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夜夜

霜降,姑苏城外。

夜已深,仅有的一弯残月此时也落下去了。两岸的树木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形状,远远看去,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罗刹。一只乌鸦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从梦中惊醒,振翅越过江面,发出几声尖锐的啼叫,自近而远,渐渐已经听不清了。江面的雾气慢慢开始聚起,一阵深秋的寒意慢慢开始侵袭。

透过薄雾,江面上一只小舟随着流水缓缓的行进着。船尾用几根木材支起的渔火似乎也被这寒意所感染,跳动的火焰中隐约透着几分萧瑟。一个老者披着御寒的蓑衣,细心看管着这团炉火,不时用手中的木棍拨动着火焰。狭小的尾舱内,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蓝色的土布衣服,就着半盏豆粒大小的油灯,慢慢的缝补着手中的衣物,针脚密密麻麻,却又排布有序,一双小手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细嫩,就像刚剥去外皮的青葱。小姑娘眉目清秀,或许是生活在水边的缘故,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前舱是客舱,却是空空如也。往船头望去,立着一个教书先生打扮的男子,约摸五十来岁,萧疏轩举,形相清癯,两鬓却是有些许花白。他一袭青衣,头戴方巾,面色低沉,兀自束手肃立在船头,眼睛似乎若有若无的盯着远处,似乎能够透过这江雾,瞧见远处姑苏城中的灯火。

“孙先生,夜酽了,江面风凉,早些回仓歇息吧。”船舱中的姑娘似乎对这男子很是关心。

“无妨。”男子微微一笑,神情似乎也舒展了一些,“羁旅独行,如饮薄酒,绵绵不绝,却是让人欲拒还迎啊。”

那姑娘还道是他急于赶路,便说:“先生不必心急,此地离姑苏城只有几十里,顺风顺水,明早便可到达。”

那男子点头,却不多言,伸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管短箫。那箫通体碧绿,似竹非竹,似玉非玉,箫尾处挂着一条红绦,仔细瞧来,那箫尾处浅浅的刻着着两行娟秀的小楷——“君若寡意,妾亦同德”。他轻轻抚摸这行小字,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把箫凑到嘴边。

箫声本就低沉凄婉,再配上此情此景,越发显得寒意不绝,就连坐在船尾的那个并不懂音乐的老船夫,好像也被这寒意打动,身体兀自抖动了一下,妄论本就处于春情烂漫年华的那位姑娘。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趴在桌子旁,盯着慢慢跳动的油灯,似乎心中有无限的秋愁。箫声穿过薄雾,穿过冰冷的江水,透过船舱,刺穿她的肉体,直扑她的心脏。这声音,似乎有些凉,像是冬天的冰块,有些甜,像是刚采回来的蜂蜜,有些酸,像是还未熟透的金桔。不由自主的,伴着这婉转的箫声,她轻声的哼唱着那首家乡的渔歌小调:

“摇桂棹兮挥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云袅袅兮予我怀,望君子兮天一方。”

歌声清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千回百转,催人发泪。

曲罢,吹箫的男子长叹一声:“来如水兮逝如风,胡不归兮何所终。”

那姑娘说道:“先生吹得真好。”

男子又是一笑,问道:“姑娘是楚地人?这楚地的小调唱的真好。”

姑娘回道:“是的,我自幼在襄樊江边长大,近些年家乡战乱,这才跟着爹爹顺江而下来吴地讨生活。这家乡的曲子自小听得,方才听先生吹箫,不由自主就跟着唱出来了,先生莫怪。”

“都是异乡人,不易,不易啊。”

“我听先生虽说官话,却夹杂些吴音,先生此去姑苏,是归乡?”

