声音响起来。

  “农村么,又不是城里,那时候哪来的自由恋爱,我爸妈也是这么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不也挺好。”帅哥C接茬到。

  “是的呢。”

  “那后来呢,”小胖子还在吃。

  “后来我二爸就崩溃了呗,一个人跑了,跑去哪我是不知道,问他他也不说,不过我爸经常开玩笑说他一时想不开进山代发修行去了。”

  “哈哈哈,你二爸可以的,这是要修仙啊。”

  “滚蛋。你大爷的,把水递给我。”

  “诺,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我出生之前他就回来了,在我们村上找了份不知道啥工作,我记不清了,我爸提过一次,我给忘了。”壮汉B顿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咕咚咕咚的喝着水。

  “那你怎么会跟着你二爸一起来上海的。”

  “我二爸自从那姑娘嫁了以后就再也没谈过对象,一直是个老光棍,整天这么飘着我爸妈瞅着也心疼,后来我娘怀上我的时候两个人就商量把我许给他吧,让我给他做儿子,陪陪,反正都在一个村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是对老祖宗有个交代。就这么的,我生下来以后就直接跟了我二爸的姓,哪成想后来遇上改革开放了,我二爸的外公外婆在上海,写信过来说日子过得不错,我二爸就带着我过来投奔亲戚了。”

  “额,那你爸妈后悔死了哇。”

  “那没办法,许都许出去了,肠子悔青了也没用。”听着又是咕咚咕咚一大口水入肚“现在也挺好的么,我哥我嫂子也结婚了,等他们有了娃到时候我爸妈帮他们带孩子,我就陪我二爸,一年回去一趟也差不多,现在方便的。”

  “恩恩,我见过迅哥儿二爸,特别和蔼。”是小胖子的声音。

  “是吧,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也不知道高兴个啥。”

  “那这次过来能见到你爸妈吗?”

  “不知道呢,明天问问我哥我嫂子吧,他们现在也搬到城里来了,应该见得到的。”

  “嗯呢,毕业之前还能见见你家里人,也不虚此行啊。”

  “等这次玩完回上海了就要准备毕业论文了,一转眼咱们也是要毕业的人了。”帅哥C说道。

  “是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什么玩意,死胖子你能不能有点文化?恩?出门要点脸可否。”

  “哎呀,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这么说行了吧。”

  “额,没事,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毕业了还可以常联系的么。等你们结婚了我是要一个个去当伴郎的。”

  “别闹,伴郎不能多当的,你当完我们三个伴郎自己就娶不到媳妇了。”

  “一个人挺好的,我二爸这么多年一个人不也可以么。”

  “我敢保证你到时候要是不找老婆,你二爸腿都给你打折。”

  “管他呢,到时候再说,不急的,等你们一个个回了老家,我就在家等你们给我发请帖,哈哈。”

  “那你等着吧,哈哈。”

  “等着等着,哈哈。行了,还打牌不,再打会得了,一会就要洗漱上去睡了,火车上休息的早。”壮汉B提议道。

  “行啊。我洗牌。”

  对话终止,收拾声响起,大约一分钟以后,哗啦哗啦的洗牌声代替了收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把左耳的耳机也摘下,手指头在外面挠了几下。盘着的腿放下,有点麻,我把腿伸直,用手上下揉一揉,用力往前一蹬,在心里默默地念一声得劲。

  直起身站在过道上,双手向上升了个大懒腰,可能坐了太久,动作猛地有点头晕,小星星在眼前飞舞,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我往左手看去,洗手间显示有人,隔着几间有个大叔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笑眯眯的看着我,我转回头看着窗外,屋外的天空已经开始变得漆黑起来,不知道是秸秆还是什么的在麦田中摇曳着纤细的身姿。车窗里有个奇怪的人盯着我,我和他对视了一会便挪开视线不再看他。

  把旁边折叠的椅子打开,一屁股坐下,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翻到通讯录,目光开始随着手指一个个往下滑,先是看到阿惠的名字,点开,打字。

  在干嘛呢,想了想,把这句话删了,说了一句吃饭没,又想了想,把这句话也删了,补上一句下班没。点了发送键,小圈圈在旁边一圈圈地绕着,关上手机屏幕,抬头,那个奇怪的人在另一面车窗里依然盯着我。

