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酒馆|第十章:如果有得选,你想怎么死

死亡,不是个好词,谁也逃不过这个结局。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只能让它来得慢一些,但是它终究会来。相信每个人在临终的那一刻,都会对自己的生命有新的感悟,可是却没机会再活一遍,只能带着这份遗憾尘归尘,土归土。那亲爱的,如果有一种酒,能让你体验濒临死亡的感觉,你愿意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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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鼎山之上,有寺如山;有个和尚,名叫慧玄。这些年,随着佛理仙象被科技原理解释得愈加清楚,信仰佛教的人越来越少,鼎山上的无为寺当年凭借海市辰楼火了一把,信徒之多能从山下排到山顶,可是这些年愈加冷清。慧玄的师傅圆寂之时,寺庙里就剩慧玄一个徒弟了,他跪在师傅跟前痛哭流涕,师傅倒是淡定,说了句:“下山吧,空寺哪有真佛,佛在人间。”慢慢闭上眼,可能是不放心慧玄这个死心眼,又睁开眼说了句:“慧玄,再不下山,你就饿死了。”这才踏实死去。

这就是慧玄,现在他在我的酒馆,而这个故事已经过去了30年,当时的小沙弥已经变成了年过半百的行脚僧。慧玄袈裟破破烂烂,眼睛明亮如灯,抿着酒,看着海,聊着天。

(一)舍身崖

“有人跳海啦!”沙滩上忽然躁动起来,距离酒馆不远,便有一座山崖,恰如倒钩鹰嘴,探出海面,遥望远方。本来叫鹰嘴崖,可是近年来,不知怎么了,从上面跳海自杀的人越来越多,索性大家都叫它“舍身崖”。

舍身崖下,涨潮时波涛汹涌,退潮时礁石林立,跳下去的人目前还没有活着的案例。我和慧玄紧忙赶往,挤开层层人群,只见一个女孩坐在崖边痛哭流涕,海风很大,她身躯不小,可也好几次差点被卷走,大家看不到她的正脸,她把正脸给了大海,从侧面看她的话,觉得她有点胖,但很白,关键一只裤腿虚无缥缈,空荡荡随风乱舞,这是个失去一条腿的可怜女孩。

海风实在是大,有人想劝女孩,刚张开嘴,就被灌了一嘴腥臭的海风,看到警察来了,围观的群众也就慢慢少了,毕竟大家还是过自己生活。慧玄朝着女孩扔了一块石块,砸中了女孩的左肩,女孩这才回过头来,原来她的半边脸还有一条蜈蚣似的疤痕,应该是烫伤,可爱的圆脸蛋上陡然揪起一条“山脊”,让谁看了都不免心疼。

“施主,我是和尚,像你这样死去,是去不了极乐世界的。”

“那我怎么样死,才能去。”

“选择一种美丽的死法吧。”

“活得窝囊,死得美丽?”

“看,太阳都出来了。”慧玄说话的声音中气很足,虽然海风大,但还是能压住在场浮躁的气氛。

女孩回头一看,慧玄已经按住了女孩的肩膀:“跟我下来吧。”

……

人群散去,慧玄背着女孩来到了我的酒馆。

“姑娘,你的假肢或者拐杖呢?”其实我本来想问她为什么想不开的,可是想想还是算了,总觉得这是在揭伤疤,也相信对于这个问题,那女孩肯定回答了不下十遍了。

“扔海里了,不然你以为我会一只腿蹦到舍身崖上的吗?”女孩翻着眼,一股子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架势。慧玄听了,幸灾乐祸地嘿嘿直笑,一点都没有出家人的修持。我只好尴尬地搪塞一句:“请你俩喝酒,还是大师跟你聊吧。”

那女孩把犀利的眼光朝向了慧玄:“你说怎么死法最美丽?上吊的话人脸会发紫发肿,我本来脸就圆,这样不好;割腕的话,死得太慢,会不会很疼;吃安眠药好像也不太好,听说会死在自己的噩梦里……”

