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邑恋曲

朗月,清晖洒满大地,阿细人放下了锄头。

“小姑娘快出来了,大家聚在一起,不唱会老,不跳也会老,大家一起来,快快来,大家一起跳起来。”吉狄弹着大三弦唱着歌,双眸清澈干净。

彩蝶翩跹的三弦声和着清脆欢快的笛声,把平日里忙于劳作的男女老少召集在一起,他们挽手而歌,时而拍掌踢腿,旋转而舞;时而聚拢又分开,翩然而舞。伴奏粗犷豪放又饱含柔情,欢快热烈又兼具纯朴,阿细人的情感都在这琴弦上潮涨潮落,在这舞姿里跌宕起伏,在这歌声里喜怒哀乐。从春跳到冬,从月升跳到月落,人们不知疲倦地舞着,这就是阿细人的生活日常。

“哎哟”随着阿依痛苦的叫声,舞蹈中的人们停了下来。约布心疼地看着孙女儿扭伤的脚不知所措,会摸骨的吉狄蹲下身揉了揉阿依的脚说:“休息两天就好。”

约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仅剩一个月就到阿细跳月节了,今年跳月节邀请了省州上的艺术家,约布带领的文艺队作为特邀演出队,她很怕出什么意外。不过约布也不必太担心阿依,因为第二天,吉狄就送来了扭伤药。

今年约布特意把从音乐学院毕业的阿依叫了回来,希望她能在表演中融入新元素,达到既传承又创新的效果,让阿细跳月跳出与时俱进的味道。

阿依随父母在省城工作,这次禁不住奶奶的诱惑回了可邑村,她打算演出完就回去。

回可邑的这些天,奶奶一有空就讲阿细跳月,从先民发明跳月舞讲到抗日战争、抗美援朝中,跳月舞鼓舞将士们奋勇杀敌;讲到毛主席、周总理接见跳月舞蹈人;讲到跳月舞走出国门,走上国际舞台……奶奶一直骄傲地强调,特别地强调“阿细跳月是感动过世界的民族文化瑰宝”,只是随着时代变迁 ,外来文化冲击,年轻人外出打工,学习阿细跳月的人少了,参加表演的大多是老人……说起现状,奶奶眼里的光像燃尽的柴火一样暗了下来,阿依知道那是奶奶担心衣钵无人继承。

排练的日子里,阿依越来越喜欢可邑:郁郁葱葱的古木、硕果累累的核桃、散发异香的香樟,古朴的房屋、丝丝缕缕的炊烟,幽微清淡的花香,独特的阿细风情。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原生态可邑,特别像孟浩然笔下的山水田园诗。阿依还特别喜欢村里的同心树,相传相爱的人,只要在树下坐一坐就能白头偕老天长地久。阿依天天从树下走过,心里暗暗希望有一天可以带着爱人来树下许长长久久的诺言。作为特色小镇开发的可邑还是云南彝族文字的发源地,彝族钻木取火的故乡,《阿细先基》的盛行地……可邑早就不只是阿细人的可邑,而是舒展和安顿人类灵魂的自然山水空间。

阿依像游客一样拍美照写美文把可邑介绍给天南海北的朋友们,原生态的自然和纯粹散发出无穷魅力,无数朋友们期待来可邑跳一曲阿细跳月。

奶奶说:“阿细跳月舞蹈中有为了庆祝战争胜利尽显英武与自豪的霸王鞭舞,有洋溢着青春活力适合老年人的老人乐舞;还有写满风韵与活泼表现阿细人生活场景的烟筒舞,也有溢出柔情蜜意表达男女情谊的月琴舞......”阿依编排了一些新动作融在传统舞蹈里,伴奏也加入了西方的黄管,让阿细跳月除了粗犷热闹外,又添柔美和细腻,也增加时尚与圆融。

那天跳烟筒舞,舞着舞着,吉狄的大三弦坏了,一群人研究了半天也没修好。吉狄只好向阿依奶奶请假去找三弦制作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岳起帮忙。为了更全面地了解阿细文化,阿依也请求一同前往。

一路上吉狄歌声不断,唱完采摘调,唱丰收调,又唱婚庆调……阿依早就听入迷了,不过这么好听的阿细小调连清风听了都会鼓掌,云听了也驻足。

“吉狄,你学大三弦多久了?”

