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在红烧豆腐上的过去

要问对你而言最有意义的一道菜是什么,武靖不假思索的说出了:红烧豆腐。  

鲜嫩可口的豆腐,火红诱人的汤汁,绿色葱花的点缀,那特有的清香伴随着袅袅热雾在空中飘荡,回想间让人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我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吃的这道菜呢?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应该是在村里的红白事上,具体是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尚且记得幼小的自己在妈妈身边,第一口的尝鲜后便火急火燎的主动探身,往白瓷碟子里面不停地夹红烧豆腐,那时候的我并不会用筷子,说来惭愧,现在也使得不咋好,要么用力过度将豆腐夹碎,要么太过轻和让其如泥鳅般滑溜溜的脱离,为此懊恼了一回,也是妈妈的提醒,为什么不用勺子呢?为此,我倒是落下了一个习惯,总是用调羹去吃这道菜。

岁月流转不停,在之后慢慢长大的日子里,他仍然十分钟爱这道菜,以至于之后的日子里,玩伴都是在吃着肉类物质,而我握着调羹,乐此不疲地往口中送着美味的豆腐,“快,靖子上来新菜了,赶紧尝尝!”在餐桌上,不只是母亲,同伴也会对我的‘情有独钟’看不下去。

而我总是淡淡回应:“知道了,我再吃一口豆腐。”现在回想起同桌上陌生人微妙的眼神,还真是让人想要捧腹啊。

小学,初中,高中,一共十二年,似乎每天都在为学习而奔波,在高中时更是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为此错过了很多品尝红烧豆腐的机会,虽然高中的食堂也有,但相差甚远,我认为也就是名字相同,做法上却大相近庭。

而且在初中时候,也不知什么缘故,村里的很多红白事上已经舍弃了这道菜,为什么呢?又实惠,又好吃,为什么要取消掉红烧豆腐呢?直到现在回忆起来,也没有任何的头绪。

在求学的生涯中,有过自己学做菜的念头,但要么是时间问题,要么是父母的‘错误保护’,还有种种客观原因,在学习生活中,我始终未能学会做菜,这一点很是可惜。

所以无可奈何下,每次放假回家,至少有一天,我会让爸爸给我做红烧豆腐,有时候也会出去找个小饭店吃,当时为了照顾父亲的面子没说,现在说来,老爸的炒的菜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油多肉多菜少,看的出来他很爱吃肉,尤其是肥的,似乎这就是经由他手的特征。

但红烧豆腐并不适合他的这种做法,出来后豆腐往往会失去它本身特有的味道,而被猪肉味所彻底的掩盖,而且汤汁看上去油滋滋似乎很开胃,但太油腻了,正常情况下,汤汁是完全可以就着喝的,而父亲所做的汤汁有点齁嗓子。

但不管怎么说,老爸的肉还是很美味的。我们也去饭店吃这道菜,味道是差不多的,但总感觉少了一点东西,在以后的机会,之后的饭店中,我都有着同样的感受,到底是缺少了什么呢?而直到六年前我才发现。

时间最近,而且印象深刻的这道菜的是在什么时候呢?

我同样脱口而出:“进入大学前,和毕业后。”

为什么要说两个时间呢?因为两者的关系还真分不开。

从高二开始吧,红烧豆腐的重要性在我的生活中越来越越淡,可能是因为高考的压力,学习氛围的原因,在吃穿方面自然而然的放在了身后,所以说这一年的时间里,我应该是没有再吃过这道菜的,暑假也一样,因为家里条件一般,为了减轻负担,我去打工了,那个时候一个月也就一两百块钱,哪里舍得乱花,也就是吃人家免费的面食,不过在进入大学的那一天,我再次点了那道菜。

来自五湖四海的六个人,我们凭着冥冥中的天意聚在了一起,而我甚得荣幸,被推举为了舍长,为了庆祝我们的相遇和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我们一致决定中午出去吃一顿好的,那家店叫‘川蜀人家’,到现在我也记得很清楚。