“归乡?哦,对,归乡。快三十年了,今天终于要回去了。”他苦笑,似乎有所盼,又有所悔。

突然,他意念一动,面色一紧。

几道水柱从船侧江中射出,紧接着窜出三道黑影。黑影皆手执长剑,动作极快,似乎组了个什么剑阵,互为依托,分别刺向男子的周身大穴。这一下偷袭实在又巧又狠,似乎是知道这船恰好会从水面上经过,偷袭之人早早潜于水中,用竹子换气,此时已近深秋,江水冰凉刺骨,若非是内功深厚,绝非忍受的了此等寒意。他们一招使出,精准无比,船头位置狭小,本就不易躲闪,再加上三人的剑阵精妙,无论欲躲闪哪一柄长剑,另外二人都封住了其退路。

电光火石一刻,剑已接近青衣。

黑影快,那男子更快。他似乎身形未变,挥手轻弹,似乎只有一招,那三人却都感觉到剑背上一股大力传至手腕,那握了十几年剑的手腕此时似乎要被这股大力击得粉碎一般,“哎哟”三声,三柄剑分别向不同的方位错开了。三人见一招偷袭未成,回头互相一望,心领神会,也不恋战,分头扎进水中,“扑通”三声,已无影踪。

刚才那一下遭遇不过一瞬,却是极为凶险。青衣男子心中直呼侥幸,亏得自己一路小心提防,方才那招“弹指功法”本是远距弹射暗器的,却险险的被自己用来弹击敌人剑背,再将内力急剧传入,这才惊走敌人。饶是如此,自己大伤未愈,内力本就仅剩四成,刚才那一下自己内息紊乱,这黑夜中又不知还藏了多少敌人,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他暗自凝神,调整内息,无奈之前受伤太重,此时内息如同小蛇般在经脉攒动,想要短时间凝聚,恐怕万万不能。

这是,一阵悦耳的琵琶声自天而降般传来。他心下一沉,但见远处江面雾中出现一艘画舫,虽不见有人操桨,又是逆流,却速度飞快,转眼便到了附近。画舫制作精致,雕龙画凤,轻纱翻动,灯火通明。一名二十岁上下的白衣男子手执折扇,立在船头,虽是含笑,却有意无意用折扇护住周身大穴,似乎有所防范。画舫中一个姑娘正在拨弄着琵琶,船尾处赫然立着三个黑衣人,全身穿着一层乌黑发亮的紧身连体衣物,身材娇美,身上的黑衣隐约透着莹莹蓝光,想必是用某种深海之鱼的鱼皮缝制,对防水保温有着奇效。但见这三人恭敬的立着,身上水迹未干,刚才出手的,便是她们了。

那白衣男子拱手,似敬非敬的说了声:“在下见过孙掌门。哦,不不不,现在应该叫孙大侠了。”

青衣男子冷哼一声:“早就听说史师弟结交了几个了不起的人物,老夫一向不太过问史师弟的私事,之前未曾见过,若非老夫老眼昏花,公子莫不是江湖上号称‘云中鹤’的鹤凡一鹤公子?怎么,史师弟呢?既然想赶尽杀绝,为何不亲自前来?”

鹤公子一笑:“孙掌门若是过问了,恐怕就不会有今日诸事了。史兄初执大宝,帮中诸事甫定,所以托小弟前来与孙大侠化解一些小小的误会。史兄对那日大殿之事,深觉莽撞,但的确是无奈之举,还望孙大侠能够跟我回归云门,与史兄尽释前嫌。”

青衣男子恨恨道:“莽撞?他的确是莽撞,不莽撞也不会做出这等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事来。”

鹤公子也不气恼:“孙大侠玩笑了,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我看这八个字倒像是你们归云门的传统吧。”

青衣男子猛然一震:“你说什么?”