慧玄低头抿酒,笑而不语,很明显这个女孩是个急性子,朝着慧玄的脑瓜上使劲拍了一巴掌,发生一声清脆的“嘣”。我呆住了,想笑又不敢。慧玄却跟没事人一样,好像刚刚打的不是他,依旧笑着抿酒,说:“咱俩比比,看谁喝酒喝得慢,你要是喝得比我慢,我就告诉你。”

女孩有些生气,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慧玄就像是一团棉花,任凭揉捏,没有反应,他好像和我们都不是一个时间流,慧玄不急更不燥,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摄像机的慢镜头。

女孩开始沉住气抿酒,抿了四五口,慧玄说:“什么味道呀?”女孩蹦出两个字:“酒味!”慧玄还是笑笑:“还得品呀。”然后像是做示范一样,自己低着头,轻轻用舌尖先碰触酒液,然后舌头稍卷,带点酒液进入口腔,就这样喝酒的话,一杯酒估计可以喝一晚上。

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看到自己的作品能被这么欣赏和品味,心里非常自豪。女孩受到了触动,慢慢地舔,慢慢地品,时间也慢慢下来,临近中午,女孩说:“这酒有点甜了。”慧玄笑着说:“你还想死吗?”

本以为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女孩幡然醒悟,珍爱生命,却没成想让我和慧玄大跌眼镜,女孩暂定截铁地说:“想!”然后冷笑着说:“既然去意已决,谁会因为一杯酒而留下;我不仅知道酒甜,还知道饭香,还知道花美,知道这个世界上好东西多着呢,可是这跟我美丽地死去有什么关系?”

“那留个联系方式吧,等你想好怎么死了,我给你念经超度。”

“你不是说你会告诉我怎么死吗?”

“阿弥陀佛,小僧一时也没想好,施主若不着急死的话,容我也想想。”

“那你快点,我着急死。”女孩打了一辆车,消失在人群中。

我和慧玄两个人面面相觑,我刚想问,慧玄摇摇头:“当年师傅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多年来,没什么功果,本想临了救这么个人,也不至于两手空空见师傅和佛祖,奈何总是达不成心愿,看来我还是尘缘未尽。”

慧玄走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再来,只是我细细琢磨他这句话时,居然有点后怕:该不是慧玄也是来跳舍身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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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意外案例

慧玄走后没多久,我就关了门,来到舍身崖。

站在崖边上,不恐高的人,心旷神怡;恐高的人,倒吸凉气。遗憾的是,我就是恐高的人,海风一吹,我便赶忙弯腰后退,退不了没几步,便被一双浑厚的大手搭住了肩膀。

“你踩到我了。”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慧玄,既惊喜又惊恐地看着他:“你来这,不是为了跳崖的吧?”

“不不,我就是看到这风景好。”

“可是偏偏这跳海自杀的人最多,这是为什么呢?”

“人人都向往美丽吧。”

“那个女孩联系你了吗?”

“没有,我觉得应该没事,可是我有点放不下。”

“出家人还有放不下的东西?”

“出家人不吃东西也会饿死,出家人也是人。”

……

我和慧玄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从身后突然冒出一个黑影,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崖边奔去,慧玄虽然年老,但是手快;我虽然年老,但是劲大,风驰电掣之间,那个黑影已经从崖边飞跃而起,带着慧玄双脚离地,三个人就像一条锁链,慧玄抓着黑影,我抓着慧玄,耷拉在舍身崖边。

“放手,让我去死!”黑影挣扎着,听声音,是个年轻小伙。

我一只手拽着慧玄,一只手抠住一块石头。可是小伙总是在挣扎,石头明显有些松动,一起松动的还有我的手,虽然流着血,但是却没什么知觉。

“啊!”石头松动了,小伙、慧玄还有我,一起往下滑,我双脚乱蹬,又蹬住了两块石头,这算是有了着力点。

“救我上去,我不想死了,我不想死啊!”就在刚刚那生死存亡的一瞬间,小伙瞬间想活了,不在鬼门关走一遭,看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用嘴使劲舔到了自己左肩的一键报警按钮,这是儿子怕我出意外,特意设置的,警铃一响,附近的民警很快就出动了,最终得救,小伙没道谢,也没说什么,等到我和慧玄做完笔录,小伙便消失了。

“慧玄,你说你救这个人还会再自杀吗?”我一边包扎自己的手,一边问。

“不知道呀,想这个干什么?”

