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陡然下了起来，毫无征兆。像是怒气冲冲登门讨债的人，不打一声招呼便猛然出现在了面前。远处的青山，瞬间被折腾出一片白茫茫来。

吴洋冲不远处的冯怡然摆了摆手，大声说道：“咱们赶紧走吧。”

冯怡然回过头来，灿然一笑，扭头向山的方向跑去。吴洋吃惊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赶快追了上去。

吴洋拼尽全力地向前跑，但无论怎样努力，他始终追不上冯怡然。两人像是两块同极的磁铁，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

到了山脚下，冯怡然停下脚步，回头笑了笑，踩着台阶继续向山上跑去。吴洋弯下身子，大口喘着粗气，一脸迷茫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冯怡然，“你搞什么呀，快下来。”

冯怡然置若罔闻，像是天地间就她一人，自顾自地向上跑去。吴洋紧跟在后，奋力不让自己落下。

雪越下越大，吴洋和冯怡然像两个标点符号一样，在白色世界里平行移动。

到了山顶，冯怡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微笑着看着狼狈不堪的吴洋。吴洋脸上爬满了汗水，皱着眉头，气喘吁吁地向冯怡然挪动。

吴洋看到，冯怡然始终面带微笑，毫无半点疲惫之感。等他快要靠近时，冯怡然朝山下看了看，然后张开双臂，往后一仰，像只蝴蝶一般飘了下去。吴洋急忙上前，试图抓住冯怡然，但手中握住的只是一缕冰冷的风。看着山下，一片苍茫，吴洋顿足捶胸，呼喊着冯怡然的名字。

吴洋猛然醒了。他感觉心脏快速地跳动着，身上有些潮湿，他摸了一下额头，全是汗水。他看了一下四周，浓郁的夜色似墨，他感觉心中升起一种隐隐的忧伤。他赶紧闭上眼睛，试图清空大脑，做再睡下去的努力。但心口那团隐隐的痛，像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痒，一旦被撩拨——哪怕是轻轻地撩拨，便会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他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是凌晨三点。最近半个月时间里，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梦见冯怡然了。

吴洋坐起来，打开灯，他感觉头上像戴了紧箍咒，脑子里像注入了增稠剂。整个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身子都快支撑不起它的重量了。他站起来，摸出两片安定，想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最近两三个月，失眠像魔咒一般，每天潜伏在黑夜中，对他实施着偷袭。这个剂量的安眠药，已经不足以对抗失眠了。他拉开窗帘，走向阳台，索性点燃一支烟，把自己交给了黑夜，任由它处置。

看着远处灯火阑珊，吴洋想起了六年前他和冯怡然刚来北京时的情境。那时的冯怡然初来乍到，满眼都是新奇，挽着他的胳膊，问东问西。想到这里，吴洋嘴角微微上扬，有了微笑的动作，却没有微笑的结果。他不敢再想下去，每每遁入回忆，他便不可自拔。他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回到卧室。他环顾四周，原封不动全是冯怡然留下的东西。他想，他应该换个新的环境了。

早上七点半，吴洋在卫生间洗漱完毕。他简单吃了两片面包，喝了杯牛奶，就匆匆下楼，开车去了公司。

坐在办公室里，吴洋掏出手机，他想给张琳打个电话，问问她住的地方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他想尽快搬出去。吴洋拿着手机想了一下，还是把电话打给了张琳的男朋友谢宇东。

张琳和谢宇东都是吴洋的大学同学，三人关系一直很好。

上午十一点半，吴洋从会议室出来。今天是第三季度的最后一天，作为公司业务三部的总监，他和其他部门几位总监，一起向领导汇报了这季度的业务情况。他们部门今年的任务是6000万，到目前为止，他们刚刚完成3400万，离目标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上午的会议上，老板虽然没有点名，但吴洋能够感觉到，老板对他们部门的业绩很是不满。

回到办公室，吴洋感觉大脑犹如乌云压顶一般，恼人的沉重感浓浓的挥之不去。最近，他又感觉到头开始间歇性地痛起来，这种钝痛像是被人蒙着被子当头一棒，虽不至于痛不欲生，但却让人时刻能够感觉到痛的存在