鹤公子:“众所周知,史兄是贵派前任史掌门人的独子,那日,史大侠无端遇害身亡,不明惨死,且不提这事与你有何等关联,但这掌门之位本就理应传位于他,可你却仗着史掌门亲传神功,借口其子年幼,居然编造出史掌门临死亲自将掌门扳指戴在你手上的鬼话,骗得掌门之位,史兄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掌门之位罢了。”

青衣人越听越是生气,断然一喝:“二十年,想不到二十年前他就有反意。那日掌门与我在后山练功,突遭数十名各大派高手偷袭,掌门与我联手击毙众人,他却不幸受伤惨死,临终前亲自将扳指戴在我手上,嘱咐我接替掌门之位,振兴我归云门一派,并代之抚养其幼子。掌门人待我恩重如山,把毕生绝学都传授于我,我们虽为师徒,却年龄相仿,亦师亦友,我孙某人是何等人物,怎么,怎么……”

鹤公子一笑:“你孙懿孙大侠到底是何等人物我可不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你孙掌门自上位后对前任掌门幼子无情苛刻,稍有不是便或打或骂,甚至辱及先父。再加上你好大喜功,四处树敌,哼,归云门一派被你弄得乌烟瘴气……”

孙懿怒火攻心,恨得咬牙切齿:“自我当上掌门,对于掌门人的幼子悉心照顾,虽名为师弟,待之如同己出,不仅将掌门传于我的功夫悉数传给他,更是还将我自创的毕生绝学毫无保留的悉数相传,至于打骂,无非是爱之深而责之切罢了。四处树敌?哼!那日掌门遇袭惨死的大仇,难道就不用报了吗?我本无意于掌门之位,要不是当日掌门临终……”

鹤凡一摊手一笑:“这等托词,你留着与史兄慢慢絮叨。我只问你一句,那件物事,今天你给还是不给?”

“物事?什么物事?”

“孙大侠何等人物,事到如今,何不痛快点。我所说的物事,自然是掌门扳指。”说道“掌门扳指”时,他特意回身瞥了一眼身后船舱中的弹琴女子,那女子似乎毫不相干,兀自拨弄着琵琶。

孙懿:“扳指?什么扳指?难道还会有两个扳指?那日在正殿,我不是把掌门扳指给他了吗?”

鹤凡一:“谁不知道你孙懿诡计多端,那日金蝉脱壳,给了一枚假的扳指。你说自己无意于掌门之位,却为何要给一个假的扳指?”

孙懿:“假的?怎么可能。我从拇指摘下,怎会……”

银铃响处,琵琶声停。只见画舫中那个女子盈盈而起。只见她一袭红衣,丹唇皓齿,雪肤剔透。裙角处挂着几个银色的铃铛,身形一动,便叮铃作响。她秀步轻移,缓缓拂开帷幕,立在船头:“妾身见过孙大侠。”

孙懿初时只注意了鹤公子,只以为船中之人不过是个普通歌女,等到她出来,方才大惊,心下更是一凉。他冷冷一声:“想不到鹤公子江南名门,居然交结花听音这般人物,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却是明赞暗讽。

那女子听出这话弦外之音,却也不恼:“哦,我花听音是哪般人物,怎的结交不得?”

孙懿吐出一句:“艳若妖姬,心比蛇蝎。”

花听音噗嗤一笑,似乎听到溢美之词:“呵呵,连堂堂孙大侠居然也夸赞奴家艳若妖姬,看来奴家这容颜,却是不错。”她这声顾影自叹,宛然动听,若非孙懿早就听闻她在江湖上的名声,妄他心有所顾,却也不禁为之动容。

“不过倒是这位鹤公子,却是始终不愿与奴家同船共饮一杯。”说着流目含光的望着鹤公子,似乎满胸哀怨。

“哦?”孙懿听她这话,似乎他们并不是联手,又一转念:“难不成结交花姑娘的,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师弟?”