“如果他还会自杀,那咱们俩就白拼命了。”

“哦,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他突然又不自杀了?”

“为什么?”

“是不是死过一次的人,才能活得明白?”

“这句话倒是有些禅意。”

舍身崖下分开,慧玄又消失了,只是临走前,他把那个女孩的联系方式给了我:“老板,咱俩相识,说明你颇具佛缘,那个女孩请你一定告诉她,我马上就会给她答案,在此之前,一定要好好活着。”

边打听,边联系,我找到了女孩的家。

那是一栋破旧的小区,有些昏暗和潮湿,对于陌生人,小区里的住户都用好奇的眼光盯着你,让人心里发毛、汗毛直立。找到女孩的家,小声敲了敲门,发现没人应,使劲敲了敲门,门就自己开了。里面没有灯,小区里的四周都是高楼,窗户自然也采不到阳光,我年轻时也去过游乐场的“鬼屋”,这个阴森的感觉比那时候还要强烈。

“你来干什么?和尚呢?”

后背一凉,转过身,发现那个女孩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我……慧玄让我来的。”虽然我已经是知天命的人了,但还是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保佑我。

“你来干什么?”

“就是想和你聊聊呢,我那边正好也没啥事,不如去海边散散心吧。”

“散心?我觉得你真有意思。”

“我本来就很幽默呀。”

“我说你听不出好赖话嘛,我有心情吗”

“慧玄说他快找到答案了,让我专门嘱咐你等等。”我拿起桌子上一瓶吃了一半的安眠药,对着女孩说:“这东西管用吗?”

……

大概沉默了十来分钟,我刚要出门,女孩追了出来:“总做噩梦。”

女孩的假肢还不是特别熟练,也许是刚出事不久,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走吧,大叔,如果死之前还有什么愿望的话,大概就是看看大海了,不过你答应我,在我死之前不能看我。”

“好!”我刚想习惯性地把头朝向她,便被她一巴掌呼到了车窗玻璃上。

    于此同时,慧玄急忙回到了无为寺,他记得师傅说过:“无为之为,方是大为;恰如山草,愈枯愈荣。”寺里有一种草,师傅叫它无为草,这种草的特性就是每次快要枯死的时候,就是生命力要爆发的时候,就好像人一样,最珍惜生命的人,往往是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

自从师傅圆寂,慧玄便下山自救,无为寺也荒废多年,蛛丝缠绕破窗,尘埃沾染佛像,虽然内心些许凄凉,但是更让他失望的是,找遍了寺庙,仍然找不到无为草。近些年,一些保健专家鼓吹无为草有返老还童的效果,纷纷有人上山寻草,原先被人踩在脚下都不当回事的无为草,一下成了濒临灭绝的品种,可是这无为草也怪,人工种养始终成功不了,要么一直旺盛,没有死的样子,要么死就真死,没有还魂的效果。唯独这野生的无为草,才能生而复死,死而复生。

慧玄顺着寺庙继续往上爬,他记得后面应该有,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意念的执着在科技的强大面前,终究有些单薄。现在人们研究出的DNA扫描仪,输入无为草的DNA,在看好的区域内轻轻一扫,便知道有没有无为草,而无为寺后面的这片山,已经被无人机扫过好几遍了。