  我不看他,起身去抽烟。

  一路说着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我踱到了车厢中间抽烟的地方,左右一看,窄窄的过道上已经人满为患,我把放进口袋摸着烟盒的手掏出来,准备先上个厕所,等出来再抽。洗手间有人,我倚在旁边等待着。空的一声,火车上的冲水声总是那么响亮独特,门也随之敞开,一个姑娘抱着孩子走出来,姑娘不大,看着比我略小,孩子还小,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一张小嘴正朝外面吐着口水泡泡。

  她抱着孩子低着头闪身向我后面走去,我打开门走进去,关上门,接着锁上。

  火车上的洗手间有股特殊的味道,比正常的臭味还多了点什么,我无心多分辨什么,解完小手拉上拉链便打开门走出去,已经有人在门外等候。跟来人点头示意,我也闪身让过走到洗手池边,第一个池子里还有旅人倒方便面汤留下的残羹,红红的脱水牛肉粒和黄黄的脱水蛋黄是小时候所没有的。我挪到第二个池子,把手洗了一下,然后弯下腰,把水开到最大,捧起一抔水,往脸上浇去。洗完脸,举起袖子擦了一下湿漉漉的脸,有的地方擦不到,又缩起脑袋拿衣领擦了擦。手摸到口袋里的香烟,突然间就失去了抽一口的兴致。

  走回床铺,隔壁的同窗应该是开发出了新的游戏,小胖子拿着牌嘴里喊着我听不懂的话,眼镜兄在旁边点头称是,我回忆了一下,他应该就是路人A。小情侣仍旧盯着手机看着什么,只是小姑娘不再躺在小伙子怀里,她把辫子解开,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耷拉到脑后,青春的气息朝我汹涌而来。我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发给阿惠的信息旁边有消息未发送成功的红色感叹号,我愣了一下,拿着手机的右手使劲摇了摇。

  没有点重新发送,把耳机插上,调出手机里缓存的电影来看。本想着跳过开头,结果往后一拖直接定格在了星爷站在桥边的样子,风摆动着长衫,撩人的背影被白晶晶一簇白骨火烧的上蹿下跳。

  时间转瞬即逝,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吴孟达大喊看上帝的画面,手机电量不足的状态马上就会显示出来,我翻出包里的充电宝,插上,直起身伸懒腰,骨头卡拉卡拉作响。看一眼时间,已经九点出头,对面的小情侣不在,估计是去洗漱了,我回身掏出包里的一次性牙刷,又拿起矿泉水,想了想还是坐下。

  过了一会,小情侣回来了。

  “刚去洗漱啦?”

  “恩恩,大叔你也要去啊。”

  “是啊,准备去呢。”

  “快去吧,现在那边没人。”

  “恩恩。”

  我拿起水瓶,过道上人少了很多,一路走一路看,很多人已经上了床,有人站在过道上打电话,窸窸窣窣的听不清。走到洗手池边,果然没有人,掏出口袋里的一次性牙刷,是上次出差从宾馆里顺回来的,撕开包装纸,里面有一根牙刷和一小管牙膏,把牙膏头拧开,挤出一点在牙刷上,刷毛有点硬,我上下刷了几遍,灌了一口水在嘴里,吐出来的水里带着血丝,又灌了几口,等没有血丝后才作罢。把牙刷水瓶放在一边,准备洗个脸,用水打湿脸以后才想起来没有带毛巾,便只好再次用衣袖和领子擦干,所幸的是衣服过一会便会干透。

  走回床铺,小伙子已经上了床,小姑娘坐在那边往脸上涂着什么,我把牙刷牙膏放进塑料袋里,卷起来放进包里,把床上的被子铺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枕头放在靠窗户的那端。

  “大叔准备睡啦,”小姑娘涂完东西,手指头在脸上揉来揉去。

  “是啊,你男朋友上床了。”

  “嗯呐,没什么事情么就早点睡了哇,一会也要熄灯了。”

  “是的呢,”

  “我涂完东西也上去睡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

  “哈哈。”

  把包拿过来塞到枕头旁边,脱掉鞋,我掀开被子和衣躺下,有点热,被子只盖了一半,半边身子露在外面,双手枕在脑后,盯着眼前的床板,弯曲着的右腿便随着身下的铁轨有节奏的一起抖动起来。没过多久,旁边的小姑娘也上了床。

  我躺着,有列车员走过来提醒坐在外面的乘客临近熄灯,请尽快准备上床。闭上眼睛等了一会,等再睁开的时候周围已经漆黑一片,车窗外的灯光闪进来,暗淡而紧促。我翻过身,对着墙壁,双肩包对着我,敞开的拉链在眼前像是一张无形的大嘴,我仰起半个身子,把拉链拉上,然后躺下,闭上眼睛贴着枕头入睡。

