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十六:交易

但要去九道山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九道山庄之所以叫九道山庄,可不是因为那九面隔绝了奴隶自由的围墙。

九道山庄之所以叫九道山庄,是因为他真的有九条道——只不过遗憾的是,只有一条是真正可以通往山庄内部的道。至于另外八条是什么道,可就没人知道了,除非死人会说话。

通往九道山庄真正的那条道,是江湖中最值钱的秘密之一。

不过既然是秘密,就总会有人知道,这世上有种人,总能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古难全就是这种人。

我对九道山庄另外那八条道毫无兴趣,但我也不知道真正的那条道——当年我被送到王府,是蒙着眼睛被送出来的。所以我若要去九道山庄,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古难全。忘了说明,当年师傅,也是用的这个办法。

古难全是个生意人,秘密,只不过是他所卖的商品之一。

我几乎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他的住处——当然了,一个生意人,如果别人找都找不到他,那还怎么谈生意。但当我找到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意外——因为实在过于轻松了些。一个像他这样的生意人,知道这么多别人不知道或者别人不希望他所知道的事,想杀他的人必然不少,所以我本以为要找到他绝对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不过转念一想,他既然能够活到现在,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我见到古难全的时候,他正在他家花园水池的大亭子里写字。水池中开满了荷花,一走进这里,一股清新的幽香扑鼻而来,花气能使人平静、愉悦,甚至让人着迷。天下间最厉害的迷香都是以花气炼制而成。

所以我走着走着不由就放慢了脚步,想停下来赏一赏这满池的荷花。

不过也只能想一下而已,不说礼数上欠周到,在我背后还跟着两个人,两个仆人。

当然是古难全的仆人,像他们这样的仆人我从进门走到这里已经看到了八个,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不幸的是却也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高手。

我大概估计了一下,他们每一个人的武功都不在那些锦衣卫之下,要是与他们动起手来……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无法任性的起来。

所以我只能暗自叹了口气,同时感叹这古难全倒还是个挺懂得享受的人。

我走进亭子的时候,他的字刚好已经写到最后一笔。只见墨笔在宣纸上缓慢游走,忽然间猛地一提速,古难全胳膊用力一挥,他的手随着惯性挥了出去,然后就那么凝在半空,眼睛注视着他已然完成的作品,一动不动。

我的目光也落在宣纸上,六个大字赫然在目:归西杀手,东君。

好字。我说。

当然,我对书法一窍不通,所以我只是礼貌性地夸了一句,然后立马一带而过,开门见山地说:“既然古先生知道我是谁,想必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

古难全轻轻将笔放下,挥退那两个随我进来的仆人,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这才转到我的身上,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也看向了他,两道目光同时对上。

他虽已年过半百,但目光仍旧炯炯有神。

我和他对视了半晌,出于尊重和礼让,我主动移开视线,说:“我想知道怎么去九道山庄。”顿了顿,接着又说:“只要你肯告诉我,多少钱我都给。”

古难全闻言便笑了,说:“我看上去很穷吗?”

我也笑了,说:“若论财力,古先生自然百倍于我,但钱这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更何况这笔钱对古先生来说,实在太好赚不过了。”

“很遗憾。”古难全摇了摇头,笑着说:“钱对我而言,不过只是一组数字而已。”

“如果换了你是我,已经赚够了足以挥霍三辈子的钱,你一定也不会介意少做那么一笔生意。”

我皱了皱眉,“古先生的意思,是不想做这笔生意了?”

“那倒也不是。”古难全说着展开一张新的宣纸,左手背负,右手拾起笔蘸了蘸墨,边写边说:“钱随时都能赚到,但招牌一旦受损,那可是多少钱都补不回来的。”

古难全话一说完,宣纸上已多了两个新的大字:惊雀。

我瞳孔不自觉的缩了缩,惊雀,杀手排行榜排名第七。

我说:“古先生的意思是,这个惊雀让你的招牌受损了?”

古难全将笔放下,背负着双手在亭子里踱步,说:“我虽然以出售秘密起家,但我偶尔也做些别的生意,比如说杀人的买卖,若价钱满意我也会接,你知道,这江湖中还是有很多人的项上头颅比那些秘密要值钱得多。”

古难全接着说:“只不过我毕竟不养杀手,也没那闲工夫去亲自训练一批,所以我常常将这些生意转给那些有求于我的人,作为交换秘密的条件。”

我点了点头,说:“所以,如果我去帮你杀了惊雀,你就告诉我怎么去九道山庄。”

古难全开怀大笑,说:“跟你聊天真愉快,一点都不费事。”

“一个月前,有人出价五十万两银子跟我买惊雀的人头,在我看来,惊雀的人头最多只值三十万两,这个价钱无疑相当划算,所以我就接下了这单生意。”古难全说:“岂料一个月过去了,一共有二十四个人跟我做了这个交易,结果他们全都失败了。”

古难全望着我说:“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事成之后我就告诉你怎么去九道山庄,九道山庄的秘密起码值六十万,说实话你还赚了。”