拿起简陋的菜单,红烧豆腐四个字冲入了我的视野,那时候你知道么,我的心莫名悸动,就像是当初遇到你一样,这样的比喻让你听到了好像我要倒霉,武靖讪讪的捎了捎头,接着说道,以前的很多事情不由自主的涌上了脑壳,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就像做动画时候的一帧帧图片,我的呆滞倒是把舍友吓了一跳,还以为我怎么了,我知道那种情形下并不是感慨的时候,有点煞了风景,很是不该,便强压下心中繁杂的念头,我只点了红烧豆腐,接着把菜单给了他们。

接下来就是大快朵颐了,我们宿舍的人都不怎么能喝酒,六个人连一箱啤酒都没有干掉,那时候一箱也就九瓶,最后还剩了两瓶,但是桌上的菜都吃的一干二净。那个时候并没有专门提倡什么光盘行动,大家都是平凡人,而钱也都知道来之不易,哪里舍得浪费。

说来原本装有红烧豆腐的盘子可也是干净的很,它中央凹下去的部分有两厘米之多,汤汁浸泡了大半豆腐,它的量可不少,但也被我们干了个‘一清二白’,当然主要的功臣是我,我向他们推荐了这道菜,他们尝了也说不错,但并没有达到我这种狂热的态度,事实证明若一个人真正喜欢一个东西或者一个人,他并不会因为时间或者其它的原因挪移丝毫,有些感情它已经深入骨髓,和这个人彻底融合在了一起,即使岁月相隔,纵使相聚千里,但在再一次见到的那一刻,当年的那份狂热,那份爱意将会从骨髓中抽出,你看吧,没有减少丝毫,没有褪色半点。

我当然不是全部喝掉的,你可不知道哩,拿上花卷或者馒头,沾上那汤汁也是相当的要命,开玩笑,本来已经饱的不行,但看着那溢剩的鲜艳汁液,我硬生生又吃了两个花卷,说到这里武靖似乎很自傲,还挑起了眉头,神采奕奕的述说着自己的光荣事迹。

“嘿,你说我们毕业的时候会哭么?”这是我问的,时间在大一的暑假,每年夏天都是毕业季,在和舍友一起吃饭的路上,我们刚好看到大四毕业的学长在给舍友送行,他们相互拥抱着,更是有人含着泪水,发出低沉的抽泣,看得出来想要尽力掩盖这让人嗤笑的情绪,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为什么要用‘嗤笑’这个字眼呢,并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因为这是我当时的感觉,在我的世界观中,这种男生间哭泣的送别似乎只在故事里,只在人为的虚拟世界中,真的有那么感伤么?当时的我认为有点做作,但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做作啊。

时间飞逝,转眼间大学四年的生活悄然结束,就像它来的时候那样,没有专注的通知,没有刻薄的提醒,它是让人心驰向往的男神,也是让人望而却步的女神。

那个时候考研的人很少,在我们宿舍里也只有两人罢了,我并不在列,所以这个夏天,我们注定要分开,因为我是本太原的人,所以并不着急离开,我要一个个把他们送出校门再离开。在宿舍最后的团聚日,最后的一个中午,我们又一次聚在了一起,还是那家店,‘川蜀人家’,还是那六个人,还是同样的菜,红烧豆腐没有少,还是同样的酒量,即使过了四年,也并没有任何见长,很多东西没变,很多东西也变了,大家有了各自的世界观,人生观,不再是当年的愣头青,大家有了各自的话题,不再是当初的只会聊着家乡和高考的成绩,大家有了不同的未来,有人前途大好,有人晦暗不明,甚至布满了荆棘,但我们互相祝福着,庆幸着我们的相遇。

“这一别何日能再见?这一别或是永生不相见!”

我们并没向学长那样在送别时候哭泣,而是在这餐桌上,相聚间,相继留下了泪水,这句话是老三说的,他是一个文人,平时就喜欢写东西,所以这伤感的话语再配上他那低沉的嗓音,我们相碰的酒杯同时凝滞在了空中。

那是怎么的情感?

