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我妈打电话，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了个故事：
女儿呀！我今天把小狗儿甩大塘里淹死了！
我：“……”
我妈说：“今天用布袋把他装进去，把口给扎紧，一下子甩大塘里去了，一开始它还扑腾扑腾两下，过一会儿就不扑腾了，落兜了……”
我顿时觉得胸口堵了快大石似的，很难受，很生气：“你怎么能把他淹死呢？你扔远一点不就好了吗？……再怎么样，也不能淹死啊……”
语气却是虚浮无力的。
我妈说：“它要把我气死咧！俺家四十多只鸡，它摁火咬死二十多只！那些可都是还没长大的小鸡仔哎，你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功夫吗？结果它和大黑狗一起咬死了二十多个，我快恼死了！”
我：“可……那也不能淹死啊！扔远远的不就好了吗？管它扔到那个山旮旯里，河湾里，哪儿都行啊，扔远一点……”
我越说越没有底气，扔远一点又如何呢？让它去祸害别人吗？可是如果扔到河湾野外呢？那样至少会勉强活下来吧？
“扔哪儿去啊！我哪有那个闲时间啊！”我妈开始跟我据理力争了：“那可是二十多只小鸡儿啊！我花了多大的工夫吗？我快气死了，我把小狗扔塘里淹死了，大狗栓起来了，没办法，要是把大狗也淹死了屋里没狗看着了。”
我：“可是那小鸡长大了以后不还是被我们吃掉吗？不都一样吗？”
我妈：“关键那都还那么小啊，都还没长大啊可怜……”
我：“难道小鸡就是鸡长大了就不是鸡了吗？”
“那还小啊”她仍旧坚持：“以命抵命，它咬死那么多，它得偿命啊。”
以命抵命。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是从我听到她描述怎么把小狗扔大塘里淹死的时候我就不想再听她说话了，不是讨厌她，而是心里难受得突然没了力气再跟她说话了。
忍受至此是因为，除了这件事以外，她是我妈，她一个人在家，她现在打电话是因为太孤独了，无论我心情如何，我都应当平息下来，如同往常一般耐心同她闲聊胡扯，打发时间。
沉默半会儿我叹了口气，她就转移的话题。陪着她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开了几个玩笑才把电话挂掉。
她说的没错，以命抵命，这如果是人的话，别说二十个，杀了一个在众人眼里都已经十恶不赦，死有余辜了。
可我仍是觉得很难过，却又十分的无能为力，即便是如此的埋怨争辩，却也不过是软绵绵几句，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到底还说些什么。
人们常说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而我是想要握拳，却发现那拳头如同棉花一般虚软无力。
胸口仍是堵着闷着，想要排泄，却无从着力。我我叹气，跟旁边正在吃饭的室友说：“我家的小黄狗，完了。”
室友们讶异地回头看我：“咋回事？”
我边起身开门边道：“它一下子要死了二十多只鸡，被我妈一怒之下，沉塘了。”
说罢没有看她们接下来的眼神我就关上门出去了，可是我知道，说完了还是没办法排解，仍旧气闷不已。等我回来时，她们依旧如之前一般继续吃饭看视频，时时传来阵阵笑声。
我闷闷地回到床上，叹气，没办法，别人也没法明白。
而我自己，也没能明白多少。
按道理来说，我妈没错，小狗咬死那么多的鸡却实该偿命的，可是我妈就那样，把它紧紧裹在口袋里，沉入水底，这让我觉得十分残忍，心疼。
前天我还莫名其妙地想起它，因为之前听我妈打电话说它生病了，怕是熬不过来了。中间一段时间耽搁把他忘了，前天想起来不知如何了，便打电话问我妈。
那时我妈说小狗很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它开始咬鸡了，已经咬死了四只鸡。她很生气，狠狠打了它一顿。
听完我很是抱怨她怎么可以打它，一想到它被打我就觉得难受。因为小时候见过邻居家打自己的狗，也是一条大黄狗，因为咬了人家的孩子，被主人家拿着木棒子一棒子一棒子地往头上甩。
大黄狗被打得疼得呜咽呻吟，却因为被主人拽住链子而无法逃脱只能生生承受。那时我站在我妈身后，旁边站了一圈儿人，眼睁睁地看着大黄狗被打得嘴里直淌血。
我清楚的记得那种感觉，只觉得没打一棒子心里就跟着抽一下，仿佛那棒子的疼痛我能感受到一般，我想阻止，可是我不能。因为我只是个说话没份量的孩子，而且却是是那大黄狗不对，这是他应当承受的。
对此，我无能为力，但是这样的画面我不想再见到。
时隔多年，我没有再见到，可是我听到了，这并不比我曾经见到的好多少。
因为除了人这种动物，我总觉得其他动物都是极其单纯而懵懂的，尤其是小狗，它们忠诚，它们喜欢围着主人转，它们就像孩子一样，谁对它们好，它们就跟谁亲近。
