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旧事

小时候:因为家里穷。

我从不和同龄的孩子玩,自卑又清高的我,总是独来独往。

别人买零食,我会躲得远远的,假装没看见。即使有好心的同伴,分一点糖果硬塞到我的手上,我也会受了侮辱似的断然拒绝。

有时:母亲会给我伍分或壹角,叫我也去买点零食,别让同学瞧不起。

我接过钱,小心放在贴身的衣蔸里。放学后,去学校旁边的供销社,看陈列在玻璃橱窗里,摆放整齐的各类糖果、糕点。

有焦黄酥脆的蜜酥饼;松软绵甜的磨子糕;烤得赭红的膝头盖果子;以及香气扑鼻的兰花根……

看到这些诱人的食品,除了饱饱眼福之外,我从不舍得购买。

放学回家后,把捏了半天的票子,原封不动归还母亲。

因为我知道:在1974年,那个年代。想要赚到这伍分或壹角,也实在艰难。

那还是毛主席搞大集体的年代,社员们在生产队干一天活,青壮年劳动力记工分八分,折合人民币壹角贰分钱。妇女四分工分,在队上干一天活,妇女只能赚得六分钱人民币。

以一家五口为例,如果能有三个壮年劳动力出勤干活,可以保证全年,一家人基本口粮不会短缺。

而我家九口人吃饭,只有我父亲一个人赚工分。所以分值少,分得的口粮也属全村最少。

一年到头,都是靠自留地里,以及开荒种植的蕃薯充饥。对猪肉、鱼、鸭这些美食,想也不敢想。能告别蕃薯片,吃上一顿纯的干米饭,除非来了尊贵的客人,或者逢年过节才有。这一天,可算是极其奢侈、富裕的一天了!

为了供我七姐妹上学。父亲早出晚归,奔忙在田间地头。于由种田路远,回家吃饭,来回费时。父亲便用毛竹,自制了一个竹筒饭盒。盛上一些蕃薯粥,带去干活的地里,当中饭充饥。

母亲则独自一人,到山上去采火烧滕,挖水柳蔸、搞小竹笋、摘杨梅、采金银花……

凡属大沽公社收购站,会要的东西,母亲都会搞到去卖。

经常天没亮出门,万家掌灯时分,才摸黑扛着大袋小包,从巴掌大点的山路回家。

晚上:又要按收购站的要求,或洗净、或剥壳、或煮熟去皮、或挑拣叶梗……

我半夜被尿憋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小解。还看见母亲独自一人,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埋头忙碌着……

即使这样:也无法摆脱,似乎从骨子里就生了根的贫穷。

一到夜晚:因为无钱买煤油,电灯更没有。照明用的是松枝,以及水里浸泡后,晒干的竹片、葵花籽杆。

把点燃的竹片或葵花杆,往泥巴墙的裂缝里一插。做饭、洗碗,直到上床睡觉。

经常连贰分钱一盒的火柴都买不起,只能去邻居家的灶膛,铲一铲火屎,到自家灶膛里,才能生火做饭。

记得十岁那年:我和三姐要去离家七华里的上谁,读四年级。

到了冬天,也无钱买胶鞋。只有母亲给我做的一双千层底布鞋。每当刮风下雨,打霜下雪,只能赤着脚去上学。到了教室,才能把布鞋穿上。

身上御寒的棉袄,是大姐穿后,变小变窄不能穿,二姐又穿;二姐穿后,不能穿,三姐又穿;三姐穿后,不能穿。最后才轮到我穿的,一件梧桐籽花,大红布棉袄。

穿这件棉袄,虽抵御了寒冷。却让我受尽了嘲弄,经常比我高大的同学,当作取乐寻开心的物件,当着女生的面,羞辱我一番。

那时:天气冷得早。

一到九月中旬,便开始打霜结冰,十月就会下雪。每家的房檐、屋瓦,冰凌能结一尺来长,就象一排排大钢钉。

铺在地上的雪,就象棉花师傅,刚刚弹好,没有排线压实的厚棉絮,把整个大地,盖得严严实实。

早晨去上学,小路上泥泞低洼的积水处,结的冰,用石头使劲砸,也只能砸出几个白点。

小路两边,松软的泥巴,已经被霜冻雕刻成了罗卜丝形状。晶莹剔透,煞是好看。赤脚踩上去,会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虽然天冷,身上有这件花棉袄保驾,倒也不觉特别寒冷。可气的是,棉袄又宽又长,一点也不合身。讨厌的下摆总喜欢从遮皮服中,探出头来,好象存心要跟我作对似的。尽管我一次次,小心的把遮皮服往下拉,试图遮挡棉袄长出来的部分。但总是顾此失彼,不是领口曝了光,就是袖子露了馅,下摆更是趁机窜出,不肯缩头。

正当我手忙脚乱,又羞又恼之际。旁边比我高大的同学,一把把我摁住。象拎小鸡似的,把我放倒在课桌上,掀开我的遮皮服,让女生及全班同学,看我穿的那件花棉袄。

教室里,随即响起一阵哄堂大笑……

在人们开心的笑声中,我奋力挣扎,从课桌上爬起来。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忍住眼泪,逃出了教室……

心里充满了屈辱和仇恨!