还得继续爬,只是慧玄不再走台阶了,被人走过的路,肯定没有宝。枝丫纷繁乱舞,划破了袈裟,枯叶支零破碎,敲碎了寂静,这样干到底有意义吗?慧玄在迈过一个小坡的时候,摔在了坡下,躺在地上呼呼喘气,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信仰,可是不信佛祖信信什么呢?信自己,自己孤苦伶仃;信师傅,师傅早已远去,在坡底的这一摔,就像信仰的突然崩塌,慧玄呜呜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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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精致人生

我开着车,带着女孩到了酒馆。一路上,我也没敢问她的名字,倒是她自己先憋不住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我刚想转头,突然脸火辣辣的疼,我没忘记她给我的教训,坐在自己的吧台上盯着门口。

女孩说:“我叫宝灵,宝贝的宝,可是谁也没有把我当宝贝,妈妈生完我就死了,爸爸上半年出车祸也死了。”宝灵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有悲伤的情绪了,不慌不忙地撸起自己的左裤腿,说了句:“瞧着,我也这样了。”

“我不敢瞧,怕你的耳光。”

“大叔可真有意思,看吧看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悲伤。”我转过头看她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头发过肩油腻腻的,皮肤雪白病恹恹的,眼神空洞懒洋洋的……说不上恐怖,隐隐觉得有个“邪气”。

“我不悲伤呀,我还有眼睛可以看世界,我还有嘴巴可以尝美食,我还有鼻子闻好的空气……”宝灵越说,眼睛就不自觉地往上翻:“我把世界上所有的鸡汤都看完了,在我想死之前。”

“你说的都挺有道理的,为啥还想死呀?”

“我活着干什么?我觉得我这一生就是个悲剧,想快点结束,然后转世轮回。”

“可是死了就是死了,没有轮回,每个生命都是大自然的奇迹。”

“这么说,你死过?”

“我……我当然没死过。”

“那你怎么断定死后没有轮回的。”

“我……科技……哎呀,你这丫头真是。”

我很难攻破她的逻辑,生气之下,居然觉得她有些可怜,甚至能想象出,她痛苦地翻遍了所有的书,问遍了所有的人,都找不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如果我是她,我能坚持下去吗?我能笑对死亡吗?

“丫头,我决定不了你的生死,如果你下定决心去死,谁也拦不住你,但是有一点,死之前,我希望你能在这个酒馆找到些许温暖,找到点留恋,算是……算是代表这个世界向你道歉。”

我给她倒了一杯“美好时光”,希望能刺激她的大脑多分泌些快乐的多巴胺,她静静地用吸管喝着,可能是觉得吸管喝还是太快,又把吸管咬过来咬过去,这样洗到嘴里的酒便成了断断续续的水流。

“好喝吗?”

“味道挺好的,明天不如我俩去逛商场吧。”

“咱俩?”

“对呀!”

我点点头,没有拒绝,可是隐隐觉得这个姑娘有好转的可能。

……

慧玄终究从坡底爬了出来,袈裟本来就破旧,这下被撕成了条状,山上风大,他的袈裟飘飘洒洒,像是美人的长发。

“管他的吧,我救人又不是为了佛,不救人,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就像是醍醐灌顶,慧玄的心敞亮了,小时候觉得这辈子就是念经,可是师傅临终却说这没有意义;然后下山找佛,找了几十年,也觉得没有意义;唯独看到那个女孩要寻短见,心中的慈悲激发出来,那一刻下意识的劝解,仿佛有了意义。

“找得到无为草是缘,找不到是命,无憾了。”慧玄继续往上爬。山上风云突变,紧接着就下起了雨,这雨初始如豆,登时如瓜,最后像布,哗哗流着,像是绝了提的天河。雨大风狂,随时都有山洪爆发的危险,慧玄三步跌两跤,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到自己的光头上,像极了小时候自己赌气敲木鱼的声音,急促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雨冲刷着山体,泥浆滚滚而下,就在慧玄接近绝望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原本看似荒芜的山体,渐渐被雨水冲刷出一片黄绿色的小草,慧玄睁大了眼睛:“无为草,无为草怎么长到地下去了?”他分不清这是佛祖显灵还是生物的应变,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说不上来喜也说不上来悲。

