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列车

         在一阵漫长的发呆过后,我烦躁地闭上双眼,多么希望人可以做到像闭上双眼那样闭上耳朵,隔绝这令人厌恶的嘈杂噪音。我又尽量让大脑什么也不想,用紧闭的双眼使劲儿往自己营造出的黑暗里看。“看到了什么?”有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深邃的黑暗里发问。一些光怪陆离的轮廓开始若隐若现,我也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它们很模糊,而且还会动,一会儿像烟花那样绽放,一会儿又像风中浮萍那样飘荡,越是竭力想看清它们,它们反而越会失控地躲起来。

         在令人厌烦的噪音之中,突然冒出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为此而感到庆幸。不然这漫漫长路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

         其实,两只闭上的双眼本质上只是翻进了眉骨内侧,皮肤隔绝了光线的射入,所以只剩下一片空洞洞的漆黑。“是不是有一种可能?”我心想:“那些虚无缥缈的画面其实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凭借某种精神力量感知到的?”

         四周的吵闹声不绝于耳,与其交织在一起的还有列车前进时的铿锵声。那些声音总是打断我的思绪,使我无法长时间思考这么形而上的问题。我不得不睁开眼睛去看吵闹声的源头,一个不到三岁的小男孩正躺在他母亲的怀里哭泣,他眯着眼睛,皱着眉头,放声大哭。母亲正一脸焦虑地低头安抚着她的儿子,将他放在臂弯里轻轻摇晃。三个中年男人围在列车吸烟区里,一边吞烟吐雾,一边大谈特谈自己的旅行经历。从他们局促不安的眼神和言行举止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才刚刚认识没多长时间,对于陌生人的尴尬和客气还没有消除,就连手指间夹着的香烟也还没燃到一半。刚刚登上列车的一对男女正在和一个小伙子大声争执着,仔细去看那对同行的男女,他们俩年龄相差很大,看上去像是父女,他们操着一口带着口水声的西部口音,争执一番后又交头接耳地商量着什么。

        我没有兴趣了解那个孩子声嘶力竭哭泣的原因,也没有兴趣知道那三个男人那番添油加醋的经历,更没有兴趣去听那对男女和小伙子的争执。一个人自顾自地又闭上了眼睛,烦躁的情绪已经略有好转了,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缠绕在一起的噪音交响曲。

        那些虚无缥缈的画面再次涌上视野,好像天上不停变幻的云彩,既可以把它们想象成空中楼阁,又可以把它们想象成相互追逐的动物。它们只是随机变换着,看起来毫无规律也毫无意义。但它总该是一个什么东西,应该有一个名称,应该有一种解释将其描述出来。我绝对不可能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因为我绝对不可能是唯一一个在令人厌烦的环境里企图与外界划清界限而闭上眼睛的人。于是我开始自己推测起来,那些变幻不停无从把握的画面也许是大脑的一种思维活动,可能是某些存储在长时记忆里的记忆片段,也可能是即将被处理的记忆垃圾,还有可能是潜意识向我们传递的密码。反正它不管是什么,都能使我感到好奇,让我在难熬的时间里得到一丝慰籍。

         这时,在我面前不足一米远的位置,一个男人突然大声吼着,使我不得不注意到他:“买票的时候买分开了嘛!我这张车票和你的一样,也是中铺。小伙子帮帮忙可以吗?”他操着一口西部口音对他面前的小伙子说道。

        “大哥!这里是二号车厢,你的这张车票是在十四号车厢!太远了,我的东西也很多呢!”那个小伙子一脸不情愿并且一字一顿地说道。

        看过去才知道,刚才的争执依然没有结束。那对在上一个火车站上车的父女还站在车厢里的过道上,那位年到中年的父亲手里握着两张车票,劝说着正在整理东西往行李架上放的小伙子,而列车已经开动了,他们的争执还是没有结果。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女孩怯懦地躲在中年男人的身后,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与小伙子商量换票的事。当小伙子开始不情愿,不想换票的时候,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抽泣起来。

