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叔
徐小胖考上当年一本线这事，虽然也引起了村里一时热议，但是并没有太大的反响。可徐小胖所报的一本院校没有录取这事倒是传得满城风雨。其实这个消息一开始是从他的一个堂叔那里传出来的。
说到这儿又得说点陈年乱事了。这徐小胖父亲几个兄弟之间关系非常不好，几十年来净为些林地菜园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亦乐乎。互相见面连招呼都不打，连普通邻居都不如。兄弟几个论能力、家庭条件和人脉关系，都数徐小胖他们家最不济。这徐家的亲戚啊、堂兄弟们都和徐小胖叔伯家关系近乎，跟徐小胖家比较疏远，这也人之常情。这些亲戚里头属二房老四最会见风使舵、溜须拍马，这徐小胖考上大学也是他第一个知道，没录取也是他第一个知道。因为二房老四的儿子跟徐小胖关系很好，查成绩报志愿他都跟着去玩，所以好坏消息都最先知道，甚至比徐小胖父母都知道的早和清楚。
“老七啊，你们老二的小儿子今年考得很好，比一本线还高出好几十分呢！我们儿子跟他一起查的分，没想到这个闷葫芦，还有点出息。”
“四哥啊！这是咱们老徐家好事情啊！”这老七并没有二房老四预期的那么嫉妒和不屑，相反好像还真的有些发自内心的高兴。
“小胖这个孩子啊，经常在我们家玩，我看得出来，这小子记仇着呢！将来但凡要真能有点出息，估计不会认我们的，不找我们报仇就不错了！就目前情况来看，我们其他兄弟几个本来家里条件还可以，偏偏几个小崽子读书读不进去，本来你们老二他们家肯定是送不起大学的，偏偏小胖儿还读书读得挺好。这人啊都是命！”
“小胖学习成绩一直都蛮好的！能考上也不奇怪！上大学指望老二两口子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大胖和胖胖这几年在外面混得还可以，两个人供应小胖上个大学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是刚听说徐小胖成绩，二房老四第一时间跑到徐小胖亲叔叔老七家报信儿时的一段对话。本来是想讨好一下，没想到老七不仅没有往常那么不屑和嫉妒，还很坦然，有点让徐老四碰一鼻子灰的感觉，便就不谈了！
这老四听儿子回来说徐小胖一本院校没录，饭吃了一半，就利索地放下碗往老七家跑。
“四哥，吃了不？”这老七家正在吃午饭。
“吃了！”老四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老七啊，刚才我儿子从镇上回来了，说是小胖的大学不录他，这个大学他是上不成了！”
“什么意思？”老七有点摸不着头脑。
“具体的我也不懂！反正就是小胖报考的那个大学，没录他！”老四笑着说，“这人啊，得靠命！不能把运气当本事！你说当时成绩一公布那会儿，你二嫂子当时那得意劲儿，好像小胖已经当了多大的官一样，哎哟，啧啧……”
“不是都考上一本线了吗？为什么上不成呢？”老七媳妇儿有点惋惜。
“都是我那二嫂子平时说话做事不积德，这是遭了报应了！”老七愤怒地说，“你说这明明考上了，说明小胖学习确实是不错的！如果真如四哥说的，学校不录！这绝对是报应！怪不得小胖，怪不得其他人，这就是报应！”
“老七，其实这事算不上坏事，你说小胖要真的上了好大学，将来出息了，一定会找咱们报仇的！就像我前面跟你说的，你二嫂天天都在跟小胖他们讲咱们是如何欺负他们家，这小子记仇！”老四诡笑着说。
“这点我觉得不一定，我们都是些鸡毛蒜皮地小矛盾，谈不上仇恨！上大学了肯定明大理了，自然能够明白好多道理！也不会扯着这些鸡毛蒜皮、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放了！再说了，就算他想报仇，他能把我怎么样呢？我种我的地吃我的饭，他还能不让我呆这里了？就是毛泽东也没这本事啊！”老七冷冷地说，“四哥啊，我觉得这事儿你就别在其他地方说了，对于我们老徐家来说，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
“就是啊！所以我来跟你商量来了吗？”老四见情况跟预期的不太一样，就马上口风一转，“你说这老徐家，目前就靠你我撑着门面了！这小胖考上大学，不管怎么说，也给我们老徐家长了脸，可是他为什么就偏偏不录取呢？你说这真是的！这外人知道了，肯定会笑话我们老徐家……”