“当然。”古难全接着说:“虽然说我是个生意人,但我还是善意地建议你最好放弃,别看惊雀在杀手排行榜只排第七,在你之前冷寂和寒鸦都接受了这个条件,结果他们都死了。”

冷寂和寒鸦,杀手排行榜分别排名第五和第六。

古难全说着有些不屑:“杀手排行榜这东西,虽说名头挺大,但毕竟不是百晓生排的,也就那么回事。”

我于是说:“所以虽然我只排第十,但我杀了惊雀也不是没有可能。”

古难全闻言哈哈大笑,他一点也不意外听到我这个回答,但他口中还是说:“年轻人不要太急躁,生命诚可贵,你还是不妨回去好好考虑几天,你应该知道,在你之前已经有二十四个人失手了。”

我立刻便拒绝了他那友善的建议,我说:“我跟他们不一样。”

古难全脸色一变,随即笑得更厉害了,但笑容中分明饱含着嘲笑的意味,他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充满不屑,他说:“在你之前,他们都跟我说过这句话,但结果呢,他们全部都死了,最后还不是一样了?”

我怔住,一时无言以对。

古难全冷笑一声,接着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稍微有点本事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与众不同了?说大话谁不会,但你凭什么证明,你真的就跟别人不一样了?”

我没想到随口一句话竟让古难全的态度在顷刻间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真所谓是祸从口出,不外如是啊。我心知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赶忙岔开话题说:“请古先生告诉在下惊雀在哪。”

“你不必知道了。”古难全不再看我,又换上了一张新的宣纸,同时说道:“送客。”

我一惊,想不到古难全竟然这么坚决,正要坚持,他的一个仆人已不知何时进了亭子,并躬身作出了请的手势,我非常无奈,这古难全的脾气居然这般怪异,如果办得到我真想拿剑架他脖子上逼他就范。

我立在原地挣扎许久,犹疑着该怎么做才能消去古难全的怒火。我不能就这么离去,只有在这里我才能知晓怎么去九道山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就此放弃。

饶是如此,最终我还是没能想到对策,背后一阵森冷的寒意袭来,我知道我要是再不走就只能动手了,无奈叹了口气,不得以,只能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我忽然心下一动,立即停下脚步,霍然转身朝着正专心写字的古难全高声说道:“古先生,得罪了。”

我话一说完右手疾速探出,锵的一声,长剑已然出鞘,出鞘后长剑去势依然不停,朝着古难全隔空挥出一剑。

在当时,我与古难全之间的距离约有一丈多,而我的剑长三尺七寸,若我是要对古难全出剑,那这一剑万万是够不到的。

这一剑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很突然。

说起来,我很喜欢“突然”这个词语,很多年后以后,江湖中人喜欢用“突然”来形容我出剑的风格。

突然的意思,就是快,快到毫无防备,或者是想防备也来不及。

快到极致,就是突然。

对于长剑来说,一丈的距离虽然有点远,但对于剑气来说,这个距离可就实在近的很危险了。

这一剑就是剑气。

这是我自习成剑气以来第一次对别人使出,而且还是在这么近的距离,若换了我是古难全,我纵然能想到对方这一剑是剑气,也未必躲得开。

但我毕竟不是古难全……不,应该说,幸好古难全不是我。古难全虽不知我这一剑是剑气,但还是躲开了,原因有三:第一,他其实是有意激我出手,他想试试我的实力,所以他早就已经做好了防备;第二,我在出手之前出声提醒了他,这可以让他准确拿捏住我出手的时机;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古难全有这个实力。

在我说完“得罪了”手伸向剑柄时,正全神贯注写字的古难全手立时顿住,霍然抬头,眼神之中竟不见任何惊讶,反而满是期待——这让我放下心来,果然如我所料。

我的剑挥出去的时候,他虽不知我要干什么,但还是本能地立时扭过身体后退了两步堪堪避过我这一剑。

只见以我为直线过去,古难全写字的案台、亭子的栅栏、水中的荷花,足足五丈远,所有之物纷纷被劈成两半。

虽说古难全能避过这一剑我并不意外,但我心下还是不免松了口气,因为他要是避不开,那我可就危险了——在我这一剑挥出去之后,脖子上立马多出了一把剑,虽说剑气非常罕见,通常人们在见到后第一反应就是惊讶,但古难全的仆人一丝都没有耽搁,我出剑后他马上就跟着出剑了,如果古难全没躲开,不难想象在古难全中剑的同时我也会跟着人头落地。

古难全这才回过头来,朝那名仆人说:“你先下去。”他挥退仆人后,看向我的目光中已多了几分赞许,“你竟然会剑气……”

我说,现在,你能告诉我惊雀在哪了吧?

古难全收起笑容,正色说:“虽然你会剑气,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务必小心一些,剑气虽然厉害,但也不是绝对。”

我说,我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一点。

古难全大笑,说:“好,我就跟你做这笔交易。”

下一章:《东君》十七:惊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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