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 血肉战场 下

漆黑的草原深处再次响起哟哟声，是狄族人戏谑嘲笑的呼声，同时也是制造恐惧的威胁。贤城军士再次绷紧了神经，连李通和穆塔博也有些焦躁，恨不得几千狄族人赶快冲进来，和他们大战一场也比现在好受的多。

忽然左翼几条黑影串了出来，竟不畏火，对着火把咬起来，一下子就咬断了几根火把。秦璋立刻指挥射箭。

弩箭齐射，几只狼顿时丧命。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些狄族骑兵，狄族人箭法奇准，只几箭就把剩下的火把纷纷射倒，纵马而去，跑的慢的，也被射下马来。

左翼的火把尽数熄灭。四周的呦呦之声更响，突然其他三面同时出现了狼群，纷纷窜向火把！

穆塔博的黑洲武士不善弩箭，左翼和前方的火把全靠秦璋指挥中间的五百骑兵照看，而右翼的胡商护卫射术奇差，一顿乱箭，连个狼毛都没挂到，忙的五百骑兵要兼顾三方，实在是应接不暇，导致火把尽数灭去。

后边的李通见势头不好，提前对准黑暗就放了一轮齐射，逼得狄族人无法现身，总算保住了火把。

秦璋知道再插火把已是毫无意义，只好大声号令，严阵以待。

火把刚灭了不久，霍地四周却亮起了无数火焰，四面八方的狄族已到了二十丈的距离，趁着贤城人忙着装填弩箭，迅速点起了火箭。齐齐打马冲锋而来。

秦璋和李通两边刚上好弩箭，四面八方的火箭已破空而来，只得靠在一起高举盾牌抵挡。秦璋的五百骑士也不慢，见对方箭来，一声呼哨，所有战马纷纷跪倒，靠在一起，骑士则举盾格挡。

狄族虽不善使弩箭，但拉弓射箭的本事无人能比。他们人人一个火把插在马鞍后，手指缝里同时夹起三支箭，根本无需回头，熟练的向后一插，就把火箭点燃，以极快的速度搭箭、上弓、拉满、上扬双臂，火箭已如雨般射出，射下。

一时间大地充满了破空之声，无数火箭射向贤城军队。

虽然大雨刚停，没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但火箭短暂然燃烧的光亮却更利于瞄准目标。

顶替上来的李大哥的盾牌中了三箭，其中一只射穿了盾牌，露出的箭擦着李大哥脸，停在他眼前半寸的地方。李大哥啐了一口，对左右两名新兵笑道:小子们，头低下，收紧下巴，手脚都并拢，坚持住，只要……

话只说了一半，又有两支箭射穿了李大哥盾牌，一支箭斜着穿入，在李大哥的鼻尖前停住了。

李大哥轻蔑地笑道：他娘的，好臂力，可惜准头差了点，连老子的毛都碰不到。

左右两名新兵哪里还说得出话，其中一个还用带着护手的手掌挡在了面前。

老李忙提醒道：蠢货，只管埋下头，注意角度就好，拿开你的手，眼睛睁开，看着地面。

轰鸣如万只蝗虫齐飞的箭雨声盖过了老李的声音。

老李也不再说话，同样咬紧牙关深埋着头。

箭雨之下，贤城守卫和胡商正苦苦支撑。纵然防守严密，盾厚甲坚，火箭也射杀了一两百人，好在战马训练有素，受伤吃疼也绝不乱跑，没有冲乱队形。

胡商的装备不如贤城精良，只是照着贤城军士的样子抵挡飞箭。他们有些马匹和骆驼受伤后乱跑起来，右翼防卫已经岌岌可危。

秦璋等待着箭雨落完，就马上组织发射弩箭，可他也知道，若是有经验的将领，一定会让半数的骑士发射几轮火箭后就立刻发起冲锋，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

铁戈恰恰是个有经验的将领，他虽未参加过特别重大的军事行动，却一直在黑石山周围抵抗白戎、火罗、西虏等非狄族的草原部落袭击，大汗不但不发兵支援，还任由其他种族对黑石草原的攻伐。铁戈这五年已打了大大小小不下几十仗，其战斗经验已极其丰富。

