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给一个病人下机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你的带子(下机压迫时用的止血带)呢?拿出来,马上要用啦。”这是个老太太,其实也就六十多岁,可是看起来很老。她小声说:“我没拿。”我就帮忙找。谁知在一旁等待的老伴马上吼起来:“没拿,你居然说没拿!我早就给你了,你说,你弄哪去了!”说着就要把老太太拉起来,要不是胳膊上扎着针,我觉得他真的会把老太太拎起来。老头子人高马大,恶狠狠地,面目狰狞。老太太一句话也不说,我一边拦着一边找,还好,在地上找到了。
下机完毕,我们都说老头不对,老头还不解气:“死老太婆,真烦人,死又死不了,只会折腾人。“”老太太着急要离开透析室,我们都劝她休息一下。因为老太太的穿刺点容易出血,我们一开始压紧点,等不出血了再松一点。老太太答应了,颤颤巍巍地走到一个椅子旁,却很难坐下来。我赶快去帮忙。老头子在一边视而不见。过了一会,老太太要离开了,似乎每走一步都很艰难,我把她扶到门口,让老头子扶着她。
老太太刚来时不是这样的。虽然个子不高,看起来年纪很大,可是她说话语速很快,思维很清晰。老太太每周来医院两次,一次是老两口一起来,还有一次是小女儿陪同。病友们谈论的时候,她常常会加入。老头子在透析的四个小时里,除了送她时露个脸,中途给她送个包子之类,大多数的时间要么在护士站旁边的椅子上睡觉,要么在病员休息室看电视。几乎对老太太不闻不问。我们和他沟通也很困难,因为他听力不好。
听说老头子脾气很坏,老太太年轻时不但包揽了全部的家务,几乎算独自养大三个孩子。这样还不行,老头子一不顺心就是一顿毒打,谁也拦不住。子女们敢怒不敢言。后来子女长大了,给老头子施加压力,他才收敛些。老太太生病,也是三个子女坚持,并一起出钱,老头子才同意陪她一起来。
老太太刚来时病情很不稳定,经过积极治疗才平稳下来。她和我们渐渐熟悉起来,常常和我们聊天。有一天,我给老太太上机,她不停地抹眼泪。我询问原因,她说自己的孙女因为白血病刚刚去世了,想想就伤心。我只能安慰她,却不能多说什么。那段时间,老太太的情绪很低落,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最伤心的事不过如此。那以后,老太太就变得沉默了。
有一天,老太太的内瘘突然不跳了,我们上机前评估才发现。这是患者的生命线,紧急联系外科,还好,内瘘没有完全堵塞,经过简单的修补手术就可以重新使用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仅仅过了四个月,老太太的内瘘又出问题了。后来我们才知道,老头子玩心很重,吃完饭就出去打牌了。大女儿每天帮忙买菜做饭,料理家务,可是女儿也有自己的家庭,忙完这些就回家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老太太一个人在家,老太太虽然精干,可毕竟岁数大了。难免有时反应慢,有内瘘的胳膊有时受压或用力也说不定。这次比较麻烦,需要重新做瘘。一个月后才可以成熟使用。为了不耽误透析,只能先插一个临时导管。老头子不太积极,几个子女商量后还是决定照常进行。
那段时间都是子女轮流陪着老头一起来陪老太太,老头对老太太一直不闻不问。直到新的内瘘重新使用后一段时间,子女才放心离去。可是我们发现,这次以后,老太太不怎么说话了,有时我们问一句她才答一句,比之前更沉默。有一次我忍不住和她的女儿说起,她说老太太已经有些老年痴呆,常常会说胡话。我们都很惋惜,之前是多么精干的一个老太太呀。
直到今天,我们才知道原因。今天我们都在场,老头都能破口大骂,对老太太动手,可以想象在家里,老太太遭受的会是什么。听说几个子女都对老头有意见,说如果对老太太不好以后老了没人理睬。老头还是我行我素,并说以后终老自己会爬到殡仪馆。看着老太太蹒跚地离开,我不知道,她还能来这里几次。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对于今天老头的所作所为,她应该很伤心吧。
我们作为旁观者,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祝老太太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