第二天天蒙蒙亮,宝灵就醒了,她不刻意去叫我起床,但是却在酒馆里故意制造噪声,看到我起床了,冲到卧室门口说:“既然你也睡不着,兜风去吧。”

我的车只能离地5米,并且喷气刹车还不太好使:“兜风我的车不行,不过可以看看风景。”一般沙滩上是不允许车开上去的,虽然现在的车大多都是悬浮,但是还是会扬沙起风,影响别的游客,正好沙滩上没人,我就拉着宝灵来到了沙滩,绕一圈然后去逛商场。

“看太阳快出来了,瞧,那是渔船吗?”宝灵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身上的郁闷一扫而光,可是很快她又强行压住这股激动,变得冷冰冰的。

“这样的景色还有很多,一辈子都看不完的。”确实,我虽然喜欢海边,但是看得时间长了,当初觉得很美的景色,慢慢归于平静,来往的渔船,跳动的海鱼,红色的朝阳,这些都已经成为一种视觉习惯,看不到的时候想,看到的时候亲。

“要不要去码头看看,那里的鱼都是新鲜的。”

“鱼有什么好看的。”

我摇摇头,还是把车开到了码头。结果还没等车停稳,宝灵就跳下了车,假肢没有撑住她,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平静了几秒,宝灵双手撑着地,很快站了起来,凑到每个鱼摊前面,问问这,问问那,看到吐泡泡的小章鱼,忍不住过去一摸,章鱼的一只触手便缠住了她的指头,并且越缠越紧,指尖的血供不过去,变得白森森,可是宝灵并没有挣扎,她像是很享受这种生命的力量。

还是渔民老李摘下了章鱼,章鱼这种东西,硬摘是不行的,得把手放到水里,让章鱼有了安全感,它才敢松开触手,老李笑着说:“你这姑娘不怕疼的吗?”

宝灵回过神来:“连死都不怕,怕什么疼呀。”

磨蹭了大半天,接近中午了,宝灵才挪着步子去逛街。

其实之前,宝灵一直都是通过VR逛街的,并且这也越来越成为一种趋势,出门的人越来越少,大家更愿意宅在家里或享受生活或办理工作。

“嗨……街上也冷冷清清。”宝灵用手托着腮,看着喧闹的大街,霓虹的大楼。在我看来也确实有些冷清,以前说是人声鼎沸,现在只能算是音响鼎沸,人没见几个,声音整得挺大。

“大家都懒了吧。”

“懒死了!”

“你怎么总把死带在嘴边。”我属实有些生气,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小点的姑娘,总有一种当家长的冲动冒出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宝灵居然有些愧疚,声音低了很多。

逛了好几圈,确实没啥好玩的,宝灵便催着回酒馆了,可是偏偏就在回去的路上,意外又发生了。

路过一个广场上空,突然下面的喷泉急速猛喷,把我的汽车顶翻了个,像是参加比赛的体操运动员,接连翻了无数个后空翻。得亏我和宝灵扎了安全带,这才没有被甩出去,可是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一脸血腥味,好像血液凝固了,再看宝灵,发现宝灵已经昏迷,头杵在地上,脖子已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着,任凭我怎么喊,宝灵都没回应。

再后来,我就到了医院,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老伴一个劲地抹眼泪:“都说不让你管闲事,你这都进了多少次医院了,哪天都把命搭进去了。”

“宝灵呢?那个小姑娘。”我刚要起身,觉得头痛欲裂,又瘫在了床上。

儿子一向是支持我的,他缓声细语的说:“她还昏迷呢,医生说可能有后遗症,你能联系到她家人吗?”

