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年少时模样


昨日担当,昨日敢想,昨日转眼就跌撞

陈鸿踏进破庙,将供桌旁的被褥铺开放在地上,招呼跟在身后的陈思归坐下休息:“思归,先在这庙中休整一夜,明日白天咱们再进村。”

“哎,干爹,咱们干吗不现在就进村呀?”陈思归手脚麻利的收拾好被褥,打算生一堆火,春寒料峭,还是注意点好。

“别生火,这破庙年久失修的,别再给烧了。”陈鸿露出点笑容,想到小时候在这里烤鱼吃的时候,差点把破庙给烧着了,摇摇头对他说:“我们千里迢迢的赶回来,风尘仆仆我怕吓到家中父母,还是等明天清晨再去见他们把,而且这小庙是以前我常住的,这么多年还在这里,看到了觉得很是怀念,就想进来住一晚。”

“干爹您以前干嘛住这破庙啊?离村子那么近,直接回家多好?”陈思归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好奇的问他。

“嗨,说来是年少时候不懂事,经常闯祸,有时候怕爹娘打骂,就偷偷在这里住上一晚,爹娘担心一夜,回家以后自然就忘了责罚的事情了,现在想想,真是不孝啊。”

“干爹以前还有那么淘气的时候。”陈思归笑不可支,但敌不过舟车劳顿,慢慢的陷入梦乡。

陈鸿笑着看他平静的睡颜,自己的心绪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已经十几年没有回来了啊,当年他不顾爹娘劝阻,趁雨夜追赶北上参战的袁家军而去,他以为能凭一人一剑在战场上挣得无上军功,到时候就能荣归故里,接爹娘去京城过好日子,但从未想到,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有伤到他,朝堂上却独木难支,受奸人陷害后潦倒而回。

如今没有荣归,只有落魄,不知爹娘知道后,会不会仍和当年一样,埋怨他年少冲动。

应该不会吧,陈鸿紧抿着的嘴角微微松开,落拓而回的羞愧感终究还是被爹娘的疼爱压倒,他自小好学,文治武功在这十里八村都是顶尖的,爹娘虽说严厉,却从未有真正怨他的时候,就算当初他执意参军偷偷退了和兰儿的亲事,爹娘也只是罚他跪祠堂,一个指头都不忍心动他,想来这回也是一样的,就是这些年来来音信全无,爹娘一定担心坏了,明日一定要好好给二老认错。

陈鸿舒 一口气,仰面躺下,破庙顶上的茅草稀稀落落,露出点点星光,和年少时躺在这里的景色一样,眼光转过,供桌上的红果子新鲜干净,就像兰儿当初给他的那一个。

想到兰儿,陈鸿又是长吁一声,终究是负了她,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北方的金戈铁马,他错过了一个好姑娘,那个姑娘与他从小相识,文静秀气,每次见到他会低头脸红,在他不敢回家时会偷偷给他带来果子,而他能做的只有在出走前,与她退亲不耽误她。想来她现在早已儿女成群。

陈鸿在年少常呆的地方,沐浴着星光,慢慢睡去,梦中没有凉薄事态可动荡,一如年少时模样。

夏时梦长,秋是昼短,清冽途上不远望

一如原谅,一如年少时模样

犬吠鸡鸣,炊烟袅袅,陈鸿伸个懒腰踏出破庙。

多少年没有见到这样宁静祥和的归园田居图,铁马冰河淌过,他早已忘了海边的生活是多么恬静惬意,那刻在骨子里的思念仿佛瞬间被解禁,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归家。

“思归,快起来,咱们洗把脸换身衣服就回去。”陈鸿回头将陈思归叫起,他已经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人影了,昨夜的克制消失不见,他只想回家。

“来了来了,干爹你擦擦脸,换上这个。”陈思归也很高兴,自从干爹卸甲,一直郁郁寡欢,现在回到家乡露出笑脸,让他安心多了。

两人匆忙打理好自己,牵马就往村里走去,与下地干活的村民擦肩而过,引起阵阵细碎的交谈声,陈鸿笑着和遇见的村民点头示意,可惜的是没有遇见一个记忆中的人。

“王婶!”终于看到一个认识的人,陈鸿激动的上前,拦住那个拿着洗衣盆的妇人。

“你是?”那妇人包着蓝色碎花的头巾,有些疑惑的望着眼前的人,青衫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身后的马也是膘肥体健,腰间更是别着长剑,在朝阳中投出的影子锐利的指向身后。