  熄灯以后,车上突然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宁静持续了没多久,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开始在黑夜里响起,长时间的加班聚会生活压力造成的失眠导致我没办法很快入睡,在漫天呼噜声中更是如此。我翻身正面朝上仰天睡着,头顶传来一阵急促而响亮的呼噜声。

  “哄。。哄。。”就像是身下车轮铁轨的拥抱声。我转身望向小姑娘,发现她也还没睡,侧身往我们这边躺着,琥珀色的大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着光,目光凝视着前面,我望着她,她望着他,很好的勾股定理。

  “怎么还不睡啊?”我轻声问道。

  “你也没睡啊。”斜上铺的人同样轻声反问到。

  “是啊,年纪大了,睡得浅。”

  “哪里年纪大喽,大叔尽瞎说,一看就是平时经常骗小姑娘的人。”

  “哪有。”

  “他打呼噜很吵把。”小姑娘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好意思。

  “没有呢,比我爸好多了,还行。”我不置可否的笑笑“你在看什么呢?”

  “看他呢。”

  “额,看他干嘛?”

  “就看看呗。”

  “这么多年还没看够呢啊。”

  “看够了呀。”

  “那你还看。”

  小姑娘突然不说话了,我不知道这句回答哪里说错了,脑子里盘算着该怎么继续对话,想了几个版本的例句,小姑娘又说话了。

  “我想多看他几眼。”

  “能多看几眼就几眼,总感觉以后很少能看到了。”

  “就想多看几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

  “兄弟,说话轻点,别的乘客都睡了。”乘务员走过来。在床铺外探出半个脑袋对着我说话。

  “好好好,知道的知道的。”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知道了。

  我最后还是没有回答小姑娘的自言自语,或者也本不需要我去回答什么。

  我垂下眼帘,拉过半身被子盖好,渐渐地慢慢地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短促的“哧”将我从梦里带回现实。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晃悠悠的有几个重影,我伸手拿过放在旁边的眼镜,戴上,列车停下了,我看不清是哪个站。掏出手机,手机屏幕刺的眼睛一痛,揉揉眼睛,时间显示已经将近一点。我抓抓脑袋坐起来,突然想起来这应该是到了德州。

  把脚伸进鞋子里,没来得及穿好,起身往最近的门口赶去,有乘务员笔挺地站在门口,我探头向外面看去,站台上空无一人。

  “先生你最好别下去了,这站下车时间短,马上就要开了,别来不及上车了。”乘务员在旁边提醒道。

  “啊,我不下去,我看看。”耳边有风呼啸而过。

  “这里是德州站吗?”

  “是的。”

  “刚才有人下车吗?”

  “应该有吧,我这里没有,不清楚别的上下口有没有,怎么了?”

  “没事,我问问。”

  “外面挺冷的啊。”

  “是啊,没啥事快进去吧,要开了。”

  “好,谢谢。”

  我把探出的半个身子伸回车厢,蹲下身穿好鞋,往回走,走到一半火车发动了,一个没站稳撞到了旁边的栏杆,我抬起手揉着发酸的腰,另一只手摸到了口袋里的烟,于是决定抽根烟再回去。

  我慢慢地走到吸烟处,有人抱着包躺在一边睡得正香,我小心地绕过他,打开铁盒子,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一根,叼着烟,低下头数了数,已经半盒入了肺。列车上闷热的厉害,透过玻璃外面漆黑一片,离开站台以后更是如此。我呼出一口气,水蒸气在车窗上升腾起一大片,举起夹着烟的手,我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想了想,把烟叼回嘴里,我又举起另一只手。

  “老张欠我两个蛋,

  我说三天还,

  他说四天还,

  去你妈个蛋,

  我说三天就三天,

  一个东瓜七块七,

  两根黄瓜六块六。”

  我轻轻地默念着画着,一根烟便这么抽完了。

  回到床铺前,小情侣睡得正香,我放下窗边的椅子坐下。隔壁睡在下铺的小胖子撅着屁股在整理着什么。

  “睡不着吗?”我轻声问道。

  “不是的呢,我们下一站就下车了,我提前起来收拾东西。”他同样轻声回答我。

  “那还早呢哇。”

  “没事,我东西多,大家东西都在我这,我稍微弄弄,一会他们醒了穿上衣服鞋子拿上包直接就能走了。”

  “哦哦。”

  我站起身,重新躺回床上,在床上摸索了半天,找到了耳机,动静有点大,旁边侧着身子的小姑娘翻了个身仰天睡下,我屏住呼吸盯着她看了一会。

  “还好还好。”姑娘只是翻个身,我把耳机插上,打开听歌软件,熟悉的软件招呼声让我想起义博,他从前总是喜欢在我开软件的时候模仿小姐姐的说话。

  翻着列表里的歌,剩下的最后一点睡意也消失的荡然无存,我切到主屏幕上,准备把大话西游的下半部再看一遍。

  “神仙?”