“哎哟,孙大侠谦虚了。令师弟隐忍二十年,方才发难,夺得掌门之位,却怎能说‘不争气’呢?若非奴家记错,那日您和他大殿争斗,却是您落了下风。”花听音这银铃般的声音却是句句带刺。

孙懿一听,又羞又怒。自己二十年来忙于帮中事务,虽未荒废武功,可这内力的修习,却是在于静心养性,若是殚于俗事,免不了有些懈怠。而师弟年轻气盛,对于武功修为又着实有些天赋,再加上自己不仅将当年史掌门的武功悉数相传,还添上自己修炼的感悟和体会,这无疑对他的武功来说是如虎添翼。而且为了助于他练功,自己并未委任他任何帮中事务,想不到最后……他在心中一叹,那日自己于他全力相博,前一百招自己却是有所保留,但后两百招实在是出了全力,却只能堪堪与他打个平手,三百招以后,自己居然内力渐渐不济,被其重伤,莫非,莫非自己真的是老了?

见他不说话,此时鹤凡一却说了:“孙大侠当日身受重伤,方才力破花听音属下‘运河三姬’的功夫,怕是只还存有四分功力。我虽不至于和花听音联手,但论单打独斗,恐怕不是我们中任何一个的对手。我看您还是交出扳指,倒不至于损了你老英雄的金贵之躯。”听他这话,若是孙懿敢说个“不”字,倒是要开始动手抢了。

孙懿脸色一沉:“老夫行走江湖数十余年,想不到前日败在自己的师弟手上,今日又要死在两个娃娃手上,哼,好哇,好哇。”说着,他伸手入怀,掏出一物,随手向江面掷去:“你们不是要扳指吗?拿去。”

鹤、花二人见他把扳指扔向江心,大有一死了之的架势,一惊,不及多想,鹤公子身形先动,一道白影随那物事的方位飘去,竟是其绝技“鹤在渊”。花听音嘴角一笑:“鹤公子何必心急,方才咱们说好了的,拿到扳指,一起参透这扳指中的秘密,你可别一个人私吞了哦。”话音未落,一条软鞭仿佛如毒蛇般指向鹤公子腰间。

鹤凡一听见后面来者不善,如事先料到一般,身形一抖,也无需借力,身体斜斜的向边上移了半尺。那长鞭似乎有灵性,劲力不改,探身卷起那物,立刻缩回。鹤凡一脸色一动,此时却已快落到水面,他略一运气,双脚轻点水面,又是一纵,本想翻身跃回船舱。不料此时耳听得风声一紧,一道暗器射向自己,瞧那方向,分明来自孙懿。他暗叫大意,连忙躲闪。饶是他在江湖被称作“云中鹤”,身为江南赫赫有名的云鹤山庄少庄主,这轻功自然是举世无双。好功夫,只瞧见他腰部一扭,身体像一本旋转的风车一样腾空转了一圈,离船舱方才半尺。他大觉侥幸,心中一喜,这半尺就算是个普通人也跳过了。突然,他脸色一变,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花听音,身形竟直直的坠入水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连孙懿都始料不及。他方才掷出的并不是什么扳指,只不过是半块碎银子。他原是料想趁他们争夺时,出手用弹指功法偷袭,若是先制服一人,也是好的,不料云鹤山庄的轻功果然了得,再加上自己功力不济,居然没伤着他,可这后来发生的事着实诡异。他不可思议的盯着花听音。

花听音一笑:“哎呀,鹤公子功力不济,居然掉进江中淹死了。实在可悲可叹。”所说如此,脸色却毫无悲色,却是笑意盈盈。

孙懿自然不会相信鹤凡一功力不济掉进江中淹死的鬼话,想必肯定是花听音方才出手杀人,只见她谈笑之间轻易便取了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辈的性命,实在恶毒至极,心中不由得对这个女人多了十二分的厌恶。

“孙大侠当真不肯交出扳指?”她事先已料定孙懿断然不会扔掉扳指,方才争抢,不过是为了迷惑鹤凡一,她也算定孙懿必会偷袭,又趁鹤凡一躲过偷袭,自以为脱险之际痛下杀手,只一招便将其毙命,也就少了一个跟自己抢扳指的对手。这在别人看来残忍无比,可对她花听音来说实在普通不过。江湖上既然称她“心比蛇蝎”,自然是有她毒辣的一面。

