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葫芦之殇

五月的雨似乎失控了,没有停歇,连绵不绝地冲刷着这座忙碌的城市。大街小巷的水汇集在一起,涌入下水道,流向了江中,江水涨了,浑浊昏黄。

而我,正因一些琐事,心略有不快,漫步江边。

远远地飘来一个黑点,一起一伏,近看,是一棵水葫芦,久违的水葫芦!中间三两片叶子有些绿意,四边的叶早已枯黄,蔫蔫地耷拉着。不知它是从哪里来,如何误入了河道,经历哪些风吹雨打?此刻,它精疲力尽,随波逐流。

水葫芦狼狈不堪,我的心竟然扯着痛了一下,我与它的重逢竟是彼此低落之季。

我们常常会因为某件物,想起一个人、一件事、一段时光,一些情怀,物一旦和情感关联上,瞬间变得亲切、可人、美好。

老屋的门前有一个小水池,春天,万物复苏,水池岸边的桃花梨花开得正旺,竹笋正从土里探出脑袋,青蛙从睡梦中醒来,引声高亢。池边长着一丛胶白苗,绿色的长叶一尺尺长高,直指蔚蓝的天空,几棵水葫芦一动不动。水里有一些小鱼,在游来游去,聚集在水葫芦的根须边,嘴一张一合,想啃咬着一些什么。

我期待着夏天的到来,那时水葫芦满池,粉紫色的花盛开,婀娜多姿,我可以尽情采摘。

于是,我天天来到水池边,数着池中的水葫芦,看看它们有没有长得更多,一棵变两棵,再变四棵。纵然如此,我还是觉得长得太慢,为什么不是一天长变八棵,甚至更多?

等候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天天看,上午看,下午看,它们似乎越长越慢,不免焦急起来,不禁跑到父母身边不停地问:“还有几天才开花?”父母总是笑嘻嘻地说:“等你的头发长长了,就开花了。”“等树上的桃子长大了,就开花了。”“等小青蛙跳上叶子时,就开花了。”

于是,我又跑过看桃子,对着镜子摸头发,趴在池边看小蝌蚪,可是它们也是一样长得慢,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我失去了耐心,转身找伙伴们玩去了。

我的短发终于可以扎上一个小揪揪了,一条红色的绸带系在上面,我觉得自己是最美的小公主。父母捧来了刚才树上摘来的桃子,我吃得津津有味。小青蛙的后腿也开始褪去,趴在草丛里,试图练习跳跃。

猛然想起,水葫芦是不是该开花了?

我迫不及待地往外跑,来到了小池边。满池的水葫芦开花了,真美!

深绿色的叶子,如一把把小扇子,圆溜的大肚子,憨憨地,风一吹过来,极不情愿地动一动,你挤挤我,我挤挤你,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可那株株的花朵却是动人心魄,薄薄的花瓣如蝉翼,粉紫粉紫,轻盈俏丽,一层一层。每一条朵总有一瓣特别,边缘紫,一圈蓝,中间又变成了一个黄色的点,像极了凤凰的眼睛,眼角上扬斜边,无限风情在其间。风一吹过,花瓣在颤动,似无数只眼睛在眨,神秘而又妙不可言。

我脱下鞋子,准备采摘,要把它们插在头发上,别在衣服边,放在花瓶里。

我蹲在石块上,弯着身子,向前倾,眼见手可以碰到了,可总是差那么一点够不着,我转身拾起一根竹竿,一点点打捞。被我搅动,水葫芦似乎非常不满,不情不愿地挪一点挪一点。

我终于把花摘下来了,不料高兴太早,脚下一滑,一只脚陷入了淤泥里,手胡乱地扒拉着,脸上是泥,头上是泥,新扎的绸带上也是泥,好在花没碰掉,我喜滋滋地上了岸。

花儿天天开,我天天摘,那片粉紫将童年色彩渲染得格外明亮。

那个小池终究被填了,水葫芦也在我的生活里消失。

再见水葫芦,沉睡的记忆苏醒了。

终究时过境迁,它经历了漂泊,我经历了时光,它不是当年的那棵,我也不是年幼的自己。

这棵流浪的水葫芦还会不会开花?它还会不会在某一隅小池停留下来?还会不会被一个小女孩子期待,然后再遗忘?没有人回答我,我也无法回答自己。纵然如此,那又怎样?

忽然想起,《诗经》里草木繁多,这么美的水葫芦却无一席之地。泱泱诗词界里,无它只言片语,奇怪了。有些东西年少时不会去问,也不会想,更不会查,可现在却有了好奇之心。

水葫芦有一个唯美的学名——凤眼蓝。凤眼,神韵独特,超凡脱俗,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倾城倾国。蓝,典雅洁净,幽长深远,如梦似幻。呵,果然不俗!

然而,这么美的水葫芦是外来物种,来自巴西。生命力繁殖力极强,一度泛滥成灾,阻塞河道,污染水质,让鱼类无法生存,一度被人以火烧、捕捞等各种极端的方式,毫不留情灭绝它。

度娘上的注解让我心生失落,原来它于人类而言,竟是一个引麻烦的物种。怪不得,传统文化里无它的存在。

可它是美的,那么美,谁也不可否认。我不管这些,不要仅限于看图片去回味,我要它真真切切回来我的身边,没有小池,我用玻璃缸来养。我要让它长在小缸里,哪怕一棵也行,我要让它开花,哪怕一朵也好,我必须再亲近一下,观赏一把。

说干就干,什么都有得卖的某宝满足了我,有!下单发货,也就几日功夫就收到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和同事讲得眉飞色舞,讲它的美,讲它的生命力强,她们也都动心了。货一到,我就分给他们一人一棵,我在期待,心情如幼时一样,她们被我感染着,一起期待。

我从未有如此的热情在办公室养殖植物,五一休息几天,我期待一开门,水葫芦长出了小葫芦,如果没有,多长一片叶子也行。

水葫芦死了,一片叶子也不剩,全枯萎了,水里散发出腐烂的气息。江中流浪的水葫芦尚有生机,可缸中水葫芦却惨死,池中水葫芦终究只成一个记忆。

通风、透气、有阳光、水质不用太干净,所有养殖条件我一个都没有,我只是希望用我的理解,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达到我的目标和要求,怎么可能?

原来,相见真不如怀念,缘分是有时段性,它只存于人的某一个阶段。自此,我绝了养水葫芦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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