  “妖怪?”

  “谢谢!”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影终于到了尾声,夕阳武士在夕阳下紧紧地拥抱着姑娘,城下围观的人群鼓掌欢呼着。

  “干什么?”

  “那个人样子好怪啊!”

  “我也看到了,他好像条狗啊!”

  我看着变成悟空的至尊宝扛着金箍棒越走越远,对着屏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掀开身上的被子,坐起来,小胖子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身前放着行李箱,大大的双肩包反向背在身前,遮住了圆圆的肚子,整体造型显得更加圆润可爱。

  我这才意识到,是到下一站下站的时间了。

  “要下车了?”

  “恩恩。”小胖子轻声回答道。

  没有继续问下去,我拿起桌上的水灌了一口猛的,嗓子眼干燥的火被矿泉水压了下去,我抽出一张餐巾纸,轻声哼哼了两下,吐出一口痰,喉咙便舒服了许多。

  过了大概两首歌的时间,火车在天津站停靠了下来,列车外已经有人在守候,小胖子他们四个排着队从我眼前走过,迅哥儿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路过我的时候跟我摆摆手打招呼。

  “走了。”

  “恩恩,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呢,你也是。”

  等他们走后,另外一个年纪跟我相仿的女人推着行李箱在我面前站定。

  “那个,能让一下吗?我是这张床,我放一下行李。”女人把手里的手提包放在床上,指指对面的床底下。

  “哦哦,好的,等一下哈,我出来。”我把伸直折叠的腿收起来,深吸一口气收起肚子,走出去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给她腾出位置。小胖子刚走,椅子被他坐的热乎乎的。女人推着箱子走进去,蹲下身费力的把箱子塞进去,然后打开拎包开始 往外面掏东西。乘务员走过来换票,女人掏出票和身份证,乘务员拿手电翻找了几下,从女人手里拿过票,把身份证还回去,再递上一张卡。

  乘务员摇摇晃晃地往前面走去,女人把卡塞进裤兜里,喘着粗气一屁股坐下,我看着她一边拿餐巾纸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摸索着什么。

  “喂,爸,我上车了。”

  “安全的,我妈呢。”

  “行,晚点我到了地方再跟你说。”

  “恩恩,我知道,这次一定会见到主任的,反正这次复查要住久一点的。”

  “行,不跟你说了,快睡吧,我挂了。”

  女人放下手机,长舒一口气,拿起刚才掏出的水杯,打开盖子,吹吹热气,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又吹了吹,再喝了一口大的。

  我重新戴上耳机,列表向下,选定,周董的一路向北在耳边响起。

后视镜里的世界 越来越远的道别

你转身向背 侧脸还是很美

我用眼光去追 竟听见你的泪

在车窗外面徘徊是 我错失的机会

你站的方位 跟我中间隔着泪

街景一直在后退 你的崩溃在窗外零碎

我一路向北 离开有你的季节

你说你好累 已无法再爱上谁

风在山路吹 过往的画面全都是我不对

细数惭愧 我伤你几回

后视镜里的世界 越来越远的道别

你转身向背 侧脸还是很美

我用眼光去追 竟听见你的泪

在车窗外面徘徊 是我错失的机会

你站的方位 跟我中间隔着泪

街景一直在后退 你的崩溃在窗外零碎

我一路向北 离开有你的季节

你说你好累 已无法再爱上谁

风在山路吹 过往的画面全都是我不对

细数惭愧 我伤你几回

我一路向北 离开有你的季节

方向盘周围 回转着我的后悔

我加速超越却甩不掉紧紧跟随的伤悲

细数惭愧 我伤你几回

停止狼狈 就让错纯粹

  抬起胳膊撑在桌子上,张开手托着垂下的脑袋,揉揉眼睛,窗外的天空开始变得灰蒙蒙亮,成片成片的苞米在风中摇曳着身姿,渐渐地找回了自己失去的色彩。

  我望着窗外,听着歌,火车在向北开。

                                                                                                                                                              此致敬礼

                                                                                                                                                                      老三

                                                                                                                                          2018年4月22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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