“我说过扳指早已不在我这了,我拿什么给你?”他一哼。

“既然如此,那妾身也就不多加打扰了。”她弯腰一拜,似乎就此离去,不料一道长鞭出手,直直向孙懿射去。

孙懿知道这女人心狠手辣,武功却也不低。无数江湖高手或是死在她一张漂亮的脸上,或是死在她狠毒的鞭下。他手臂一抖,手中出现之前那根短箫。他本是使掌,但瞧这女人恶毒如斯,谁知道会不会在鞭上弄什么花样,倘若一招不慎触了霉头,恐怕吃亏。于是掏出随身而带的短箫当做判官笔,或点或拨,将其凌厉的鞭式一一化解。好在一法通,万法通,数招下来,一根短箫却也使得得心应手。

花听音之前安排“运河三姬”偷袭,本就没打算能将其置于死地,不过是为了瞧瞧他的功力还剩几成。几招下来,虽然明显感觉这老头内力大损,明显力不从心,但一根短箫化作的判官笔运转如风,凭借丰富的江湖经验,将自己的长鞭挡下。

她心念一转,嫣然一笑。手腕兀自一抖,一股阴柔之气聚于长鞭。长鞭宛若一道寒风,速度虽不及之前,却夹杂着内力化作的阴柔之劲,刺入骨髓。孙懿原本就内力大损,方才拼搏早就内息混乱,如今比拼其内力来自然捉襟见肘,不多时,原本整洁的青布长衣被卷的血迹斑斑,连他瘦削的脸上也被内劲划开一道很深的血印,红细的血珠慢慢渗出,他的额头也冒出都打得汗滴。

四周安静如初,两艘船伴着水流缓缓向下游飘去。方才那艘渔船中的老头和那少女似乎并没有被这突然起来的打斗所侵扰。老头任然自顾自的照顾着那团冰冷的火焰,少女似乎任然沉浸在之前那首曲子中不能自拔,趴在桌子上望着豆粒大小的油灯。船舱外,唯听见长鞭夹杂着劲力划开空气的尖锐之声和孙懿粗重的喘气之声。

“着!”花听音长鞭轻转,瞧见一个破绽,直愣愣的刺去。孙懿慌忙用箫一挡,“啪”似乎像是玉石破裂,又像是翠竹折断的清脆的声音传来,那箫竟断了。长鞭直刺透孙懿肩头,又是一缩,黑色的血从方才刺穿的洞窟中流出。孙懿身子一斜,歪歪的倒在船舷,眼前一黑,竟晕死过去。

时间似乎停止了一般。

一阵芳草的香味传来,这种味道很熟悉,他明白自己肯定曾经到过这个地方,甚至在这个地方呆过很久。

孙懿慢慢睁开眼睛,自己任然靠在船舷上,似乎自始至终未曾移动过。他略一移动,肩头的伤口被人用金色药粉细细的敷上,此时似乎有千百只蚂蚁的彼处爬行,又麻又痒。

天依旧昏暗,船下的流水声告诉他船依旧在行进中。四下瞧去,渔家少女依旧在那缝补衣物,老者也任然在那照看炉火。

莫非是个梦?可身上的伤口告诉他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咳咳……”他缓过一口气:“二位是何方高人?方才……咳咳……谢过二位救命之恩。”他双手略微一抱拳。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先生不必在意。”那姑娘似乎对此并不在乎。

“那刚才那些人?”他方才看看周围,船舱周身似乎只有他之前打斗时留下的印记,并没有过多的痕迹:“另外刚才女侠说受人之托,不知那人是谁,可否如实相告,孙某日后……定当……定当……”

