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我十一岁，我家的第三只猫，死了。
那是晨曦微露的秋日，草上结着微凉的露水。父亲站在院子里，母亲和邻居把仙人掌捣碎，父亲便把那汁水灌在猫的嘴里。村里是这样传说的，仙人掌可以解毒。我不知道是否管用，但前两次，这个办法救活了它。我躲在窗帘背后，母亲以为我还没醒。没有人叫我，但我听得到猫的呻吟——这是它第三次中毒，农村鼠害，左邻右里因为我养猫，向来不下鼠药，但猫发情时跑的远，总难免会吃到中毒的老鼠。
那天我像是有了什么预感，猫还在叫的时候，我眼泪就止不住的流。我终究没敢走出窗帘，大约过了很久，似乎也没多久。父亲叹了口气，邻居跟着父亲叹了口气。我知道，父亲去拿铁锹了，在农村，对死去的动物最大的尊重是在地里埋起来。我依旧在窗帘后面，直到母亲进屋。
母亲的眼睛是红肿的，她对我说，咱们再也别养猫了。
猫好养也不好养。我家的猫对母亲向来不怎么亲热，母亲爱干净，对小动物向来要抱怨。可只要猫大人哪天心情好在母亲的裤脚上蹭两下，母亲便忍不住要去跟别人夸赞自家的猫可爱了。我对猫的情分最重，也从没想训练它什么。就像个从小长大的玩伴，没觉得怎么好，但随时就想在一起腻着。那会儿猫灵性，生了崽怕人，都不肯让父亲母亲接近它的那群小娃娃，唯独我去它不防备。冬天就躺在炕头，随我怎么逗它，都不肯动。我现在都还记得那蓬松的毛，好像手里还有阳光的余温。
我是家中独生子，大概是看我一人无趣。父亲后来托人要了一只小狗，我从县里把它带回来。它跟我有缘，钻进我的袖子里睡着了。这家伙接近无赖，只要我在沙发上看电视，便必须躺在我腿上或怀里睡觉。我午睡时他也要藏在我怀里午睡。把我的书咬烂，看我神色不善，立即过来拿鼻子拱着我撒娇。
后来陆陆续续的，也养了三条狗，死了，丢了，送人的，最终都不在身边。我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秋天的早上，那天母亲对我说，咱们以后别养猫了。后来我想，再也不养狗了。
工作后养了两条金鱼，养花。后来什么都不养，就桌子上插一根折下的绿萝。在山上养兰花，种树。这些都没什么，不觉得如何可惜。慢慢的也就想得通了，只要不让自己太喜欢，那么它走的时候就不会太心寒。
今年项目上养狗，我也不怎么上心，大多是宝叔在喂着。可那两个小家伙却很没分别心，见到我依旧亲热，一路跟着跑。我一直有点没长大，受不了两只萌犬的黏糊，每次下楼就一定逗逗。我最不愿意训练他们学什么，但好在两个小家伙养成了陋习，只要我们谁下去，他们便会翻身倒地，等着我们给他们挠痒痒。我也常常欺负别人不知道，当着别人的面把两个小家伙喊过来，喊一声趴下，他们便会在地上一躺。不知道的人以为这是训练有素，其实是他们耍流氓惯了，见到我们就躺下而已。
两个狗是兄妹，院子里大部分时间是寂静的，大家在办公室或现场忙，少有人理他们。好在他们有足够的精力去疯玩。晚上玩累了就去办公室的炉子旁烤火，偶尔还会吃到一点大家的小吃。有时候傍晚看着院子，觉得这两个小家伙，就是我们心头的那一丝一缕的温暖，是让山里无论什么时候都充满生机的那点佐料。他们让我们暂时忘却烦恼，我们羡慕而不可得。
可现在只剩下一条了，瘦了，看到我依然亲切，可身影单薄，形单影只。和宝叔一起晒太阳。我想着兰州山上越来越冷了，如今只它一个要度过漫漫寒冬。不知道太阳升起的时候，它是否会想起和它一起长大的玩伴呢。
十五年前我妈说，别再养猫了。我想，别再养狗了，别再喜欢，别再希望，别再怀有一切的美好情感，那些终究要说的再见啊，唉，还是没见过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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