铁戈将巨刃一挥，一颗红色火焰冲天而起，啪的一声炸响，一半骑兵马上一边放箭一边向前冲锋。其余的箭手则同时发出两三支箭，进行火力支援。

秦璋在盾牌下已听到火焰响起，他心知不妙，马上指挥五百骑兵四面站起，围城方阵，手持盾牌，步起连弩阵，瞄准冲锋而来的狄族人，一旦进入范围，立刻射击。

贤城劲弩制作精巧，箭射出后可快速自动拉弦，亦可控制射出箭只的数量，更加精巧的是，核心弩机部分可以随时拆卸和组装，在冲锋陷阵不需弩时，弩机与弩分开，需要时即可马上组装。贤城弩的装配需要专业培训，才能安装使用，一旦步骤出错，弩机就会损毁，防止他国掌握贤城弩的制造之法。

作为中土世界里最强的兵器，贤城弩是所有敌人的噩梦，狄族人称为天煞之弩。

火箭停歇之时，狄族强悍的骑兵已冲至阵前。

双方都纷纷点起火把，照亮前方，誓要砍杀仇敌。

喊杀声、马嘶声、兵刃交击之声、骨肉分离之声一时间交错在一起，莽莽墨原，啸风峡前，一场血肉屠杀终于爆发。

秦璋临危不乱，依旧指挥余下的四百七十八名弩手射击。

右翼驼队此时已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光头赤膊，手持钉锤、斧头、砍刀的乌仑铁骑正冲进缺口大砍大杀，胡商护卫队已溃不成军。

秦璋向右挥手，四百余名弩手立刻将五连发弩箭分三波向右翼齐射，一瞬间就连人带马射翻几十人，后来的铁骑见势头不妙，纷纷镫里藏身，依旧冲进阵来。

弩箭再次装填完毕，再次三连射，却只射倒射伤一些马匹，骑士早已跳下马来，抡动兵器大声呐喊，状若疯虎。

一旦短兵相接，弩箭就无法发挥作用。

胡商护卫眼见难以活命，也杀红了眼睛，看到冲进缺口的敌人不多，纷纷玩命抵抗，一时间也维持住了战局。

秦璋马上指挥弩箭支援穆塔博的正前方。

狄族人从未见过皮肤黝黑高大威武的黑洲武士，在他们眼里，只要是人，无论有多强壮，都不可能在狄族铁甲的冲锋下顽抗多久。

只是这一次，这些黑大个的战斗力竟然完全超出狄族人想象。他们甚至能抵挡战马的冲击而不致跌倒，顽强的保持了阵型之外还用厚重的巨盾将狄族武士撞下马，更有甚者连人带马都被撞翻。

穆塔博更是神勇无比，口中呼喊着黑洲天神的名字，如黑铁塔一样站在最前列，根本无人能让他后退半步。

狄族人的铁甲骑兵在左翼与前方都进攻受挫，折损数人才能杀伤一名黑洲武士。

一阵箭雨齐发，狄族武士纷纷落马，侥幸未被击落者情知不妙，旋即拨转马头暂避锋芒。

正后方的李通早已运用五郎八步阵，六百步军进、退、挡、刺极有秩序，虽不若黑洲人身体强健有力，仍然在损失极小的情况下挡住了第一波冲锋。

又是一记红焰炸起，四面的狄族人扔了火把纷纷后撤。

狄族人虽退，却可凭借极强的射箭技巧边退边射，四面响起的呼哨声掩盖了风中呼啸的箭雨声，贤城一方准备不足，片刻间已有百人纷纷中箭，狄族人已很快消失在黑影中。

第一波功势，双方死伤大致相同，可贤城弩箭已耗损大半。

贤城军队还来不及调整站位布下阵形，年青的士兵胸中喘息尚未平复、弩箭将将上膛，破空之声又再次响起。

密集的箭雨再次射下，第二次冲锋已然来临。

第二波功势更强更猛，铁戈将兵力重点集中在右翼，疯狂突击，无论贤城劲弩箭如飞蝗，也绝不肯退一步。

弩箭已快用尽，秦璋与四百二十八名骑士手举长枪，催动战马，大喊一声直冲右翼。

秦璋一马当先，风火狼牙大棒旋起之处皆是人仰马翻，后面的四百多名骑士人人争先，势不可挡，硬生生在狄族人里杀出一条血路。秦璋却不回阵，大棒上下翻飞，棒头火势熊熊，引领大家向穆塔博那里杀了过去。

前阵毕竟人数偏少有些吃紧，忽然间右侧狄族一阵大乱，秦璋已杀将过来。

穆塔博用黑洲话大喊了几声，黑洲武士齐声呐喊，却见穆塔博杀出阵去，一直冲到秦璋右翼，护着秦璋一起奔跑。

秦璋大怒：“不可脱离本阵！”