“四哥你也别想那么多！老徐家的事现在向来都是各作主张，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你我又能为老徐家争点啥呢？这事也让我二嫂她们好好反省一下，就是可惜了小胖了！”
老四见又碰了壁，也就没再说其他的，聊了几句闲篇就回去了。倒是老七一直闷闷不乐，一直在骂徐小胖有母亲，也就是他的二嫂。
这老四回家发现媳妇儿碗还没收拾，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问了孩子，都说不知道。其实他走没多久，他老婆也出去了，跑到赵家大院聊天去了，当然主要是散播徐小胖没有录取的消息。
所以这事很快就传开了，很快徐小胖的母亲也听到了风声，就赶紧跑到老四家找老四的儿子求证事情的真相。听说消息是真的，回家后关上门便嚎啕大哭了半天，开始咒骂徐小胖不争气。
其实事情没有大家传言的那么复杂，在母亲在家痛哭谩骂的时候徐小胖正和几个同学在县城填报补充志愿，几个家伙还喝着小酒，吹着牛皮，很是潇洒。
“妈的，不管怎么样我都打算复读，反正今年考得也不是很好！”
“再读一年如果能考上一个更好的学校，比随便上个大学要好！”
“就是他妈的又要折磨我们一年，这高三的日子，真他妈不是人过的！”
喝酒的时候大家都表态说要复读，只有徐小胖一直没谈这事，大家自然不会放过他，就追问如果补充志愿也不录有何打算。
“我呢，本来也从来没想过要上大学，将来要混得怎么样。只是觉得不管人做什么，既然做了就应该做好，就像读书一样，既然还在读书，就得读好！如果这次补充志愿也不录，我要么上个二本院校，要不就出去打工！复读应该不会！读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将来能好好生活吗？我家的条件确实不怎么样，我如果考上大学了，学费从哪儿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复读就更别提了！如果说为了我上大学，我全家人都得跟着受苦，我觉得这个大学不上也罢！我呢，一直觉得我肯定没有本事给这个世界带来好处，但是我也不想给这个世界增加麻烦，尤其是我的家人！要是没考上吧，对不起老师更对不起我们自己这几年的努力，这考上不录，谁也没办法，认命吧！”
大家没有对徐小胖的答案发表什么意见而且沉默了。刚才大家只是讨论是复读还是将就上个大学算了，基本上没人会不想上大学，既然不想上大学，那你还玩命地参加高考干吗呢？但是他所说的问题，好多人都存在，只是平时没往那么多处想。借着洒劲儿，大家开始假装成熟和现实起来，是啊！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样呢？
上了大学能怎么样，这些人没想明白，也不可能想得明白，但是徐小胖刚回家就明白了考不上大学会怎么样！
“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报的学校不录你啊？是不是你在学校得罪什么人，有人害你了啊？”妈妈边哭边骂，“你说我们这样省吃省喝供你上学，你咋就这样没用呢？”
“不就是学校报考人太多，我分数还是少了几分，哪有那么麻烦的事？”徐小胖也觉得愧疚起来，“报志愿的时候我也没考虑到会有那么多人报那个学校和专业啊！我又不是神仙。你现在说我有什么用呢？谁跟你们说我没有录上的呢？我这刚回来，你们从哪听到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还有办法录不？”爸爸静静地问了一句，“哪怕花钱找找人也行！”
“这不是找人的问题，一本如果昨天补报的志愿还是录不上的话，那就只能读二本了！”徐小胖叹了口气，“要不就不上大学了，反正上大学也没什么用！出去打工也一样可以挣钱！”
“成绩当时学校不都公布了吗？明明是一本，怎么就上不了一本呢？二本和一本有什么不一样呢？考一本能上得了二本吗？上二本能找到工作吗？”妈妈焦急地问，“考都考了肯定得上大学啊，要不然上高中那么些钱不就白花了吗？要打工早就可以跟你哥出去了，还读什么高中啊？上大学将来就能当干部，将来能帮你两个哥一把！为了你，你大哥的婚事都黄了，你说你弄成这样，不说我们，你对得起你大哥吗？”