无限的哀伤,我有了深刻的体会,一抹火辣辣的伤感如猛兽脱离了所谓理性牢笼的捆缚,双眼发酸,泪腺骚动,这句话在脑中不停回荡,第一次来这里回想的是前十几年的事情,而那时回想的就是刚刚发生在四年里的那些事,那些画面更加的生动真切,你知道么?说到这里,武靖的鼻子发红,他的声音中隐隐有着哭腔。

来自五湖四海的我们将来的某一天是否能再次相遇,以当时我们的实际情况,真的,谁都不敢下保票,所以我们分外珍惜,眼中含着泪水,嘴里塞着酒水,大男人间互相夹起了菜,开始了嘘寒问暖,饭点也就那几个时辰,我们的午饭几近尾声,那个时候的红烧豆腐就像四年前一年,尚且留有不少的汤汁,所以我开口,来来来,拿馒头蘸着吃,真的很好吃。

武靖说到这里,嘴角上挂起了笑意,手头上的功夫也熟练起来,将切好的豆腐放在了一边,又是拿出了葱,姜,蒜,挨着切成了碎末状,接着和陈心月说道:这次他们并没有‘逃避’,也没有敷衍,一个个拿起了白花花的馒头,拿筷子撕下一部分,然后深入圆碟内蘸了一半,就着手送在了自己的口中:嗯,好吃!哇,当初不怎么在意,真的是很好吃欸!

“嗨呀,我怎么会骗你们!”那时候的我终于得到了认同,很开心,我也是像往常一样,蘸着吃起来,在入口咀嚼下咽的那一刻,我彻底呆住了,或者说我嘴部的神经陷入了麻木,就是半张着嘴怎么都闭不上,我的脑部神经高度兴奋,嘿,别用那这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有病,咱们不是做过婚前体检么?

看他那紧张模样,陈心月笑笑不语,坐在餐厅的方桌旁,双手托着下巴倚在桌面上,眼睛一顺不顺地盯着厨房里‘折腾’的武靖,静静地等他的后话。

接下来是怎么弄来着?武靖翻了翻手机,嘴唇呈‘O’形,并没有出声,但就是恍然大悟的神色么,将袖子挽了起来,一切准备就绪,看着油热后,将花椒,葱末,蒜末,姜末还有豆瓣酱一并扔入了油锅中,顿时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老公,你是不是又没有将锅弄干啊!”陈心月无奈的娇喝声传来,武靖轻咳:“好像...是忘了擦干了。”

不过这并不碍事,翻炒了一会儿,香味已经是扑鼻,武靖连忙将事先已经用生粉腌制的猪肉末放了进去,呲啦声不断,武靖心虚的看了眼门外的陈心月,见她并没有异常神色,想必这是正常现象了。接下来便是有模有样的翻炒,武靖上下晃着锅,食物在空中划过完美的抛物线接着又回到了热火的怀抱,只留下幽香在空中弥漫,看那样式达到了所谓的分离,武靖连忙玻璃杯中的水倒了进去,“浸没大半!”按照食谱的要求,水位被控制在恰当的位置,接下来便是调味了,胡椒,花椒粉,鸡粉,生抽,老抽,还有便是...糖。

原来这就是我就是我丢失掉的感觉么?武靖的瞳孔在放大,他终于记起了不同,以前的红烧豆腐的汤汁的后味总会有一种甜意,因为量少,只有喝汤或者是用无味之物像馒头蘸着吃时,那种隐含的甜味才会暴露出来。

那时候的我充满了感动,像是看了《嫌疑犯X的献身》时候一样,泪水真的是夺眶而出,脱了缰的野马拦也拦不住,武靖拿出小勺子,慎重的取出了一勺糖,皱着眉头,充满了一种仪式感,感觉这个时候整个人深沉了很多,他一丝不苟的将糖放在了锅中,开始了搅拌。

“对了,你看了那部电影了么?就《嫌疑犯X的献身》。”武靖询问着陈心月,“你还好意思说,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进入电影院,难不成让我一个人去啊?真是的。”

“不好意思,最近有点忙,今天晚上我陪你去看。”武靖冲着她温柔一笑,接着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作品’上,当然嘴里又开始了他与这道菜的故事,不过好像快结束了吧,陈心月这样认为。