所以即便犯了罪我也觉得定是无心之过，就像小黄狗咬死小鸡，只因为它什么也不懂，这是它的天性。它们的犯罪与人不同，人是明知错了却有意为之，而它们只是不知对错，只是凭着喜好来做。
想起那时我妈还义愤填膺地跟我说，我爸爸要求她把小狗打死，她不同意，跟我爸生了一场气。我也在一边连忙摇旗呐喊，对对对，不能听我爸的，别听他胡说！怎么可以打死呢？
我妈也跟我同仇敌忾，说小黄狗那么可爱，走哪儿跟到哪儿，我妈在家里一个人，有小狗陪伴她心里也会踏实很多。
却不曾想，不过两天时间，它竟然咬死了那么多鸡，而我妈早已经气得忘了先前的决心，毫不留情地杀了它。
可是一想到我妈描述的画面，我想到的就是小黄狗在口袋里时无助而恐惧的样子，它一定吓坏了，一定呜呜直叫。它一定不明白，刚才他还在好好的玩呢，为何现在就进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他一定想要逃出去，却发现自己被裹得紧紧的，挣脱不得，无力，窒息，害怕，还有绝望。最后，莫名其妙就难受地闭上了眼睛，就如同阿Q被枪毙时一样，始终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而脑海里想起的全是小黄狗毛茸茸的小身体，它是我寒假时我妈捡回来的流浪狗，十分调皮可爱。
我妈说她为了那些小鸡废了多大的心力，可是她没有说，她曾经为了这只小黄狗也费了多少心力。
小黄狗因为是流浪狗的缘故在外面吃了许多的苦，全身脏兮兮的，还长了一身的痒疮。
我妈也是极其爱狗的，所以她一点也不嫌弃地为小狗洗澡清理，为他布置小窝。小狗怕冷，她就每天夜里用取暖器给它烤着。小狗喜欢粘人，她就每天把小狗窝放在她房间里，如果有事出门就把小狗窝搬进我的房间。太阳出来了，她就要把小狗的褥子拿出来晒晒，晒暖过了再重新铺好。
她还绞尽脑汁地为小黄狗取名字，什么佳佳，回回，初一，小一……最后干脆还是叫了狗子。
总之，我与她虽然都爱狗，她却是那个真正用行动去付出去爱的人，而我不过是逗逗它，喂点饭之类的。
那时我想，也不能让它对我太依恋，毕竟我在家待不了多久就去上学，还得指望它陪着我妈保护她呢，它应当多多和我妈亲近才是。
谁能想到，到现在，因为咬死二十多只鸡，一切都不复存在，什么爱呀，陪伴啊，呵护啊，都没了，只剩下我妈满腔的怒气，小鸡仔的尸体还有小黄狗在水中挣扎的声音。
想了很久，我想，我妈爱小黄狗绝对不比我少，却为何在这样的关头竟比我还要残忍？
答案就是：立场啊！
因为她要照顾一个家，而我是被她照顾的人。
她不是楼阁里的千金小姐，她不是象牙塔里的诗人，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要为这个家操劳，她要的是衣食无忧。可是小黄狗的行为威胁到她的生计了，那二十多只小鸡，如果长成了大鸡，就代表了一堆的鸡蛋和鸡肉，也就代表一笔收入。
这样的收入对如今的很多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对她而言，对这个家而言，这是补贴家用的大数目，这让她如何不恼。
而我，是拿着她们的辛苦钱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整日里满脑子仁义慈悲，却不过是口头上的空话，真正坐起来反而不如我妈，却非要在这种时候又来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世上最可恨的人，不是话多的，而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而这世上最多的，也恰恰是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身边总是有人整天评论这个明星如何了，那个公众人物怎样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呢？
可是这样的评论多么无意义甚至可以，别人的人生，谁给你的资格去评论？所以，我妈的决定，我又有何余地去抱怨？
为小黄狗洗澡的是她，为小黄狗取暖的是她，陪着小黄狗的是她，每日好吃好喝喂给小黄狗的还是她，我一个旁人，到底有何置喙之地呢？
如她所言，小黄狗咬死了那么多的鸡，也该它偿命了，尽管它什么也不懂。
想起曾经听说它要死了，我还特地跟我妈叮嘱，要是它真的死了，你一定要找个地方把他埋好，不要随便扔了。
如今想来，他已经沉入水底，变也算是埋了罢。
只能为它祝愿，希望它能安静地沉睡，若有机会，即便还是一只小狗，也不要那么调皮了，乖一点吧。
如今想来，我以为的仁慈，甚是愚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