“他家人都死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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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生无可恋

慧玄带着无为草到了我的酒馆,看到酒馆关门,苦等了两天,还是没见到来人,自己来到了舍身崖。此时的他形容枯槁,头发也长了薄薄一层,胡子上还沾着些许泥土。舍身崖上一坐,便开始闭目念经。

一连过了三四天,去舍身崖的人都注意到了慧玄,没人见他吃,也没人见他动,最后把记者和网络主播都招来了,各种花边新闻和传闻轶事也散播开来,“一男子被女友抛弃,舍身崖上剃度出家”“得道高僧舍身崖显灵”……我在医院看电视,看到了慧玄这一幕,顿时有些心痛,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去找他。

我租了一部机械腿,有了它助力,我爬山不成问题。可是当我亲眼看到慧玄的时候,他给我的感觉仿佛换了一个人,神圣而不可接近,我痴痴地在他身后站了好久,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打扰他。

“你踩到我了。”舍身崖上,慧玄这样跟我说过,索性我也这样和他说一次,用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来也真是好玩,慧玄身后已经有十来个人跟着他一起打坐,长头发的,没长头发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各种各样的都有,他们也像慧玄一样坐着,闭目养神。

“你终于来了。”慧玄难掩激动,攥住我的手的时候,能感受到那种来自骨头的碰撞,“这是无为草,你可以用它研制一种酒,让人喝了就能体会到濒临死亡的感觉,让每个人都好好活。”慧玄已经站不起来了,毕竟他已经不吃不喝这么多天,我抱着他下了舍身崖,不知走了多久,回头再看看崖上那十来个信众,已经走了多半。

慧玄也住进了医院,只是医生也无法解释,一个人不吃不喝这么多天是怎么活过来的。

大概是5天后的一个早晨,我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尖叫,我神经一紧——这是宝灵的声音。她终于醒了,可是听到她的尖叫,我隐约觉得事情不好。

“为什么要救我,我眼睛都看不到了!”挪步到宝灵的病房,我看到她拿着枕头乱舞,我把医生拉到一遍,医生说:“这是脑部重创到了视神经导致的,不可逆。”

我冲进去抱住宝灵,凑到她耳边大声说:“宝灵,是我,是我害的你。”

宝灵听到我的声音后,不闹了,开始疯了似的笑:“感觉我还不够惨是吧,来吧,来吧,看看还能让我怎么样,把耳朵也拿去吧,把鼻子也拿去吧,哈哈!”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挣扎开我的怀抱,摸到了墙根,使劲用头撞墙。

医生很快给她打了安定,慧玄也跑了过来,当他得知宝灵的眼睛失明后,连说了两个“善哉”。

“都怪我,宝灵刚刚有所好转,这下又坏了。”我强忍着泪水,陷入深深的自责。

“不妨把酒研制出来吧,等到宝灵醒了,说不定会有效果。”

反正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和慧玄就赶回了酒馆,拿着无为草研制新酒——“重生”。正忙活的时候,电视里传来了新闻:“鼎山后面的无为寺发现大片无为草,昔日落魄古刹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慧玄抬头,看到很多人手里攥着无为草,贪婪地笑着,有的还发生了争抢,默默流起了眼泪:“都是我害了它们,我真是罪孽深重。”

“您一片慈悲心肠,怎么会罪孽深重呢!”

“草木有情,我若不去打扰,它们本可以过得很好。”慧玄低着头,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经过三天的反复试验,“重生”已经初步成功,有一晚上,我和慧玄对坐而酌,打算一起试验下新酒。

窗外月明风轻海平,窗内两人相视心静。“这酒喝了会像无为草一样,先死后生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慧玄说,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肯定是知道,但是还是怕出意外。”

我俩盯着眼前这两杯黄绿色的酒,有些尴尬……

“要不,我先喝,如果出问题了,你叫医生吧。”我提了个建议。

“还是我来吧!”慧玄一饮而尽,紧接着两眼迷离,呼吸紧促,脸由蜡黄转红,又转白,接着就直挺挺地趴在了桌子上。

“大师,大师。”我沉不住气了,使劲拍了拍慧玄,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再一摸鼻子,没有了呼吸。虽然这都是预料中的事情,可是眼看着慧玄没了气,我确实有些慌,只是一个劲地叫他。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慧玄的脸开始由白转红,气若游丝;再过了半个小时,慧玄睁开了眼,懵懵懂懂地看着我:“我见到了师傅。”

“啊……?”