上初中后:

母亲用摘金银花,卖小竹笋的钱,买了一斤绿毛线。请人给我织了一件毛衣。

终于不用穿那件花棉袄了!

父亲又在集市上,给我买了一双带胶底的解放鞋。

每到周末:早早吃过中饭,一个人从家中出发,我不舍得穿父亲为我买的解放鞋,怕磨损鞋底。依然赤着脚走路,沿着巴掌大的崎岖山路,步行20华里,才能到达大沽公社,唯一一所公办中学:大沽中学读书。

临行前:母亲会用自己手工缝制的布袋子,为我装上4.5斤左右大米,外加一些洗净去了皮的蕃薯,放在装米的布袋中。

郑重其事叮嘱我说:孩子,山路难行。注意滑倒,万一不小心摔跤了,也要先把袋口捂住,千万别把米粒撒出。这可是你一周的口粮啊!

那时全大队,上千口人。只有一只水轮碾米机。因为经常缺水,加上碾米的农户太多。挑一担谷子,去碾米厂,二三天也难碾米回家。所以大部分时间,都不去碾米,自己用手工椿成。

看到这些大红糙米,我一边点头答应,一边下意识的捂住了袋口。

我深知它的珍贵。因为这些大米给了我之后,父母和家中的其它姐妹,只好多吃一些蕃薯片了。

一周吃的菜:是晒干了的白菜,风菜条。无需用器皿盛放,直接抓一把,放进装米的布袋里。

每当开饭时:寝友们喜形于色,互相介绍各自的吃货。

有的同学带的是,辣椒炒魚干;有的是猪肉炒黄豆;还有焦红的虾米,用鸡蛋和成的煎饼。

至于霉豆腐,辣椒酱。几乎每个同学,都备有一玻璃瓶。用茶油浸泡,里面放了少量蒜茎,混合着切得很薄的姜片。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互相介绍,交换品尝。吃得滋滋有味,好不开心。

我端着饭钵,悄悄离开了这些欢乐的同伴。独自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咽着干饭,嚼着菜条的寒酸样子……

生活的清苦,我是能够忍受的。

最让我难过的是,每个学期的书学费,都要赊账。一到周末班会课上,班主任老师总会点名追讨。

此时:全班68位同学,眼睛齐刷刷盯着我看。我的脸霎时通红,无地自容的垂下了头。

不敢面对老师生气的眼神,以及同学们质疑、甚至带点鄙夷的目光。

下了班会课:

同学们就象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说说笑笑,一起结伴回家。

我却有意拉开了人群的距离,赤着脚独自走着……

班会课上,老师责备的眼神,同学们的轻蔑与卑视。就象电影的特写镜头,定格在脑海之中……

无精打采,回到家中,我决定再也不去上学了。我要和父亲,一起去生产队干活,多赚几个工分。年终能多分一点口粮,让兄弟姐妹们,多吃上几顿饱饭。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

希望能得到母亲的支持。

母亲听后,脸色沉重,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放下手中正干的活计,向东家大哥,西家叔伯,陪着笑脸借钱。尽管好话说尽,然而走遍了整个村子,大半时间也是空手而回。

好不容易借得壹元或贰角,母亲会千恩万谢人家。然后兴冲冲交给我说:孩子,你先把这些钱交给老师,其余欠款,请求老师再宽限些日子。

孩子:你才十二岁,还没到种地的时候。再苦再难,父母也不会让你放弃学业。安心读书,别再胡思乱想。书学费的问题,我和你父亲会想办法,尽快凑齐的。

就这样:老师继续每周催讨,父母继续艰难的东拼西凑。待我交清书学费时,已是学期结束之日。

那时:一个学期的书学费,只要玖元钱。就是这区区玖元钱啊!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我一个学期也喘不过气来……!

在学校:我几乎不跟任何人交往。除了学业,课外时间,我就去公社办的图书馆,借书阅读。

我的精神世界,完全沉浸在作家张扬的《第二次握手》;石楠的《张玉良传》;余易木《初恋的回声》;鲁彦周的《彩虹坪》;以及作家从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

等许多优美的作品中!暂时忘记了贫穷带给我的烦恼……

当大家都在好动的青春岁月里,无忧无虑快乐的追打、疯玩……每天弄得大汗淋漓时……!

我却独自坐在教室,或宿舍楼中,与书为伴。度过了那段穷困潦倒,捉襟见肘的艰难求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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