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卷·第九十一章】夹击

第九十一章  夹击


魏允中是殿前侍卫班出身,曾与如今丞相行辕护军虞侯冯松龄同殿当值。他并不是武进士,便连武举人也不曾考得,能够升迁致果,掌握一营,便是靠的“忠谨”二字。“忠”字,自然是他一心全系在赵家江山,自家亲戚找来求告,他只自解囊襄助,从不干犯律法,亦不勉强人情。因此家中清贫,于上三军中,是有名的穷致果,枢府老吏都很瞧不起他。至于“谨”字,便是极重阶级、操典,不肯越雷池半步。拱圣军都校董鹏程与骆君安谈起军中纪律,便首推魏允中的第三营。这也是第三营被选为先锋的原因之一。


梁应奎得到徐茂通报后,便连夜求见魏允中。魏允中很快就召见了梁应奎,他的亲兵引着梁应奎到了参军帐。

“梁宣节,稍安勿躁。”魏允中听完梁应奎讲说,先是安抚下来,“明日使斥候再探实,再做道理。”

“启禀致果,卑职以为,兵贵神速。西贼诱敌之意甚明,只恐不容详探。不若将计就计,使一部与他纠缠,请营指尽起营中兵马,左右掩杀,当可灭此狂敌。”

“不可。操典有云:军情不可轻信,探实方为正途。那神锐军斥候,未知性情禀赋,且身被数创以至残疾。所言未必确实。全营将士性命,岂可轻忽。”

“营指……”

魏允中抬手打断道:“梁宣节不必多言,军中纪律第一。况且,西贼果来诱我,又怎肯轻易撤走?”

“是。”梁宣节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魏允中所言不虚,次日五更鼓一过,他便让营属马军与其余四个指挥若干马军分成三队往梁应奎所讲之处附近探查。梁应奎也不曾懈怠,一早让徐茂带人前出探查敌情,因为担心党项人脱逃,他还为徐茂等人配齐了双马。

徐茂临行前问起若遇敌可否邀击,梁应奎避而不答,只说让他们小心应付。徐茂便知道魏允中并没有同意此前全营齐出的方略。收拾起失望的情绪,徐茂领命而去。


“哥哥,魏营指果然不肯今日出兵吗?”行出五六里,常逢雪才借着约束部伍的机会,向徐茂问道。

“嗯。”徐茂苦笑道,“汤五说的对。”

汤臣在一旁倒没有任何得意,只是皱着眉头。

“汤五与魏营指是同乡,知道他脾性也不稀奇。”常逢雪自然不肯服气。

“嗯。”徐茂点点头,又指点几处,让前后军卒各自靠拢,减少踪迹。

“不是。”汤臣认真的说道。

“不是就不是。”常逢雪并没想较真,打算拨马回转。

“那是为何?”徐茂倒来了兴趣,“你怎就知道魏营指不会同意今日发兵?”

“因为梁指使啊。”汤臣从容说道。

常逢雪闻言愣住,没有调转马头。

“梁指使好胜喜功,所以徐哥哥只要报知梁指使,他定然要连夜去见魏营指的。”

“不错。”常逢雪点头说道。

徐茂也点点头。

“而且只怕还会请魏营指连夜出兵,这样一早就能给贼军痛击。”汤臣说道。

“连夜行军,的确颇多凶险。不过若能成功,西贼定然惊惧。也不是下策啊。”常逢雪说道,他虽然觉得梁指使行险,但并非不可接受——怕死当什么兵啊。

“不妥。”徐茂说道,他此时已经明白过来,向汤臣说道,“若是连夜出兵,只能用二指挥作先导。其余诸指挥掩杀,势必绕路。”

“那又如何?”常逢雪问道。

“魏营指不会让梁指使做先导的。”徐茂没有多说。

“不错。前月与振武三军校武,便是选了二指挥去,听说其余几位宣节多有不甘。说是这次选二指挥做先锋,便是因为那次校武是梁指使去的。”汤臣小声补充道。

“哼。俺如今想来,先锋这差事,若逮不住贼人,苦的很。谁愿意来接最好不过。俺只管杀个痛快。”常逢雪不以为然。

徐茂摇摇头,说道:“逢雪莫要胡言。”

“是,哥哥。”

“汤五的意思,是说其他几位宣节,羡慕梁指使去了行辕。嗯,羡慕他面见骆相公一事。”徐茂解释道。

“哦。”常逢雪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对。俺和梁指使同行,莫说相公,便连一个服绯的也不曾见过。当时只有一个骆姓后生来分派,模样还行,也是‘一丈青’。”

“以讹传讹。事所难免。”徐茂说完,便将常逢雪分派去后队维持部伍,并清除踪迹。

常逢雪得了差事,不再耽搁,两下便调转马头,双腿一夹,坐骑便一跃而出。


汤臣见常逢雪走远,又向徐茂说道:“魏营指必是顾及各指挥心意,不好再偏颇,因此便今日重新探实,到时各指挥都有准备,想来功劳亦能分润。”

“探实军情,亦是操典所重。”徐茂并不愿意议论上官,只是说些“道理”。

“这是自然。魏营指可是以‘忠谨’立身呢。”汤臣调侃道。

“莫要多想,我等速速探实贼情才是。”徐茂说道。

“哥哥所言极是,不过不必着急。让其他指挥探实就好。我等珍惜马力为上。”

“为何?”