就这样,我们吃完了最后一顿聚餐,那天下午老三最先离开,接着是老二,老六,对了我是舍长,所以是老大,而老四和老五虽要考研,但也是决定先回老家,休息上一个礼拜,也算是告别过去吧,所以那天下午我送走了他们五个人。

哎,看着宿舍越来越空,原本当初嫌弃狭小的空间竟然变得空阔起来,很显然,我并不喜欢这种空阔的方式,在晚上九点左右,把老五送走后,整个宿舍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那种感觉让人发疯,我缩在床上,手里拿着啤酒罐,眼泪啊,可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啊。

“你送别他们的时候有哭么?”陈心月问的很小心,声音也刻意柔和了许多,身子都往前探了探。

“没有,只是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一个人的时候我哭了,但是这还不够么,那种感觉,至今可还是很深刻。”武靖抬头看了眼虚空,呼了一口气,“好了,你老公的处女作,红烧豆腐完工了!”

“来来来,我帮你!”陈心月连忙上前,“别别,你坐在那里就好了,这些年也是辛苦你了,一直就这么伺候我,亲自下厨,才发现,做饭也挺不容易的啊!”武靖伸出手臂拦住了她,陈心月吐了吐舌头很配合的又坐了回去,“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我甚感欣慰啊!”

“你这小妮子!”武靖将呈纳红烧豆腐的盘子放在了中央,走上前拨弄了下陈心月的鼻头,一副宠溺的模样。“来,尝尝吧。”  说着,武靖揭开了遮挡的玻璃盖,就在分离的刹那,热气喷薄而出,紧随其后的便是喷香,那是怎样的香味呢?

有清新的蔬菜香味,也有可口的肉香,还有老干妈特有的惹鼻味道,总之交杂在一起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那种香味互相促进下上升了好几个档子,陈心月凑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完美!”接着细细巡视了起来。

豆腐圆润,无规则的叠放在一起,并没有错乱感,反而挺富有生活气息的,繁中有序,肉末主要集中在中央的位置,整体酝酿在鲜红色的汤汁中,可以看到表面漂浮的一些佐料,而上面撒着绿色的葱花和些许香菜,这算是锦上添花,嗯,色泽上面也相当不错,让人充满了食欲。

陈心月拿起武靖递过来的筷子,夹着靠底部的一块,放在了盘中,仔细端详一番,这才又夹起放在了口中,“嗯,汁液入口即化,口腔微微一动,那些汁液像是受到了牵引,自动的流向了喉咙,而牙齿和豆腐相触时,会有反弹感,用力咬下,沁入其中的汁液在口中飞溅,带着烫意,却给人说不出的酸爽。”

看着陈心月闭着眼睛,一副陶醉其中夸张的神情,武靖摸了摸鼻头,“嘿嘿嘿,正经点。”

“你不感觉我很像中华小当家中的那些评审么?”陈心月一笑总会露出那甜甜的酒窝,调侃的语气显得更加古灵精怪。

“嗯,说实话,真的做的很不错,对于新手而言就显得有点不可思议了,老公,在这方面你还是很有天赋的。”陈心月将口中的豆腐咽下,接着道:“不过还是有点缺点的,就像你提到的,汤汁的味道太浓了,以至于将豆腐本来的味道掩盖,而且有点咸。”

“哈哈,是吗。”武靖笑笑,拿起了备好的调羹,舀起了两片放在了口中咀嚼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的意味,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没错,就是这个甜味,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

武靖握着调羹的手在颤抖,双眼发红,他很激动,“喂喂,老公,你不至于吧。”陈心月撇嘴,走到了他身边,话说到一半,却被武靖一个起身揽入了怀中,双目对视,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动情,两人在靠近,慢慢地拥吻在了一起,她能够感受到脸庞上滚烫的泪水,它们来自于他。

“嘿,老公,大中午的你怎么性欲这么高啊!”陈心月取笑着,但武靖并没有在意,不由分说抱着她一同进入了卧室,“你知道为什么做菜那么辛苦么?”陈心月躺在床上,依偎在武靖的怀中,眸子水灵灵的,挑弄着他的神经。

“因为那道菜能让你想起它所包含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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