两个月前，吴洋曾专门去医院咨询过医生，得到的答复是“神经衰弱”。医生给他开了有助睡眠、调节神经的药，告诉他睡眠调节好了，头上的问题也就解决了。自从吃药之后，吴洋感觉病情时好时坏，医生建议他继续吃下去。

吴洋双手背在脑后，靠在椅子上。放在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正沉浸在思绪之中的吴洋被吓了一跳。他拿起电话看了一眼，是张琳的。

“听宇东说你想搬家？”

“是啊。”

“我刚才问了一下做中介的朋友，他说我们隔壁小区有一套房子，你有时间去看看吧。”

“好啊，你朋友什么时间方便，我过去看看房子。”

“随时都行，他现在就在那附近，我一会让他给你联系吧。”

挂了电话，吴洋看了一下时间，快十二点了。

收到张琳朋友发来的地址后，吴洋匆匆下楼，开车直奔那里。

到了小区门口，吴洋把车停好，边往里走边给张琳的朋友打电话，但电话一直通话中。吴洋看到前方有个女孩，就快步上前问道：“同学，问一下十号楼在哪个位置？”

女孩扭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吴洋，说道：“跟我走吧。”

吴洋跟在女孩后面，边走边观察四周的小区环境。

“你去几单元？”女孩问道。

“三单元，四层。”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吴洋，“四零几？”

吴洋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四零一还是四零二？”

“哦，四零二。”吴洋像是猛然回过神来。

到了楼下，张琳的朋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吴洋看到，十号楼属于板楼，最高六层，没有电梯。张琳的朋友一边上楼一边给吴洋介绍情况。

三单元四层有两户，分别是401和402。吴洋发现，刚才的那个女孩就住在401。

吴洋在屋里转了转，看了一下房间，一居室，不到五十平米，窗户朝南，采光很好，屋内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吴洋对房子很满意，简单考察之后，就付了押金，这两天签合同。吴洋跟张琳朋友要了房屋钥匙，他想今晚就搬过来。

吴洋现在租的房子，下个月合同才到期，但他已等不到下个月了。

回公司的路上，吴洋想，最近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放网上卖掉，新租的房子重新再买一批日常用品。他希望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能尽快抹去冯怡然的影子。失眠所引发的一系列身体反应，已经让他痛苦不堪了。

下班后，吴洋开车回了趟家，把家里的衣服、书籍等简单几件东西放到车上，然后去了家乐福超市。在那里，他买了新的被褥、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品，然后开车直接去了新租的天和园小区。

到了楼下，吴洋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然后把车开到不远处的停车位。

看着地上一堆物品，吴洋感觉有些后悔，他不应该把东西全部从车上卸下来。现在东西都在这里，他一个人一趟也拿不完，连个看东西的人都没有。吴洋正在犹豫时，他看到三单元的门开了，上午见过的那个女孩拎着垃圾袋走了出来。看到吴洋，她先是一愣，吴洋赶紧冲她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在搬家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对。”

“需要帮忙吗？”

“你能帮我看管一下东西吗，我估计两趟就搬完了。”吴洋笑着说。

“可以。”

吴洋匆匆忙忙送完一趟后，发现剩下的东西一趟还是拿不完。那女孩见状，就帮着拿了两件，和吴洋一起上楼了。

“你叫什么名字？”吴洋把东西放下，冲女孩问道。

“张梓仪，你呢？”

吴洋听后先是一愣，瞬间仿佛明白过来，笑着说道：“刘德华。”

女孩哈哈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用手抹了一把额前垂下的头发，悠悠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挺逗。不过我是真‘张梓仪’，而你肯定是假‘刘德华’。”

“你不会真叫‘章子怡’吧？”吴洋说着一脸的不相信。

“如假包换。只是我的‘张梓仪’跟大明星‘章子怡’三个字没一个相同。不过话说回来，即使相同也没什么，她又没注册商标，我叫也不用负法律责任，你没听说过哪个人因为和明星重名而坐牢的吧。”

“那是那是，”吴洋为了表示同意，使劲地点了点头，“别说是跟明星重名，即使整容整得跟明星一模一样，都没人敢说有盗版嫌疑。”

那女孩微笑着看着吴洋，“你真名叫什么?”

“吴洋。家人可能希望我健健康康，别来‘无恙’，所以叫了个这名字。”

“挺好。”女孩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道。

送走张梓仪，吴洋环顾了一下新的环境，在心中默默念道：希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