“去年十月从昆明回来才学的,现在弹得还不是很好,等弹熟练后,我还想学弹小三弦和吹笛子。”顿了一下吉狄接着说:“其实我不仅想学演奏乐器还想学制作乐器。”

“我喜欢音乐,尤其喜欢民族音乐。阿细跳月就是我们阿细人的生活节奏,在我心里它不只是一种舞蹈,更是尽在不言中的情感寄托和流淌在血液里的文化信仰。”说完吉狄害羞地笑了,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阿依之前一直觉得吉狄年纪轻轻不出去闯世界,跟着一群老人唱唱跳跳,怪可惜的。听了他的想法,阿依才觉自己肤浅,世界是多元的,一个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是幸福!

瘦瘦高高有着温暖笑容的吉狄像可邑池一样深邃,像可邑山一样稳健,像可邑风一样温柔。阿依想着心事,粲然一笑,吉狄抬头刚好捕捉到阿依的笑,两人对视一笑,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味道。

两人到了岳起家,在木头刨花和大三弦成品、半成品中找到了正在忙碌的岳起老人。

岳起认真检查了吉狄的大三弦后说:“是鸣筒的问题。”只见他拿着小锤这里敲敲,用手那里调调,又一一检查了琴头、琴杆、弦轴、琴马、缚弦、琴弦这才把三弦递给吉狄。吉狄再试,那音色就正常了。

“岳老师,我想向你学习制作三弦和笛子。”吉狄艰难地开了口。

“现在年轻人大都愿意外出挣大钱,很少有人愿意费时费力地来学习民族乐器,但小伙子只你要熬得住我就教你。”岳老师说,“要学做笛子,可以找我的朋友老段,他家几代制笛,技艺精湛,他又掌握阿细跳月的全部技巧,熟悉大小三弦等伴奏乐器,是个难得的全才。”

吉狄知道阿细跳月使用的笛子与普通笛子不同,跳月舞要用四支笛配乐,每支笛子定调、指法、长度都不同;制作工艺也相当复杂,不但需要用弥勒当地的荆竹,更需要有经验的手工艺人制作、定调。目前全镇只有两三位传承人掌握制作笛子技艺,而且他们都六十多岁了,因为学习的人越来越少也面临着断层的危险。

岳老师愿意引荐,吉狄太高兴了,激动地说:“谢谢,谢谢!我太愿意学了。”

这天之后吉狄白天找师傅学技艺,晚上和大家一起排练,演奏水平精进了不少。阿依白天琢磨舞蹈编排,晚上实践,文艺队水平提升很大。两人有时也会为一个音符争执,但更多的是对彼此专业态度的赞赏。

月光下,阿依心旌摇荡,她越来越觉得吉狄和她之前认识的男生不一样,吉狄更纯朴、执着、专注。阿依也八卦地从奶奶那儿打听到吉狄25岁,未婚,是乐器狂人,喜欢琢磨一切乐器。

那天傍晚,晚霞映红了天,晚风穿过核桃树发出哗哗的声音,两个村的男女相约跳月琴舞。

姑娘们躲在密林里梳头、擦粉、画眉;吉狄他们在林外演奏,大三弦一声比一声急促,笛声一声比一声急。阿依穿好红色的霓裳,几次想走出树林,都被同伴拉了回来。在音乐的千呼万唤后,阿依们才拍着手掌跳出树林,与吉狄他们欢歌起舞,曲调和着舞步,弦声扣着心声,嘴里发出“哦哦哦”的声音。在一急一缓的旋律中,男孩儿和女孩儿们载歌载舞寻找着心上人。

阿依的脸上飞了两朵彩云,出树林后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吉狄,她害怕吉狄和别的女孩儿对跳,她也害怕吉狄和自己一起跳,心里很矛盾,舞步有些凌乱。

吉狄跨着大三弦唱着《爱佐和爱莎》:“爱莎选上了爱佐,爱佐选上了爱莎,四季长青的松树下,他俩谈着心里话:‘青头菌出在松棵,谷黄菌出在草棵,亲爱的妹子哟,你出在我的心窝。’”吉狄和阿依成了一组,歌在唱,舞在跳,阿依的心在笑,她醉在了天边的晚霞里,醉在歌舞里,醉在吉狄温柔的眼波里。

