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31

【有一种痛,不是肉体的伤楚而是魂灵的召唤】

上个月回家了一趟,离开的时候,天空正下着霏霏细雨,我象往年一样同父亲道别。可是这一次,父亲却拦住了我急欲跨出的脚步,说要送送我。我坚决阻止父亲的举动,说我不习惯被人相送,说外面下着雨不方便,说外面人多车多反而让我担心他。然而父亲根本就听不进我的解释,执意的拿起一把雨伞,先我一步拉开家门走了出去。

父亲比我大三十岁,今年七十七岁。父亲在七十岁以前,子女们回不回去看他他都显得无所谓,并且还经常在电话中告慰我们,说路程太远旅途太幸苦,他身体很好不用我们牵挂。七十岁以后,父亲的心态就起了一丝变化,会在电话中自觉不自觉的流露出那么一些相思的话语。去年夏天带女儿回去看望父亲,父亲得知我们已经买好了返程的车票,陪他的时日只有八天,父亲便急的一下子言语激动起来,责怪我十天的时间都不到,又何必千远八远的来回奔波?当我退了票把时间延长到十二天之后,父亲竟然高兴快乐的象一个得到了奖赏的小孩。

我其实呆在父亲身边的时间并不长,我周岁丧母,母亲走了之后,我一直跟随在祖母的身边。在父亲的身边,我只有四年,初中学业阶段一年,高中学业阶段三年。父亲是教师,除了寒暑假,每个月只有在发了工资后给我们姐弟俩送生活费的时候才回来一次。我小时候非常的顽皮,父亲每回来一次,家里几乎都有人上门向他反映我的不好,通常父亲回来的日子,就是我接受教训、接受责罚的日子。所以我对父亲非常的害怕,总是千方百计的躲闪着父亲,每算计到父亲回来的日子,要么一天到晚躲在外面不回家见他,要么干脆躲避到十余里之外的大姑家。

小学结束之后,父亲强迫我跟在他身边上初中,但是野性的我根本适应不了在他身边的日子,时不时的吵着要回去祖母的身边。那个时期,由于我还小,也由于父亲经常要外出开会,难以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最终在读完初中一年级后,父亲迁就依顺了我。

母亲走的那一年,父亲只有三十一岁,母亲走后,经常有人给父亲提亲,但是父亲说,他的孩子还小,给孩子找后妈怕对孩子不好,拒绝了所有人的好心。父亲说,要等孩子长大懂事了,最好能够参加工作了他才放的下心重建新家。八五年这一年对我的家庭是具有转折性的一年,这一年,姐姐参加工作了;这一年,单身十五年的父亲重新成家了;这一年,我也成了一个身高超过1.64米的俊秀青年,跨入了高中。

上高中的我,性格变的非常的孤僻和内向,我和父亲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和沟通。很多次,我们在路上狭路相逢,我也从来没有称呼他,只是停下来把身子偏一偏让父亲先过去,开始的一、两次,父亲还主动的叫一下我的名字,后来父亲也适应了。父亲自责的说,都怪他对我关心的不够,在我自幼失去了母爱之后,还得不到父亲的照应和呵护。父亲说,我要是不习惯开口叫他,不叫也罢。好多个夜晚我忽然醒来,床边总站着一个朦胧的身影,这一个朦胧的身影就是父亲。父亲后来无意中动情的说:真快!长这么大了,真是看不饱。

去年我回家的时候,父亲就对我说,他现在不敢上街了,街上的车辆太多,时常会有车祸发生,他步伐迈不开,视力也跟不上。他现在把兴趣转移到了对民俗文化的整理上,他要整理出一本有关民俗文化的书籍。然而我上个月回去的时候,他却只字没有再提这件事,我知道,父亲是真的老了,已经再也不会具备这个精力了。我和父亲在一起聊天的时候,父亲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半闭着双眼,他的视力已经退化的非常的厉害。

我是真的不习惯被人相送,我总觉得相送在相互转身的那一刹那非常的残忍,非常的窒息。在上高中的阶段,假期我都会去看望祖母,但我和祖母有个约定,我离去的时候不准送我。可祖母往往不守信约,等我走出家门以后马上就会爬上楼顶,在楼顶上祖母可以看到我走过一段路程。为了能够逃过祖母的目光,我有时候会故意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祖母以为我走的她看不见了罢休为止。

父亲为了证明尚有精力送我,解除我的担心,出家门以后始终走在我的前面,而我则故意磨磨蹭蹭的拉在后头。我知道,父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舍不得我的离开,籍相送之借口,尽量拖延分别来临前的每一分每一秒。父亲的相送,也让我这一次回家的心情变的苦涩无比,格外的沉重。我不由的想起父亲几天前唠叨的一句话,父亲唠叨着说:不知道明年的这一时刻,还会不会再见到你?

在距离我家二百余米的地方,横亘着一条马路,这条马路其时正处在车流的高峰阶段,我需要横跨这条马路去对面的公交车站。到了马路边,我停了下来,要求父亲到此为止。父亲知道自己没有了跨越这条马路的能力,也不和我分辨,只是不停的说:你先走!你先走……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走。马路没有斑马线,我很艰难的才横跨过去,跨过马路后,我就一直往前走,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回头。我不敢回头,也害怕回头,害怕看到父亲那苍老孤独的身影,也害怕和父亲的眼睛对接,看到父亲眼神中那满满的忧伤和失落。

二十分钟以后,我坐上了去火车站的公交车,当公交车路过我和父亲分别的地方,我一下子象疯魔了一样从座位的右边扑到车厢的左边,把脸紧紧的贴在车窗的玻璃上,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和父亲最后分别的地方,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直往下掉。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然而父亲撑着雨伞,却一直没有离开,空洞的眼神茫然的注视着马路中间来来往往的车流,神情木然而呆滞,一动不动。

有一种痛,不是肉体的伤楚而是魂灵的召唤。我是三月八日告别父亲离开的,今天是四月二日,在这二十五天的时日里,我处理完了我应该处理的所有的事,女儿下学期读初中二年级。等女儿这个学期结束了,我们全家回去,不管父亲未来的时日还有多少,我陪他一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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