        我一直坐在卧铺车厢过道旁的椅子上,看到这一幕觉得很奇怪,便继续观察下去。

       “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中年男子见对方态度坚决,换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继续说道:“我加你的微信,给你发个红包。”尽管换了一副软弱的口气,措辞却依然是生硬直接,让人听起来未免感到不舒服。

      “不用……不用……”小伙子连忙摆手,目光转向行李架,又自顾自地收拾东西去了。

       躲在父亲身后的女孩还在不顾旁人地抽泣着,已是满脸泪痕。哭的十分伤心。我坐在过道旁的椅子上,仰头看着她。在她堆积着泪水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和崩溃,仿佛正经历着生离死别。而挡在她身前的男人一边极力劝说,一边也注意到女孩的情绪,同时也选择了忽略,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在他身旁哭哭啼啼。

      “小伙子,小伙子……”那位女孩的父亲把手搭在正在收拾东西的小伙子身上,继续说:“咱们商量商量,我这个和你的一样,也是中铺。你还是把你的微信给我,我给你发红包,行不行?”

       小伙子抬起头来看看这位皮肤黝黑的父亲,又看了看站在这位父亲身后梨花带雨的女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算了算了!你把车票给我吧。”说完伸出一只手抓起刚刚收拾好的行李,另一只手把自己的车票递了过去。

       那位父亲笑逐颜开地说道:“好嘞!好嘞!我帮你提行李。”说完把行李箱扛在了肩头,朝着十四号车厢的方向走去。

       那个女孩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站在原地等着能帮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父亲回来。

       六月正午的骄阳悬在空旷高远的天空上,炙烤着荒无人迹的大地,灼烧着这趟驶向远方的铁皮列车。随着列车一刻不停地奔驰,阳光透过宽大的车窗射进卧铺车厢,在车厢里留下一个个恍恍惚惚的光影。列车的四壁也在有节奏地格格作响,传递出饱经沧桑已然老朽的感觉。暖洋洋的阳光铺在我的身上,没坐多久便感到皮肤刺痛,好像在炽热的照耀下,皮肉之间生出了无数个滚烫的又在蠕动的蛆虫。它们在我的骨骼和皮肤之间的夹层里游走,每走一步便留下一道火焰灼烧过的痕迹。甚至我还想象出了它们的样子。在幻想之中,它们是一个个密密麻麻、通体金黄的小虫,它们无头无尾,整个身体都在散发着热量。尽管被骄阳照射的滋味称不上是享受,但我却越发懒洋洋的不愿意挪窝,只是盯着窗外痴痴地发呆。

       中午的列车车厢难得安静。令人烦躁的噪音和它们的发出者一样睡着了。我站起身来,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的宁静,走至过道的另一侧,在卧铺前停了下来。脱下鞋子,抬起头,顺着乳白色的爬梯,一节一节地爬上去,每次向上爬一步都伴随着一阵从脚底板传来的生硬的痛感——梯子是铁质的,踩在上面一点也不柔软。爬到了中间的位置,碰巧有一名列车员等在我的身旁,想从我身后的过道上通过,我又要费力地腾出一片空地来。我发出一声那种只有在无奈之下做比较困难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哼哼”声,缓慢地直起身体来,膝关节发出“吱嘎吱嘎”的清脆响声。那个人终于得以通过了,他表情严肃,冷冰冰地继续忙他的事情去了,没有多说什么。

      我见他过去以后,转过头来,一只手牢牢地抓住身体一侧的把手,另一只手伸的老长,微微抖动着去够卧铺里面的一本书。抓到那本书以后,便直接从爬梯上跳了下来,双脚刚好落在刚刚脱掉的鞋子上。这是一本村上春树写的《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将其拿到刚刚坐着的地方,准备捧着它度过这个中午。