“我见到了师傅,他训我又夸我,他用木鱼槌敲我头,邦邦响。”慧玄还没有缓过神来。

“你先静静。”我给慧玄倒了杯温水,他喝了几口后,终于清醒了一些。

“你……什么感觉呀?”

“窒息,先是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世界慢慢变黑,紧接着一片明亮,这辈子所有的事和人都迎面走来,然后穿过我的身体,跑向身后。”

“会觉得生命很美好,想着多体验下嘛?”

“有这个感觉,但不强烈,对我来说,仿佛看开了,死也好,生也好,都只是一种形式。”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或许别人喝了有别的感觉吧。”

“要不你试试?”慧玄问我

“我不太想试。”

(四)幡然醒悟

宝灵出院了,状态依旧不是很好。

她坐在酒馆的窗户下,默默无言,我有时坐在她身边,陪她整整一下午。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说了句:“老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换位思考下,你要是我,你还会想活吗?”宝灵说话时,平声静气,眼睛空灵却噬满泪水:“我只想快点见到我爸妈,而你们却不让我走。”

说实在的,宝灵的话打动了我,我站在她的角度思考,或许我也就寻了短见,既然活着痛苦,为什么不死得痛快。

慧玄打住了我的思考,他说:“活着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如果感到痛苦,那是因为没活明白。”

如此过了三天,慧玄陪着宝灵在酒馆的窗户下坐着,看到宝灵的头发动了,慧玄会说:“这是风。”听到远处的鸣笛,慧玄说:“这是船。”……不厌其烦地讲解,就像是幼儿园的老师教小朋友识字一样。

这天有个孕妇来到了我的酒馆,按道理讲,孕妇是不能喝酒的,会对胎儿造成影响,可是我的酒馆里有种酒,孕妇是可以喝的,与其说是酒,倒不如说是汤,只是喝起来一股酒味,里面都是滋补的药料,我取名为“厚爱”。

孕妇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妆容精致,咂摸着“厚爱”,一看就是好饮之人,只是为了孩子的健康,她或许已经好久没有畅饮了,没有戒不掉的习惯,只有改不了的天性。母亲爱孩子,这就是天性。

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孕妇的眉头一皱,捂着肚子,从桌子上滚到了地上,地上一滩水,孕妇紧皱眉,嘴里念叨着:“我要生了。”

孕妇的脸上汗如雨下,剧烈的疼痛让她大喊大叫,慧玄听到声音要跑进酒馆,却被宝灵一把拉住:“把我领进去。”

宝灵和慧玄走到我身边,慧玄安慰孕妇,我紧忙按下一键救援,附近十来所医院都接到了消息,紧忙派车来接,再看孕妇已然晕厥,孩子很有可能胎死腹中。

“你们谁是家属?”医生问。

我和慧玄面面相觑,还是宝灵反应快:“我们都是。”

孕妇紧急送往医院,路上宝灵摸索着攥紧了孕妇的手。等到了医院,我、慧玄、宝灵便被拦在了大厅,我惊慌未定,慧玄默默念经,宝灵静静站着……

“保住大人还是保住孩子?”不大会儿,一个小护士急急忙忙出来了。

“我……我们不是她的直系亲属,我们只是路人,她……在我酒馆……”没等我解释完,护士着急了:“大人还是孩子?”