“我是陈鸿啊!”陈鸿看妇人没否认,知道自己认对了,王婶家就住在村口,他离家的时候,她刚嫁来没多久,正是新媳妇害羞的时候,他们可没少跟在后面冲她笑。

“陈鸿?你是陈家小子?”王婶吃惊的望着眼前的人,眼神是让陈鸿心里直咯噔的复杂。

“陈家小子?”路过的翠衣婶本来好奇的听他们说话,听到是陈鸿回来了,脸色剧变,眼中的愤恨简直能漫出来,当下直接啐了一口:“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陈鸿愣在当场,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赶紧拉住就要冲上去的陈思归。

“翠衣婶子,您这是……”一边拉着陈思归,一边疑惑的问翠衣婶,那边翠衣婶也被王婶扯住衣袖示意她别这样。

“哼,你还有脸回来,要不是你……”翠衣婶气愤的挣开王婶的手,却被看到动静的王家老爷子打断了要说的话。

“翠衣,快去洗衣服吧,等会还要回来做饭呢。”王老爷子背着手,打发了两个儿媳妇。

“大爷爷……”陈鸿呆呆的看着王老爷子,这个脸上疤痕交错的老人,眉眼中却依稀能看出记忆中俊秀文雅的样子。

“鸿子回来了啊。”王居安神情淡淡的,看着对面的陈鸿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大爷爷,翠花婶她……我……"陈鸿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心中擂起了鼓,眼神迫切的看着王居安,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恩,你先回家吧,你娘……等不了多久了。”王居安看到陈鸿忐忑不安的表情,和小时候一样,神情不复之前的冷淡,眼神却也复杂起来,只摆着手让他回去,自己长叹一声走开了。

“干爹……”陈思归担心的看着陈鸿,陈鸿却根本顾不上理他,朝着自家小院就奔去,脚步错乱而慌张。

“娘……”陈鸿的呼声在看到来人时戛然而止,那姑娘顶多十五岁,满脸疑惑的看着他。

“啊……你是陈鸿……”恍然大悟后,那姑娘对陈鸿说:“我是海生,恩……我在这里照顾奶奶。”

刻骨于雪,失落于风,长情意在夜雨慌

陈鸿顾不上与海生姑娘谈话,点头示意后就冲进屋中,留陈思归和海生姑娘面面相觑,默默低头红了脸颊。

“娘……”陈鸿在看到瘫在床上气息微弱的娘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娘和翠衣婶子同岁,明明应该是正当壮年,怎么是如今这个样子。

“鸿子……是鸿子?”床上病弱的妇人茫然的挣开眼睛,双手胡乱的抓着,终于摸到陈鸿的手时,泪如泉涌下嚎啕大哭。

“鸿子……你这个狠心的孩子,你怎么忍心抛下娘那么多年啊……”她摩挲着手中宽厚的手掌,“鸿子啊……你……你可算是回来了啊,娘怕再也等不到你了……”

陈鸿模糊了双眼,只望着娘那无神的眸子说不出话,哽咽中才问出:“娘……你这是怎么了啊……”

“娘这是老了……娘能在死前看到你,是老天保佑啊。“陈鸿娘涕泪横流,顾不上告诉她的鸿子,她早就已经没法”看见“他了。

“娘啊……爹呢?”陈鸿紧紧握着娘的手,眼泪滴在手背上,滚烫的吓人。

“你爹……你爹他走的早啊,他没娘命好,没看上咱家鸿子回来……”陈鸿娘将手抽出来,抹了一把脸,想叫海生,却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又抓紧了陈鸿的手,哭的说不出话来。

陈鸿娘哭了很久,身子受不住,海生进屋来劝睡了她,示意陈鸿跟她出来,有什么话直接问她。

陈鸿看着娘花白的头发,像那些年北边大片的雪花落在军帐顶上,扭头沉默的跟着海生出门。

“我是聂兰儿的女儿,你走那天,爷爷和奶奶带着村里青壮年去追你,谁知赶上海盗上岸,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遭了难,我爹是海盗,娘当夜就疯了,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了,聂家人都在那夜没了,她又一直说我是你闺女,爷爷和奶奶就养大了我,前些年爷爷生病没熬住,奶奶自你走后就哭瞎了眼,现在看着也要不行了,还好你回来了。”少女海生平静的说着这些,并没有等他回应,安静的走出去,看见陈思归在门口吃惊的张大了嘴。