座椅上还存留着一丝余温,或许是在我起身离开的短短的时间里阳光照射的缘故,再次坐上来竟然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这本书到底算是什么类型的书呢?”当我捧着它的时候,目光穿梭在触感柔顺的书页上,如是想道。已经读了大概二分之一的样子,却还是无法在心里把握一个明确的概念:“这不是小说,不是散文,也好像是散文,又像杂文。”思索片刻,不得其所,索性就把它当作作者谈论跑步的书。

村上春树在书中谈到自己的写作经历,说来也很奇特。他二十九岁才开始写作,而给他写作冲动的竟然是一场棒球赛。棒球赛和写作看起来好像是两件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他却在多年以后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场决定了他这个旁观者命运的棒球赛中比赛双方的棒球队队名。灵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降临到了他的身上,好像他天生就身负着某种神圣的使命,而这一使命,在看起来十分荒谬的情况下,找到了它的宿主。据说这时,村上春树兴冲冲地写完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但在作者以读者的角度重读自己的作品时,却感到大失所望。后来,他用英语重新写作了这部处女作,又不嫌麻烦地用日文将其翻译了过来。如此一来,形成了只属于自己的独特文风,也成功地走上了文学的第一个台阶,开始进入读者的视野,这就是他的《且听风吟》。直到最后,村上春树成为一名不折不扣的世界文学家,赢得了世界的瞩目以后,依然坚持自己那种独特的风格。

二十分钟以后,车厢里渐渐开始骚动起来。这场骚动的源头可能是:某个乘客受不了相邻乘客的鼾声,于是翻来覆去地转动身体,身上所穿的衣物又和粗制滥造的被单摩擦,发出的声音又吵醒了另一位乘客,这位乘客又要唉声叹气地咒骂一通,所以又弄醒了其他睡觉的人。如此传递下来,声音越来越大,好像车厢里已经放不下了似的,一丝丝声波撞到车厢光滑的四壁上,又反射了出去,还好车厢的顶棚足够坚固,不然都要从车顶满溢出来了。

我的眼睛有些酸痛,应该是因为坐在阳光底下看书的缘故。一看车厢里的骚动正在逐步蔓延,安详的环境被一个个无意的举动所打破,便也失去了继续读书的趣味。我深吸一口气,迅速而果决地合上了书页,闭上疲劳的眼睛,用灵魂之眼向内窥探。列车驶入了一条隧道,耳膜因为外部气压的变化向内狠狠地挤压着,翻进眉骨内侧的眼睛不再像面对阳光时那样泛着红光,而是陷入真正的黑暗了。用这双眼睛和全部的思想审视自己。我看到我自己的身上有着许许多多的疙瘩尚未解开,那些疙瘩底下藏着怎样的脓液或是脂肪?是挑破它?挤掉他?还是吃点什么药?我感到不知所措。再用力一点,试着去深刻地感受那些被我称之为疙瘩的东西。概括之,大概就是在过去的时光里,那些被我搁弃一旁的曾经热爱过的东西,它们积累过度,渐渐成了疙瘩,即顽固又难看,也令人生厌。

隧道不算很长,也就过了几秒钟的样子,耳朵里的压力“砰”的一声,变得松弛了,紧闭的双眼再次看到了鲜红色的光芒,那是因为阳光又一次洒在了我的眼皮上。我睁开双眼,透过车窗向外面远望,看到远处的山脉在大地上蜿蜒起伏,山下的平原坦荡荡地铺在列车与山脉之间,看着这种平平常常的景象,恐怕很难激起人们心中的诗情画意,多数的人都在自顾自地以各种方式消磨着自己的时间。躺在我左手边的一个中年人,明明已经睁开了眼睛,却还在赖在床铺上,期待自己能够重新入眠。在我余光所及的前方,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都在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手机屏幕而我突然陷入了思虑:山脉究竟是从何处开始可以被称作山脉的?它与平原的分野究竟在哪里呢?会不会存在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的前后,山脉可以被称之为山脉了,平原也可以被称之为平原了呢?可是似乎没有一个人可以满怀信心地对任何人说,他正一只脚踩在平原之上,另一只脚踏在山脉的起始之处。它们之间的界限是多么模糊和经不起推敲啊,而我们人类的理性又是多么地脆弱不堪,以至于脆弱到只知道凸起挺拔的大地是山脉,一马平川的大地是平原,却无力去辨别凸起挺拔和一马平川之间的过渡状态究竟该是怎样的!究竟该是如何描述的!