“我可不是什么女侠。”那女孩嫣然一笑:“我一点功夫都没有,可比不上你们这些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刚才只不过是因为之前答应了姐姐,这才求天哥出手的。至于那些人么……”她又狡黠的做了一个鬼脸:“那个之前掉进水里的哥哥这会儿挂在树上吐水呢,那四个姐姐嘛……嘿嘿……反正她们再也不会干什么坏事了。”

“姐姐?哪个姐姐?”他心中一动。

“这个……嗯……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姑娘救命之恩,孙某没齿难忘,别说是问一个问题,就算……就算……”

“我问你,你这辈子,可有什么对不起的人,可做过什么有愧于良心的事?”那姑娘放下针线,突然很认真的问。

“这?”孙懿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会问这个问题,一时竟哑口无言。

“哎!”半饷,他长叹一声:“我孙懿身为归云门帮主,虽称不上什么大侠,可江湖上的朋友却送了四个字‘义薄云天’,我孙某不才,从未干过什么有违江湖道义的事,即使落到今日地步,也是因为履行对前史掌门的承诺,虽落到如此地步,在下却也从未有过一丝后悔……”他顿了一顿,却又叹了口气:“若说对不起一个人,一件有愧于良心的事……哎!唯有二十余年前一个叫苏见的姑娘……”说着,他本能的伸手入怀,却是空空如也。

那姑娘从身旁拿出两段断箫,抚摸着上面的两行小字:“苏姐姐说的没错,无论什么时候,你心里都会有她的位子,只是,你有时候看不见罢了。”

“你是说……你说的那个姐姐是……是苏见?”

“十多年前天哥带着我到姑苏城边采一味叫‘离人泪’的药当药引,此药古怪无比,说是要离别十年以上情人某一次思念对方时流下的第十七到二十五颗泪水。离别十年的情人,泪要么早就流干了,要么早就变心了,即使偶尔有那么一两滴,可也……天哥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可突然在姑苏城外巧遇了苏见姐姐,听说了你的事……”

“十多年前?那时候你?”

“我三十年前生了一场怪病,居然身体机能倒退到了七八岁。天哥带着我寻遍了天下的良医庸医,可……”

“啊……莫非你爷爷就是江湖上失踪多年的……‘水菩萨’卢云天?怪不得……”这卢云天便是四十年前在江湖上声名远扬的水菩萨,此人武功天分极高,又拜了数十位赫赫有名的师父,还传闻因机缘巧合吞食了江中的一种极为罕见的水晶白鱼,徒增数十年功力,曾纵横一时,可一段时间后,居然就此消失,再无踪迹,据说原因是因为一个女子,想必就是这二人了。可这“姑娘”按道理说也该跟这老头儿一般大了,怎么反倒叫……

似乎看出了孙懿的疑惑,那“姑娘”说道:“身体便小了,心智,似乎也变小了。虽然活了五十多年,可还跟个小姑娘一样,见着人就叫哥哥姐姐。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苦了天哥……”说着她望了一眼船那头的老头:“天哥为了我放弃了这么多,可……我多想变老啊,我多想陪着天哥慢慢变老啊。”

沉默。

“她……她还好么?”孙懿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她去世了,就在采完离人泪的第二年,我们去看她,却只剩下一座孤坟。”

“啊……”孙懿闭了闭眼睛。

“当日在姑苏偶遇师父,我与她早已在后园私定终身,可一见师父施展绝技,我……我……师父见我颇有些天赋,答应带我入归云门,我与她商定,五年后,五年后我必定回来娶她,可没想到,没想到我沉迷武功……”

“不,苏见姐姐不是这样说的,她说是她劝你答应你师父的,她说你不愿意离开她,是她告诫你好男儿志在四方……她说,她从没有怪过你,尽管你没有来娶……可她相信你一定是迫不得已的……”

姑苏城外,江面,船行不已。水面泛起波澜,倒印着支离破碎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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