“魏营指定然准备击贼,只看军情何时探实。不必担心魏营指固营不出。”汤臣笑笑,接着说道,“魏营指极聪明的,这种功劳必不肯放手。”

“魏营指……”徐茂说到一半停住。

“是吧?”

“嗯。”徐茂点点头,“所以,五哥才建议我约束部伍,聚拢兵马吗?”

“不错。这样一旦军令下来,我们还是先导。”汤臣笑道。

“不愧是魏营指同乡,一般的聪明。”徐茂难得调侃汤臣。

汤臣不以为意,坦然受之:“这是自然。蠢人做到‘忠’已经很难了,如何做的到‘谨’?”

若不是正在军中,只怕他还要唱起来:我知那诸葛,一生唯谨慎。



“军主,斥候来报,西南有警。”莽安素人恭谨的单膝跪倒,若不是一身官人甲,与西夏战兵极为形似。

“莽安指挥,快快请起。”范从道一反从前,对莽安素人和颜悦色,“这等事体,便让亲从来禀,你是大夏军官,朝廷信重你,莫要妄自菲薄。”

“是,是。卑职记牢了。”莽安素人颇感荣幸。自从追剿神锐六军斥候以来,自己一直严守党项军纪,这范兵马使果然便就和蔼起来。因此虽然听不懂‘妄自菲薄’,但他仍旧恭敬称是,以他数月来的体会,总是不会吃亏的。

他见范从道前来扶他,不等范从道躬身,便自行起来。

“莽安指挥既有要事,直说就是。”范从道重又回到案几后,吩咐中军书记记录。

“禀军主,西南有宋军探马,看旗号有两副。一个是神锐六军,一个是骁胜军。对,就是骁胜军。宝指挥已经派人去探实兵马。俺远远望去,约有三五千人。”

“嗯。莽安指挥做得好。既然发现敌踪,必要查实。还请莽安指挥率人去接应宝指挥,早早查实回来。”

“卑职遵令。”莽安指挥学着党项兵的样子行了军礼出帐。

“给将军急报。骁胜军一部来犯,请援兵夹击。”

“是。”新的传令兵恭敬的领命,心中虽有奇怪,却不敢多讲。



“学士,且到帐中歇息吧。北地天时不比中原,春寒犹在。”穆武躬身说道。他一身军服鼓鼓囊囊的,半是因为强壮,半是因为北风呼啸——他身上的衣服并不严实。

苏博山闻言无动于衷,只是望着远处的天地发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正听见穆武在身后唤道:“学士,学士。”

“何事?”

“谭致果已经出兵一个多时辰了。还请学士回帐中主持。”穆武勉强的说道。

“嗯。咱们回去。”


苏博山与穆武一道回到军帐中,略略处置公务,便听穆武来报,说是左昌荣归营求见。方才中军粮台已经报过,说是秦州运来的粮秣已经到了兰州,骁胜军的部分也押运到了。苏博山本想待左昌荣休息一番再见,不料对方热心公事如此。


“仲英,快坐,快坐。你此番去秦州催粮,辛苦了。”苏博山很是熟络的说道。

“苏翁过奖。”左昌荣行礼后不及寒暄,连忙问道,“在下刚刚回营,便听说谭致果出兵击贼。可是得了什么军情?”

“不错。”苏博山抚掌说道,“前几日兰州梁使君接报,说是有河外蕃子易装潜行,约三千骑。”

“哦?这河外蕃子还需易装?”左昌荣出身秘书丞,时常经手内外文书,对蕃部情形多有耳闻,其部伍不识纪律,不一服色,不通战策器械。因此说起蕃部易装,左昌荣便觉得甚为意外。

“不错,换作西贼亲军服色,想来是要惑我耳目。某便使谭致果去邀击,以力降会,让他们有去无回。”

“哦。”左昌荣应了一句,捻须思量一番才又说道,“不知谭致果如何追踪贼蕃?”

“梁使君差了一都人马来助,俱是识得道路与贼蕃的忠义之士。”

“不知贼蕃虚实可曾探实?”