陈鸿委顿在地,如此噩耗接踵而来,让他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

心痛吗?心如刀绞!他以为,战场上腰腹贯穿已是此生最痛,却不知,少女的话才是字字如椎,痛彻心扉。

“爹……娘……兰儿……”陈鸿喃喃的出声,然后就是咬紧牙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声音,海生回头看了一眼,她很熟悉那种声音,每当她被人用看野种和仇人的眼光扫过时,总会埋在被窝里发出这种声音,她想她娘应该也曾有过这种经历,好在,她们都有人可以恨,陈鸿只有他自己。

故事易写,年岁难唱,孤独时间要顽抗

陈鸿娘去世了,她本来就是弥留状态,见到儿子以后情绪太过激动,更是撑不住了。海生是个姑娘家,又没地方住,陈鸿和陈思归不方便再住在家中,就又搬去了破庙。

村里人都知道他回来了,对他的态度并不好,当然,这些他都懂,每次看到大爷爷脸上纵横的疤,看到失去孩子的翠衣婶子,看到一个个在那场灾难中受过伤害的人,他都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他无数次的想着翠衣婶子刚认出他时说的那句话,他怎么不死在外头。

夜深了,陈思归将长袍披在陈鸿身上,拍拍他的后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是孤儿,陈鸿在战场上救他回来,养他长大,给他取名思归,他太知道陈鸿心心念念着故乡了,他甚至还知道陈鸿在书房偷偷画画,画上的女子和海生很像,但是他也知道,陈鸿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曾经为多少百姓挡住了北人南下的铁蹄,他们袁家军为他守住过家乡,即使他们谁都没有亲人在那里。

一夜夜的无法入睡,破庙中洒下的点点星光,伴着星光下的人生了华发,佝了腰背,恍恍惚惚过去半月,却收到京城急报,北人扣边,上命复职。

陈鸿对陈思归说:“思归,我们回京城吧。”

陈思归却脸色赧然:“干爹,我,我想留在这里。”

陈鸿了然,默默的收拾行囊,他的马不适应南方气候,瘦了很多,他也已经不适应自己的家乡,袁家军孤立无援,他得回去。

一世奔忙,一世失望,终于他乡是故乡。

陈鸿走的那天,陈思归和海生来送他,看着他在马上远去的背影,陈思归怅然的说:“干爹老了,朝廷对袁家军和他辜负良多。”

海生也看着陈鸿的背影,缓了一阵才说:“当年他走的时候,心情定与此时不同,求仁得仁,也是不枉。”

一如彷徨,一如年少时模样

这是我听到陈鸿宇那首《一如年少时模样》时,脑海中浮现的一个故事。

陈鸿宇的歌声浑厚沧桑,唐映枫的词更是如诗般有画面感:昨日仗剑走天涯的少年,如今年过而立,落拓归来。家中父老早已不再,红着脸给他递过野果的姑娘也不知去向,破屋中星光点点,似他脸上久未修剪的须,不知他内心作何感想,是否会后悔当初的为了梦想抛家舍业。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58,560评论 4 361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7,104评论 1 29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8,297评论 0 24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3,869评论 0 204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275评论 3 287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563评论 1 216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833评论 2 31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543评论 0 197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245评论 1 241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512评论 2 24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011评论 1 25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359评论 2 25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006评论 3 23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062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825评论 0 194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590评论 2 273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501评论 2 268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璐璐今天跟我说她收到了十年前她寄给自己的信,已经很久不会写什么的她写了一大堆的感慨。十年,是啊,想想十年前应...
    黎离泠雅阅读 372评论 1 0
  • 转眼大学过去了一半,在这一半的午夜,感叹时间好快的同时,我在怀念我的高三生活,仿佛就在昨天。高三那年是我高中生活过...
    过客passer阅读 220评论 0 0
  • 办公室新来了一个同事,她叫C,92年的。 她刚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听校长说她很厉害。有一天我们学校送水的送了很...
    颜洛儿阅读 206评论 0 2
  • 剑客 【唐】贾岛 十年磨一剑,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谁有不平事。
    初澜阅读 222评论 0 0
  • 这篇文章,献给和我一样的写作新手,以及看了之后有感触的人。 在我的上一篇文章中,我表达了这样的观点: 写文章的本质...
    流浪地球sf阅读 976评论 8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