跳着跳着,放下矜持的阿依拉起吉狄的手跑到同心树下,阿依仰着头问:“吉狄,你愿意和我在树上坐一坐吗?”不等吉狄回答阿依就坐上了树,摊开手做出邀请的动作。

吉狄静了几秒才说:“我喜欢你,也喜欢阿细乐器,我要留在村里当非遗文化传承人。”吉狄一定是听奶奶说阿依过完阿细跳月节就会离开,所以才这么回答她。

对去留这个问题,阿依确实没有好好想过,可作为一个大胆表白的姑娘被这么直接拒绝,阿依有点儿难为情。不过还好她知道吉狄喜欢她,她也喜欢吉狄。

奶奶对阿依说:“一辈子要找到发自内心喜欢的人和事,才叫美好生活,就像我喜欢你爷爷,喜欢阿细跳月。”睡不着的时候,阿依反复咀嚼奶奶“发自内心”的含义,根植于心的基因告诉她,她属于这里,于是她唱着:“恨不能朝你狂奔去告诉你,我愿意为你……”

热热闹闹的阿细跳月节到了,成千上万来自国外的、省外的、市外的人聚在了弥勒湖泉公园旁的乡村大舞台等待一个半小时的原生态演出。约布嘱咐大家认真演出,让大家更好地了解阿细人,了解阿细文化。

现场的掌声、云直播的点击量、刷屏的朋友圈反馈演出非常成功。一起刷屏的还有宣传部长的发言:1986年前美国总统尼克松评价阿细跳月是最激励人心的乐曲,听完了之后全身血管扩张、毛孔放大、血液沸腾、手脚痒痒。1992年日本著名影视人牛山纯一 也说通过阿细跳月的音乐舞蹈可以看到一个坚强的民族,一个不屈的民族,一个没有忧伤和悲痛的民族,一心奋发向上的民族……阿细跳月是超越民族和国度的珍宝,作为新时代的文艺工作者我们有责任将它发扬光大,代代相传,让子孙后代记住我们的来处。

这个快乐的节日让阿依很受鼓舞,对于去留她了答案。她想弥勒湖泉的柔波一定会记得2019年这个热闹的阿细跳月节,也一定会记得有个叫阿依的阿细姑娘在泉边许下的诺言:守护阿细文化,守护爱情。

清晨,喜鹊欢快地叫着,昨天晚上合拢的太阳花,今早又在阳光里盛放,同样心花怒放的阿依背了一背柴去吉狄家,吉狄的父母开心地恭喜吉狄找到了“咪顾连边梭(妻子)”。这是阿细人“背柴认亲”的结婚仪式,作为回礼男方则需要为女方家挑水,如果准岳父母把水倒掉就表示拒婚,这叫“挑水定终身”。

随后,阿依在朋友圈里写道“我结婚了”,还分享了吉狄挑水的视频。吉狄回复:“同心树下坐一坐,一生一世一起走。”朋友们也起哄要来送礼喝喜酒。阿依回道:“阿细人以勤劳为荣,结婚不请客,不送礼,只需要选双月双日的日子开始仪式:新娘得先去新郎家干活一天”;第二天男方要找一个阿咋破(小伙伴)带领回新娘家干一天活叫“阿妹省衣么”(回门),无论多远,新娘新郎当晚都要回新郎家接着干三天活,再回新娘家干活一天,共同劳动六天后,婚礼结束,男女结为夫妻。婚礼期间不办酒席吃家常饮食,所以大家不用送我礼物,我也不请大家客。”

劳动让人生活美,虽然没有彩礼,没有宾客,没有婚纱,没有鞭炮,嫁给心上人的阿依心里依旧美美的,甜甜的,她相信随着国家乡村振兴计划的实施,对民族文化越来越重视,在可邑她和吉狄的所学,也大有可为,阿细跳月未来可期,生活也会美美的,甜甜的。

月光下,吉狄和伙伴正弹着买明快的大三弦、吹着悠扬笛子,阿依和村人们正热烈地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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