“梁使君那里已经探过。”苏博山委婉的说道。

“苏翁勿怪。旗开得胜自然极好,某只是不想有人于苏翁这里挑刺。”

“某知仲英心意,甚慰。”苏博山展颜笑道,仿佛浑不在意,“骆相公号称知兵,却要以兴灵为主,却不知西贼心意,全在兰巩。”

“苏翁见识优长,仲英不及多矣。”左昌荣先恭维一句,“不过相公既有明令,如今苏翁轻易,事后恐有是非。不若与行辕知会一声,做一番样子也好。”

“哈哈。”苏博山大笑一声,“仲英做事有度,某极欣赏。不过军务与政务不同。仲英这番做作,便有几分迂阔。”

“还请苏翁赐教。”左昌荣笑道,并没有着恼。

“嗯。你知那谭士弘为何肯去追敌?”苏博山并不真个要左昌荣来答,自说道,“他心里有六个字罢了。便是‘胜有功、败无过’。这次三千贼蕃,他有两千禁军,胜算便是九成九,这便是胜有功;若有什么差池,两千禁军并不至于倾覆,与某这里不过六十余里,某定然要救他。如今这里的地势,并不同于兰会交界处,想要让我等重蹈王景安覆辙,怕是要使西贼数万来围攻。若真如此,骆相公定要来此决战。某想来死不掉,谭士弘么,也败不成。这便是败无过。”

苏博山并没有说宋军决战失败的后果,因为真要这般,不说苏博山,便连骆君安也难逃一死。谭士弘反倒没人顾得上,若是活下来,只怕还会被倚为肱股。世道便是这般不公,亦可称为文武殊途。

左昌荣点点头。

穆武为苏博山斟好茶,苏博山并没有就饮,反倒吩咐道:“莫要怠慢仲英。”

穆武闻言,连忙赶来为左昌荣斟茶。

待二人各自饮过,苏博山才继续说道:“京中文吏书办也好,部司堂官也罢,爱讲道理,论是非。军中则不然,道理是非不是不讲,而是退居其次。首要的,便是讲输赢。赢了便是道理,输了便没了道理。是非也是如此。”

“受教了。”左昌荣闻言,起身作揖说道。

“仲英见外了。”

“兵书讲先为不可胜在我。”左昌荣再次劝道,“苏翁虽然胜券在握,但也不妨遣一营兵马与谭致果呼应。不惟作为后援,于谭致果处亦是督促,免得一时不察,有所懈怠。”

“仲英思虑周祥。”苏博山闻言细细想来,终于点头应下,“便叫参军们画略,明后日便差董致果出兵策应。”

“苏翁处断得宜,仲英佩服。”

“你啊。”苏博山笑笑,就不再说公事,只是问了问秦州的民情见闻。



兰凉交界某处,贾巴拉伊尔营地。

自从冬季撤兵以来,贾巴拉伊尔就脱离了李克桢的麾下,算得上拨云见日,重获新生。而且因为他率人接应亲军,抢回了七皇子李定肇,李卓对他印象深刻。虽然李定肇已然没能活转回来,但却不妨碍李卓把他当忠义之臣,为此还特意将范从道从阔里牙麾下调来,特许他们父子同军,引来许多人羡慕与敌视。

春夜东风起,帐篷呼应着风声抖动,但灯火却很稳当。党项人的军用马灯,皆有一层琉璃罩,宋人因此称其马灯为行军琉璃盏。内中所燃,也不是什么蜡烛,而是一些石油。西夏南京道多有这些产出,但除了燃灯之外,便只好做药剂。贾巴拉伊尔并不肯信石油能治病,所以他军中便只用来点灯,多有富余。阔里牙火烧安西府时便是问贾巴拉伊尔借了许多石油作成猛火油。

贾巴拉伊尔合上书信,交给了亲兵,便准备歇息。忽地想起,阔里牙那里还有一封书信未回,只得重新拾起笔纸。

“将军。”传令兵见帐中灯火未熄,便出声禀报。

“来。”

“启禀将军。武佑前军传来军情。”

贾巴拉伊尔连忙放下纸笔,说道:“拿来我看。”

“是。”传令兵将军情放到案几上,便就退开。

贾巴拉伊尔一把撕开,将军情很快看完,嘴里嘟囔道:“怎么这般草率。”

传令兵一声不吭。

贾巴拉伊尔倒没有迁怒他处。收起军情,便对传令兵说道:“今晚只要有武佑前军军情,便就来报,不必等。明白吗?”

“是,将军。”


贾巴拉伊尔给阔里牙写完回信,便就歇下。与往日不同,他这晚有心事,竟是和甲而眠。

“将军,将军。”

并未睡熟的贾巴拉伊尔听到传令兵的声音,连忙起身说道:“来。”

“启禀将军,武佑前军来报。”传令兵说完,不待贾巴拉伊尔吩咐,便将军情搁到案几上。

贾巴拉伊尔点点头,走到案几前,取来军情,撕开看了一眼,连忙说道:“速去召集诸兵马使来议事。”

“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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