“我们没法做决定。”我纠结着,

“保大人。”宝灵说了话。

护士点点头,又急匆匆地跑了进去。

“你怎么可以替别人做决定?”我有些不解。

“不做决定,两个都死;做了决定,至少保一。”

“那你……”

“我反正是将死之人,后果我承担就行了。”

慧玄在一旁点点头,没说话。

经历了漫长的半小时,寂静的手术室里传来一阵孩啼,就像雄鸡一声破晓,我心里敞亮起来。

“都保住了!”医生擦擦汗,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不多久,孕妇也醒了过来,她憔悴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然后感激地说道:“是你们救了我们母女俩,谢谢。”

我欣慰,慧玄点头,宝灵流出了泪水。

……

回到酒馆,宝灵突然说:“你们研制的那杯酒,可以让我来试试了,我做好准备了。”

“啊……你都知道了。”我擦拭着吧台,有些意外。

“对呀,给我试试吧。”

“喝了挺吓人的,等到了晚上吧。”

宝灵终于听话了一回,点点头,走到了窗户下。

转眼天黑,宝灵感觉不到了阳光,便说:“风冷了,酒馆也静了,是不是天已经黑了。”

“恩……酒给你准备好了,它口感微甜,喝了会有窒息感觉,并且……”

没等我啰嗦完,宝灵一饮而尽,潇洒地坐在椅子上等死。

喝了大概五六分钟了,没看到她难受,没感觉到她皱眉,甚至没有一点动作,只是看到一丝泪水从眼角流下,慧玄至少还有脸色的变化,双手还乱舞了几下,要么是酒没效果,要么是宝灵太能忍了。

半个多小时后,宝灵拭干泪水,笑着说:“活着,是好啊?”

我乍一听,还有点懵:“恩?转变这么快?”

“我只是觉得我妈生我挺不容易的,无论好坏,都是母亲的恩情。”

“你不是没见过母亲吗?”

“临死那一刻,我见到了她,她说我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生命的延续。”

“嗯嗯……那你可不能辜负她。”

宝灵没说话,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见到了什么,只是刚刚那半个多小时,她确实很平静,平静地像没死过一样。

宝灵身上带着声呐眼,能够帮助她避开一些障碍物,她也能见到一些东西的轮廓,但是颜色要靠自己脑补,她走到酒馆门口,说了句:“你知道慧玄去哪里了吗?”

“不确定呀,他从医院回来就走了。”

“哦,你告诉他,我会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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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莫名欣喜

我能推测出慧玄去哪里了,但我不敢确定。要么无为寺,要么舍身崖,自打上次在舍身崖找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根扎在了那,不是那种抽象的根,而是实实在在感觉到他身体的每一个须发,甚至灵魂都在往舍身崖扎,他走之前问我要走了“重生酒”的配方,我想他一定是在舍身崖渡人吧。

慢腾腾地日子过了大半年,我听说舍身崖旁边盖了一座寺庙,已经大概知道是谁盖的了,顺便去拜访下,毕竟已经半年多没见慧玄了。

爬上舍身崖,走进新寺庙,找到主持,发现主持不叫慧玄,叫广灵。

“您找的是我师傅,慧玄。”

“对呀,我就是要找他。”

“师傅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半个月前,便再也没见。”

“那这寺庙?”

“师傅救过的人,捐资盖的,我也是师傅救过的人。”

我又去了无为寺,发现无为寺已经变成了无为庵,庵主正是宝灵,她端坐在庵上,脸色平和了许多。

“你知道慧玄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呀,后来我在舍身崖找到他,他说让我来无为寺,替他向满山的无为草赎罪。”

“这家伙半个月前消失了。”

“不必刻意,相遇尤是。”

……拜别了宝灵,我又来到了舍身崖,总感觉慧玄就在这,可偏偏找不到他,我也模仿慧玄,端坐在崖上,闭目养神,回忆着我和慧玄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一只海鸥飞到了我的肩膀上,我轻轻地睁开眼睛一看,海鸥的腿上缠着一块破布,那正是慧玄的破烂袈裟。

海鸥扑棱下翅膀飞走了,我朝着海鸥飞走的方向远远望去,舍身崖的前面,渔船来往,朝阳升腾,一片生机盎然。

晚上,我回到酒馆,关紧门窗,偷偷从酒柜里拿出只剩半杯的“重生”,慢慢咂摸着生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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