穆塔博道：“将军放心，黑洲武士已念出乞力扎罗战神之咒，所有人同心一力，他们至死也不会被冲散！”

秦璋不明白什么战神之咒，想必是一种厉害的战术，一时之间也无法细问，他抡棒砸飞了前方一个狄族武士，问道：“你一人前来是何用意？”

“我来履行我的承诺，誓死护在将军右侧，不离不弃！”穆塔博挥盾撞翻了一人一马，才应声呼道。

“糊涂，你怎能跑得过骑兵？！”秦璋话一出口，才发现他根本未停下飞雪，而穆塔博竟一直和他边跑边战！

穆塔博边跑边哈哈大笑：“怎样，我能跟上你的飞血！”

说话间，两人带着骑兵已冲至左翼，秦璋与飞雪已半身是血，会同穆塔博卷狂飙猛进，一阵大砍大杀后，又奔后阵冲去。

秦璋心里清楚，一味死守胡商维持方阵已无可能，惟有冲乱敌阵，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带人冲至后方见李通带着几百人步军正杀得兴起，丝毫不落下风，心中稍有安慰。

秦璋与飞雪已全身是血，却越战越勇，此时，他才是巅峰状态的飞血战神。

战场的不远处无数火把闪烁，北沙拓骑兵终于来了！

秦璋虽杀的兴起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得远处马蹄隆隆望见北沙拓骑兵，马上撇下狄族人，长棒一挥高声大喝：“弟兄们，斩杀沙拓子！”飞血长嘶一声，奋蹄疾奔。穆塔博呜呀一声大喊，也追了过去，几百骑兵纷纷把长枪掷向旁边的狄族人，掼倒一片，拔出盾上长剑跟随飞血战神杀奔北沙拓。

张合一直尾随北沙拓骑兵，远远见到战场中风驰电掣杀出一人，手中火光闪耀，人马血红，知是秦璋已杀出，立刻高声喊道：“弟兄们，随我冲锋，与秦将军一起斩杀沙拓子！”

几百名骑兵齐声高喝：“飞血！”打马狂奔，斜刺里杀向北沙拓骑兵。

乌尔撒冲在最前方，见战场上杀出一支骑兵直奔他而来，为首一人正是秦璋。他心中打了个突，向左右喊道：“拿下秦璋首级者，赏千金千户。”自己却放慢了马蹄。他心中暗骂：“该死的狄族蠢货，怎么还未解决秦璋？诡族和彪字军又在哪里？全是废物！”

身旁喊杀声起，却是张合带着那小队骑兵从侧翼杀了过来。

铁戈远远看见秦璋冲乱了阵型扬长而去，手中钢刀一挥，几百名亲信骑兵脱离大队，要随他追向秦璋。

红、绿、白三支焰火在啸风峡上空炸响。

铁戈望去，只见啸风峡上火光闪动，峡口处如火龙疾奔，一只军队声势浩大，已离战场不远。

铁戈心中暗叫不好：“那头勇猛的老离虎，终究还是来了！”

离虎一向如虎，凶猛凌厉。

他分出一千兵马很快抢上了啸风峡，与沙郎匪战成一团，自己则亲率两千精骑杀奔战场。

铁戈急忙挥旗收拢军队，放弃围困着的贤城守卫，打马当先截击离虎。

两边军马一冲到二十丈范围内便开始齐齐放箭，弩箭劲力强大，占了上风，狄族人死伤明显高于西镇军队。

偏狄族人却分毫不退，他们每个人都和铁戈一样清楚，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的黑石山乌仑部落已到了最危险的一刻，乌仑部能否再次扬威草原全凭这一战！

即使全军覆没，也要让草原和中土都知道乌仑男子的气概！也要战出乌仑部的荣耀！

西镇军与狄族铁骑对冲而来，如同两股巨大铁流碰撞在一起，战士们挥舞兵刃斩杀身边高速冲来的敌人，跟随着前队一直向前，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喊杀声。

鲜血飞溅，骨肉分离，离虎与铁戈已各自带队从头冲到了尾，铁戈率领狄族铁甲正要发起二次冲锋，却见离虎大队人马扬长而去，直奔贤城护卫。

一名贤城新兵利用冲锋前仅有的时间仰头大口呼吸来平复心中的紧张。他忽然看见，在墨云翻滚的低空上，有无数巨大有翼的黑影在无声地盘旋。

他揉揉双眼，再看上去，那些盘旋的黑影更加多了，它们似乎正等待着绝佳的时机一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