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斤

这个地方向来如此,很偏僻,很宁静,昏昏欲睡。

  夕阳斜射的光线穿过榆树射在地上,风静静的吹,鸟轻轻的叫。偶尔传来豆腐的叫卖声,和自行车铃的声音在小胡同中回荡。

  一只麻雀停在地上打量着七斤,又随风飞走了。她盯着翟了一半的菜发呆,常妈昨天下午走了就没回来,已经一天了。七斤也听说过挂号的兵抓人,可从不知道将人抓去哪,怎么处置,什么时候放回来,什么也不知道。

    一个月前从前北庄调来了一群挂号的,于是每天晚上就开始就抓人,什么人都抓。刘四家的小姑娘,西街的赵大爷,隔壁的刚回来的洋学生…七斤没想到有一天到自己家。

  那时胡同口的大娘拽过七斤告诉她,被抓去得人都吃了,人血都喝了。七斤不相信,吃人嘛?还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哪有的事啊。想年纪大了就是神叨叨的。

可现在想起她的话只感觉浑身发抖,隔壁夜以继日的哭声仿佛回荡在七斤耳畔。她一惊,周围却什么也没有。麻雀又飞回来了,又飞走了。

七斤能怎么办,这地方连个说理的都没有。有理却要怎么说?她拾起翟好的菜,向门外走去,这菜是常妈留下的,要让沈娘帮忙炒了才是。

七斤认为沈娘是个不错的人,跟常妈是一起长大的。常妈平时有什么事也让沈娘帮忙担待着。

于是走了小半刻,到沈娘门口,就见沈当家的从地里扛着锄头回来,嘴里的小曲哼哼的唱着,看见七斤便露出一口白牙,皱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最近总乐呵呵的。七斤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沈爷。

沈当家点点头“小妮子来串门啦?”

“我找沈娘。”七斤攥了攥手里的菜。

沈娘听见了,搓着手从屋里出来,瞅清楚是谁,便过来领我“可怜的闺女,快进来。”

七斤说明来意,便把菜给了沈娘。

在她做菜的时候,沈当家拿着烟管座在凳子上。

七斤攥了攥拳头,思索半天终于还是开口了“沈爷…您知道…常妈什么时候回来嘛?”

沈爷吐了一口白烟,摇了摇头。

他明知道的。沈爷是全村里消息最通的,小至哪家的狗生崽大至上面来什么消息,都知道…都知道。

七斤黯淡了双眼,还想问些什么,可沈爷已经拿着烟管起身离开了。

不一会他们家的小孩玩回来了,沈娘的菜也炒好了,她又给拿了两个馍馍,便要送七斤回家。七斤接过盘子,随沈娘走了。

走出门,这才发现天已经近黑了,月亮高高的挂在天幕上。虽说是晚上了,热气却一点也不减,走了一半的路七斤就已经满身汗了,沈娘从前面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还絮叨“…那可怜…孤零零的娃…”

七斤走的发颤,手里的盘子仿佛千金重。突然,远远的看见家门前有仿佛有个人。她一怔,欢喜的叫道“是常妈,常妈啊!”七斤指着门口那片被遮盖的阴影。

沈娘被七斤吓的叫了出来,哆哆嗦嗦的打了她一下。风突然大了起来,仿佛是谁的哭诉,吹的让浑身发冷。她看了七斤一眼,慌忙的离开了。

七斤不管她,走近阴影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她失望的推开门,走进黑暗的小屋,坐在窗台下,随手把菜放在桌子上。远处一家的炊烟刚刚升起,在月光下透着一种奇妙的感觉。菜,早就凉了。心,早就冰了。

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事,常妈才不回来了?七斤想起前两天刚进城的郭妹妹来找她,急匆匆的告诉她城里的大小姐有的不用裹脚,那七斤不也是大小姐咯?七斤听着心里挺是滋味,常妈说裹脚没用,在别家姐妹裹脚难受的不能出来玩时,她仍像原来一样到处玩耍去。常妈心疼七斤,不让她受苦。自然不去理会姑婆老太的种种碎嘴子。但如今…她叹气,早知不如裹了,怎么想都是自己的错。

蝉鸣停止了,不知不觉已经半夜了,时间走的可真快。七斤总感觉有很大的不妥,周围安静的能诡异,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事发生,可左等右等只有枝头的喜鹊飞离了,头也不回的飞离了。她等的难受的慌,拿着灯笼走了出去。话说平时七斤是很怕黑的,可这时却一点感觉也没有。目光空洞的走在街上,老爷家的报丧狗没出一点音,静悄悄的伏在地上,眼睛却紧紧盯着她。七斤甚至感觉它有一点那么和善了。然后是街角的酒店里陆续走出人来,一群烂醉的大汗后是送客妖娆的小倌。人群的一侧,墙上贴出了新的告示。

一些清醒的人围在下面,吵着让一个瘦弱的读书人念出来。那读书人蹩着眉,虚朦着眼慢慢读着,七斤虽听不见他说什么,可从周围人的严肃的神情和谈论中听出了什么。

上面要抓什么革命,举报就有大赏什么的。

她恍恍惚惚,感觉人群离的越来越远,感觉有一种违和感涌上心头。她缩进墙角,瘦弱的身躯在灯笼的映衬下如幽魂冤鬼一般。惹得路过的人吓了一跳。

不一会酒店熄灯了,人渐渐走光了。满街的风声回荡,仿佛刚才的热闹是一阵虚无。

七斤想,该回去了。

灯笼里的光变的越发微弱。

西桥的蛙鸣一直没断过,这时也是一样。一群挂号的兵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想必又是去抓人了。七斤想起了常妈讲过的无常鬼。

那是勾完死人的魂送往阴间的鬼,既然人死了就要进阴间,那么这鬼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呢?有人告诉她,他们不是好人,因为见到无常必有倒霉的事发生。七斤不知道,也懒得继续想下去。

她裹紧了衣服,拿着灯笼慢慢往回走。月亮不见了,星星也不见了,黑暗覆盖了一切。老爷家的狗申了个懒腰,又开始死命的叫了。风声细细嗦嗦,将声音吹向远方。

唉,说不定明天常妈就回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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