思虑无果,我再次起身离开座椅,随着我的重量的消失,座椅的底板自动地弹回车厢的墙壁上。我顺手把《当我在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放回卧铺上。接着,径直朝我所在的七号车厢和另一边的八号车厢的连接处走去,在睡眼朦胧窸窸窣窣的乘客眼前快步走过,一边走一边在裤兜里摸着什么东西。等走到两个车厢的连接处的时候,我的嘴唇之间已经叼着一支万宝路香烟,手里握着打火机。

两个车厢的连接处晃动的比较厉害,软组织的墙壁正在左摇右晃地蠕动,好像一条刚刚进食的蟒蛇的腹部,贪婪地消化着食物的残渣。我手扶墙壁,努力站稳,在适应了晃动的频率以后才缓缓迈开步子。

过了一会儿,这支万宝路香烟快被我吸没了,在八号车厢里迎面走来两个人。他们也像我一样扶一下墙壁才得以来到连接处的吸烟区。本来想就此转身回去,但他们俩个的对话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使我看似盯着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发呆,实则在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你知道一台列车,它像什么吗?”其中一个人开口向另一个人发问。发问者是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眼镜的镜片快要和香烟的烟卷一样厚了。但看别人的时候依然要眯起眼睛。

“像……像什么啊?像一条往前爬的大虫子吗?”另一个人带着自嘲的微笑回答道。

“我没有说它的形状,我的意思是,它到底像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偷瞄了那名高度近视的青年男子,心中疑惑他到底想说什么。

另一个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兴趣,一边吐出一股浓浓的烟雾,一边把头转向车窗。

“列车就像一座游动的城市,城市里该有的东西它都一应俱全。”高度近视的青年男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继续说道:“它有自己的社会主体,也就是我们这些乘客。有为了防止犯罪的乘警组成的暴力机关。有推着小推车买零食买饮料的乘务员,这就像是城市中无处不在的商品经济。这难道不像是一座四处游动的城市吗?”

“看你这认真劲儿。”另一个人又把注意力转移了回来,看着正对着它侃侃而谈的男子继续说道:“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

“更重要的是。”高度近视的男子得到了认同,更热切地想表达心中的想法:“就连列车里也存在着社会阶级。他们按照个人的经济能力,把不同人的分到不同的车厢里。就拿票价最便宜的硬座车厢来说吧,那么狭小的车厢里要装一百多人,每个人坐也坐不舒服,躺也躺不下,里面的乘客多数是兜儿里没有几个钱,却又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出行的人,而这样的车厢往往也是盗窃频发的地方,也就是说犯罪率比较高。而硬卧车厢就稍微好些了,每个人的活动空间都或多或少地变大了,至少能有一个躺下休息的地方。软卧车厢就更加宽敞了,乘客自然也少得多。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所有不同性质的车厢之间,都会被人为地隔绝起来,车厢之间的铁门会被牢牢地锁上。所以,持有低票价车票的乘客无法去持有高票价车票的乘客车厢,反之亦然。这自然就生成了一种类似金字塔的等级体系,位于底座的人最多,也最拥挤,而越往上人数越少,人均的资源和空间也就越大。”

听到这里,我的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了一丝微笑,心想这个人还是很有想法的。

“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你肯定看过很多书吧,眼镜近视的都快成瞎子了,哈哈哈……”对话中的另一个男子带着调侃的意味说道。

