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村上春树的跑步形上学

我这个人,如果不把思考付诸文字,便不能将一件事情想清楚。

 ----村上春树


很早就接触村上,而且几乎是第一时间喜欢上了这个作家的文字,从他的第一本书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我隐隐觉得我和他在很多方面都有相同的气质,比如生性孤独,比如热爱跑步,比如喜欢用文字思考等等,这些特质,在他的小说主人翁身上比比皆是,比如《海边的卡夫卡》,比如《奇鸟行状录》,还有大名鼎鼎的《挪威的森林》等等,那种被想象力的藤蔓交织缠绕的孤独感,总是充斥整部小说,那种气质,深深吸引我。

村上说,跑步是一项孤独的运动

我深以为是。我也特别理解为什么村上这么执着于长跑,因为他享受跑步时的孤独。

正是因为喜欢和自己独处,才会真正享受跑步的妙趣,这种形而上学式的哲学意味,那些仅仅希望靠跑步减脂的人是无法体味的。

作为练习长跑3年的非职业长跑者,对于这本书上的每一句话都几乎到了感同身受的地步,村上在长跑中经历的、思索的事情,都曾经一模一样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那种对自己身体的折磨,和自己意志力的谈判,还有将自己当做一架机器等等的桥段,可能真的只有亲身参与过马拉松的人才可以完全体验。

印象最深的是村上第一次参加超级马拉松的比赛经历。所谓超级马拉松,就是一口气跑完100公里的赛段。100公里,可以算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极限挑战,但是对于重度长跑爱好者,这是职业生涯中的珠穆朗玛峰,是一定要去摘取的桂冠。

村上也是抱着挑战自己的雄心壮志,毅然报名参加了日本当地的超级马拉松比赛。对于一个马拉松选手,前半段可以较为轻松的完成,但是一旦进入后半程,那就是进入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身体机能、心理状态的变化都从未经历过,一种莫名的恐慌安便悄然袭来。

当我读到村上拖着僵住的双腿,强行用双手的摆动带动身体前进这一段时,我突然想起自己的一段往事。

西湖

那也是在一个秋日的半晚,寒露初上,落叶纷飞,我只身一人奔跑在西湖边上。此时西湖岸边的垂柳依然不惧寒冷的探向水面,在微风中时不时与湖水亲吻,晕出一圈一圈细密的波纹,当我跑到断桥上的,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等我意识过来,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我身边嗖的穿了过去,我定睛一看,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瘦高老头,头发都已灰白。

我分明听见了他的身影在同我说话,它用严苛而又充满鼓励的语气说了一句:“太慢了,小伙子。”

我生性固执,不服输,当被这个长辈的身体教训之后,肾上腺激素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流向全身,我一个健步赶了上去,紧跟着这个老头,当时我想的是,决不能被这个老头甩开。

然后我便一直跟着这个老头,保持大概2米的距离,跑过了白堤,上了苏堤。一开始还挺好坚持,毕竟自己年轻,可是在经过苏堤的中段时,便遇到了和村上一样的问题,一股从未体验过的疲惫感袭来,将身体整个攥住,双腿开始不听使唤了,肌肉也整个僵成一团,任是如何尝试去操纵都无功而返。老头儿的身影依然在前面匀速的行进着,而我却陷入了一种极度绝望的无助感之中,我真真切切体验到了村上所谓的身体的极限(后来我才了解那不过是大脑为了自我保护形成的一种幻觉而已),就像不断攀登的人,突然碰到了头顶上的天花板。

那种体验着实痛苦,倒不是身体上的不听使唤或者疲惫感,而是意识到自己身体存在局限性这个事实。就好比当你正信心满满准备在演讲比赛上妙语连珠,口吐莲花时,突然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一样。那种有力使不出,对自己身体极度恼怒的感觉,混合着意志力的濒临崩溃,一股脑儿在我的大脑里翻腾,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存在,自己的肉体又是多么脆弱而无能的存在,竟然连跑个步都这般难以坚持,自己的身体到底还能不能锻炼成为职业长跑运动员?

照村上说述,这就是长跑者的“蓝调”情绪,那种陷入无助和消极的感觉,对于正身处秋意正浓的西湖,被整个秋意包裹的我,真真切切体验到了。

但是我的骨子里还残存着一丝固执,纵使身体不听使唤,我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我用上半身的摆动强行拖着自己往前跑,尽管这种姿势更加消耗体力,但我好歹还是硬着头皮紧跟住了前面的老头。


老头似乎看穿了我的身体的异样,或者他自己也感到了身体的反抗,总之,在下了苏堤后的第一个弯道上,他停了下来。

我由于身体陷入僵硬,整个人都像刹不住的车异样,差点踉跄的摔出去,不过好得最后的一丝力气让我平衡住了自己,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头上不断涌出细密的汗珠,不一会儿便汇聚成股,沿着脸颊向下淌。

老头儿在湖边的一棵柳树旁做拉伸,当他看到我时,微微朝我一笑,然后自顾自做拉伸。期间,我们保持一种长跑者间特有的安静,没有一句对话,只是用身体的一举一动去交流。我在这个老头投来的笑意中,读到了肯定,甚至有一点钦佩,通过这个笑意,我整个僵着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下来,那种冲过终点的胜利喜悦几乎让我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疲惫。

也是这个时候,我体会到了村上在参加超级马拉松时的那种忘我体验。整个人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的神秘主义体验,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是却弥久难忘。

后来,每每当我穿上熟悉的跑鞋,徜徉在各个城市的各种跑道上,我的身体都会问我:嘿,哥们,你这么折磨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时候,我会露出当年那个老头儿的微笑,对他说:“为了让你跟得上我的步伐。”

我想,村上在跑步时,一定在谈:灵魂跑的太快,身体也要咬着牙跟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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