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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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今年28,虚岁30了。去年她就开始报周岁,可不会永远不突破30大关的,而婚姻依然存在着问题。

其实,阿梅长得蛮好,皮肤胜雪,条子细长,弯眉大眼,薄唇嘴小,只带了点刻薄相。她爱穿黑色衣裙,说这色儿庄严大方,永远流行。

当然,阿梅除了对自己那先天性心脏病没信心,对自己的生活、外貌和未来却充满信心。

可父母却愁着她的婚嫁。上面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均已成家,除三哥与父母同住外,都已相继搬走。两室一厅的80式横套,住着六口人,她只能挤在父母的房间,很不方便。

她时常感到自己多余,想找个人嫁了,可隔壁家阿兰,长得还不如她,却钓了个“金龟婿”,她又如何能将就呢?

多年前,阿梅很风光,学会跳舞,经常出入酒吧,认识几个老板,可除了“黑皮”未婚,其余都有另一半。于是,与“黑皮”往来了一段时日,“黑皮”不嫌弃她的心脏不好,她也不在乎“黑皮”相貌离奇,反正处得差不离要结婚了。

可一到婚检时,医生告诫:她不可以生育,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这无疑给她的婚姻判了死刑,她握着单子,问医生借了支笔,在单子背面儿留下一行字:黑皮,婚不结了,以后不要找我。托医生交给“黑皮”,自己走了。

早在初中毕业后,阿梅便工作了,其实她还可以在技校混上2-3年,可,她天性好强,又有个服装厂高薪的工作,也没考虑什么,就上班了。

工作了几年,厂里效益不好,也累人,就不干了。待业在家搓麻将,炒炒股,赚了些钱,也赔了些,最近股市不景气,就像她不争气的婚姻。

她停了炒股,又去商场当营业员,回到家看看电视,找老头老太聊聊天,搓麻将,约几个人上酒吧,回来死睡觉,打发时间。

父母像是欠着她债似的,忍让着她。自从她带着心脏病出世起,父母总是赔尽小心,哥哥、姐姐也让着她,任由她尖酸刻薄的话冷不丁射中,同时,也接受她高兴时,送的各种礼物。

除了两年前娶回的三嫂,受不住气,忍了好些日子,撑不住了,便与她斗嘴,乃至“厮杀”起来。起因并不起眼,就是一张没放好的方凳。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结果也许平平常常,一人脸上多了些许不规则的伤痕,不同的是:一个左面密集点儿,一个右面密集点儿。碗也破了几只,父母却不敢多讲。

不过,第二天,就分家了。分了家,心也远了,家里多了几分尴尬的沉默,少了些许温馨的生气,连那周岁不到的侄女儿,似乎也懂事多了,难得才哭上几声。

本来,阿梅极疼爱她,如今,虽也疼着,但挨着面子,她只能乘三嫂儿不在家,才去逗逗她,给她买点零嘴儿,幸亏孩子一点儿不像三嫂儿,脾气也没那么烈。

在家没多少趣味儿,邻居也多是下了岗,退了休,没事干的,过剩的精力全用在嚼舌根上了。自然,小姐妹相邀,不用花钱,就出去找乐子了,反正花销总是由那些“冤大头”担着,不用犯愁。

现在的男人,都胆大了,有了钱,竟不多给老婆孩子,宁愿找坐台小姐,找按摩,嫖女人,阿梅喜欢他们送的衣服、首饰,但打心底里看不起他们,都是些脑满肠肥的主儿。

直到有一天,一个老板提出:给她找套房子,每月固定生活费,伙食费,买衣物,除此以外,伺候好了还有意外惊喜。

阿梅本想甩他一耳光,但转念自己反正也不能生育,这辈子也不打算结婚了,这男人相貌也不是太离谱,家里头闹这么僵,自己也没什么本事儿。总得攒点钱,对付一下迟几年就要逼近的下半生。

再说了,婚姻,名分,能吃吗?能穿吗?

于是,考虑没多久,她答应了。尽管,一时间,心肺痉挛,抽得生疼,连带胃也扯得恶心,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像坏天气一般沉闷。她看到各色的霓虹灯晃得猛烈,迷乱的音乐震得她那坏了的心脏更坏了,她倒进那男人怀里,成了一只鸵鸟……

第二天,阿梅拿了些衣物,跟父母说去南方打工,单位同事有熟人在那里,据说工资待遇都高,叫她一块儿过去。

父母心疼归心疼,还是通知哥哥、姐姐们回来聚餐,为她送行。三哥三嫂儿,也因着她要离开,热忱了许多。

她仿佛看到:他们在为轻卸了重负而欢笑着……再也回不去了。所谓兄弟姐妹,不过是,年少时相伴一时,终老时相送一程。唯独,这老父老母是割舍不了的心头肉儿,这一离别,虽同处在一个城市,却再也不敢相见。

谎言这东西,就是心脏犯病时的救心丸,你明明很不屑带着它,却不得不揣着它,因为它明里给你续命,实则给你尊严。关键时刻,谁稀罕真假?

眼泪毫无征兆,泊泊泊顺着脸颊往下淌,明明阿梅笑着,家人却慌了:“别太激动啦,小心心脏啊……”母亲起了头,家人挨个儿送温暖,随即女人们跟着陪眼泪,小侄女不明就里,跟着凑热闹,扯着嗓子干嚎,阿梅再也忍不住了,索性放声大哭。

她没要人送,说东西不多,乘出租车方便,这么多人,挑谁?谁送,谁不送,都不合适……一坐上车,那廉价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她对自己讥讽一笑,再多眼泪也洗不去心头的耻辱,越洗眼前越模糊,看不到前景……

于是,她狠狠擦干眼泪,一甩头,用手理了理披肩的长飞,一声叹息——这是她生平最长的叹息。

“哎——我这种人,活一天是一天,谁知道明天又会是什么样子?”这句话,本能地跳出,阿梅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专心的司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一跳,又不敢回头看,只是一味寻找后视镜,时不时从镜子里偷窥。

阿梅也从反光镜里打量他,见他一脸好奇而精明的傻样儿,忍不住想:要是我没病,我的丈夫就该像他,憨直而不失英俊。可一转念,又感到悲哀了。

也容不得她悲哀,车停了,目的地到了,阿梅付了车钱,随意地添上一句:“不用找了!”

她瞥见,司机迟疑片刻,见她不响,就回了句:“谢谢美女!”

阿梅跨出车门,回以礼貌微笑,转身走了。

起风了,她轻抚单薄的黑衣,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才发现风很大。扬起的细尘袭击着她裸露的脸,她眯着眼,从包里找出一副墨镜,匆忙戴上。她听到,出租车绝尘而去的声音,渐渐远去。

阿梅知道这一转身,今后的生活就全变了。

但谁能预知未来呢?

不久,阿梅一袭黑裙,消失在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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