“其实也没有。”戴眼镜的男子不以为然淡淡地说着:“人知道的越多,越会发觉自己的无知,你明白吗?”他本来面带一丝得意的微笑,却又好像突然觉得自己说过了头,说教的口吻过于明显了,便停顿了下来。

“哎呀!我没你看的书多,当然不明白你又在稀奇古怪地说些什么了。从小到大,我就看过《西游记》”他骄傲地回应道。

“说到《西游记》”戴眼镜的男子深吸一口烟,吐烟的时候气息险些走差了路,轻咳了几声:“这里面也有大学问。”

另一名男子默不作声,不作回应,又把头转向车窗外。估计他早已经对那番说教感到厌烦了,一心只想快点抽完一支烟,解了烟瘾就回到八号车厢里。

戴眼镜的男子却好像生性迂腐,不管听者是否愿意,又开始了一番长篇大论:“我们读《西游记》肯定最喜欢里面的齐天大圣了。光在他的身上就有很多个称号。当他在花果山逍遥的时候,是美猴王;大闹天宫的时候,是齐天大圣;在天庭做神仙的时候,被封为弼马温;陪着唐僧一行三人去西天取经的时候,是悟空;从西天归来以后,又叫斗战胜佛。”

听者依然不予理睬,既不催他说下去,也不逼他闭上嘴巴。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直直地盯着窗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其实,每个人都是一个孙悟空。”戴眼镜的男生对听者的表现不以为然,似乎不继续说下去,能把他活活憋死一样:“有时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大闹天宫,有时也会被大材小用当个小小的弼马温,有时也会为自己的理想目标像去西天取经那般禁欲苦行,有时也会修成正果成为斗战胜佛。”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表示对自己的赞同,而后接着说:“一个孙悟空,其实是人类社会生活的缩影,当普罗大众都把悟空当作一个中国故事里的英雄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有可能就是一个可以翻天覆地的齐天大圣……”

“是!是!”一直默默听着他说话的那名男子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声喊了出来:“只有你一个人想到了,全人类就只有你一个想到了……行不?抽完烟了吗,抽完咱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默默目送他们踉跄着离开车厢的连接处,伸手挥了挥眼前弥漫的浓重烟雾,迈开腿往相反的方向回到了七号车厢。

列车放缓了速度,缓缓驶进了一个简陋的小车站。车站的月台已经进入视线,列车已经处于某种类似滑行的状态了,只靠着惯性缓慢又平稳地向前推移。

水泥地的月台上空旷无人,在这里,没有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车厢里的乘客全都放下手中在做的事,抬起头来,向外眺望,心想:这是到哪个站了?距离我们的目的地还有多远?无一不期待着早点离开。

列车停稳,惯性使我们每个人都向前颤抖了一下。广播里响起了乘务员富有磁性的声音,他熟练地告诉我们,在这里将会停站两分钟,乘客们可以自行下车活动。

大家一听只有两分钟的时间,就全都懒洋洋地窝在原地不动。而车厢两侧的车门全都敞开了,为憋闷了许久而且弥漫着汗臭和脚臭味的车厢里注入了新鲜空气。车厢外的白纹伊蚊看准了机会,一股脑儿兴奋地扎了进来,如同在深海里游戈的大白鲨,嗅到了鲜血的味道,便成群结队地聚了过来。于是,车厢里又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人们举起拖鞋和杂志,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车厢墙壁,动作迅猛有力地砸着什么东西。这没有节奏毫无章法的敲击声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安静是多么地可怕!热闹才让人感觉安逸幸福。

于是人们又开始闹哄哄地大声聊着天,而且时不时伴随着一阵阵夸张的大笑声。

列车徐徐开动,车站在倒退。游动的城市又将驶向下一个站点,从晨曦的薄雾驶进琥珀色的黄昏,从睡梦中的都市驶过原野开进灯红酒绿的下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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