“有些东西说了你们也听不懂，现在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反正一本就是没录，要么上个二本，要么就别上学了！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不要老拿大哥的亲事说我行不行？这事情能怪我吗？是你们太穷了，人家瞧不起你们，关我什么事啊？你们一直都穷，又不是我读书把你们读穷的！真是的！”
“你有没有良心啊？”妈妈继续骂道，“要不是你读这么多年书，你大哥挣的钱都贴补家用了，你大哥会连一点钱都没存下来吗？要不是你大哥护你二哥和你，人家会嫌弃你大哥没出息太老实吗？你读书花的钱基本上都是你两个哥哥的，我各你爸没有一点钱的来源，我们拿什么供你上学啊？你大哥的亲事散掉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了？人家当时就说你大哥，就算你将来读书当干部了也不会认人！你大哥还说你不会！看看你现在，这还没上大学呢！你的良心都哪儿去了？你大哥要是知道你报志愿没报好，不打你才怪！”
“打我？他凭什么打我？我不想上大学吗？我不想人家录我吗？你们现在怪我有什么用？你们懂吗？我大哥懂吗？我也是第一次高考，我懂吗？我哪知道学校为什么不录我呢？”
“不怪你怪哪个？不怪你怪哪个？”妈妈咄咄逼人地追问，“你说，不怪你怪哪个？”
“我……”小胖终于忍不住蹲在门前嚎啕大哭起来，惊动了跟前不清楚状况的亲戚，都纷纷来劝。
“你做啥去？”二房老四冲他儿子吼道。
“我听到小胖哥在哭，肯定是为大学没录的事，二妈骂他了！我去劝劝他！”
“你小孩崽子，你劝个屁啊！他没考上关你什么事啊？看你的电视去！”
“爸，我和小胖哥从小关系好，跟亲兄弟一样，他现在这样我去看看他咋了吗？我去把他叫我们家来躲一躲，免得二妈在家不停骂他，又不做别的！”
“别去！小胖那是活该！就他那样子，就他家那条件还想考大学！就是瞎胡闹！你别跟着瞎掺和！”
“我真想不通你们成天都想些啥！一点都不像是个大人，我去了，你别管！”
说着二房老四的儿子一路奔到了小胖家，冲小胖妈喊道:“我不晓得你们是啥意思？上大学的事，小胖哥比你们还难受，你们哪像个大人？哪像亲妈！真搞不懂你们大人都想些什么事，就不能安慰安慰小胖哥，还骂他？！”
说完就拉着小胖就往他家走。
“我跟你讲，小胖就是跟他成天混一起才会考不上大学，那小子也就是不个败家子儿！”有人嘀咕说。
“就是！我们小胖从小听话，就是跟着老四的儿子一起混，越来越没出息！”小胖妈连哭边说，“我看老四那个坏了良心就是故意的，故意叫他儿子来带坏我们小胖！那个没用的小胖眼睛瞎透了！”
“二嫂子，你家小胖考不上大学是你们家的事，你说那些话啥意思？你儿子没本事上不了大学还赖在我们身上了？”其实老四跟着儿子后面也到了小胖家，当时人多，说话的时候大家也都没注意。
“反正我们小胖跟你儿子一块玩越来越不听话。我儿子没录上的事还不都是你两口子村里到处去说的，我都是听别人说的！我儿子没录上，你就等着看笑话是吧？我儿子上不上大学都比你那个败家子有出息。我还有三个儿子呢，你可就只有一个，要多做好事，小心没得儿子养老送终！”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两家人是要大吵一架的，吵架肯定是净捡难听的话讲。吵架时每一句话都相当于在徐小胖心里割一刀，一个多小叶吵下来，村里更是议论纷纷，徐小胖恨不能找个山崖跳下去。好在老四儿子不管大人怎么说，一直陪着小胖，一直劝他不要想不开。
一直到二本院校大学通知书被邮政局送上门，还报喜放了鞭炮讨了红包，小胖的处境才有所改善。尽管好多人说“考一本读二本丢人”，但是大学是自己的，二本也是大学，而且还是老徐家第一个大学生。
徐小胖打听说那个二本院校还不错，就挺知足的，总算做了大学生，心想高中三年总算没有白费，他的人生应该从此改写。至于会被改写成什么样？徐小胖没有太多期待，也不知道从何期待起，“走一步看一步”是他一直以来的座右铭。反正想不明白也不敢想得太美好，自然也不想往坏处想，毕竟是好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