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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改去世后的第八个年头，她的孙女小玉嫁到了同村的黄六家。听母亲说，那天出奇的冷，起先是狂风大作，到了下午天空开始飘起鹅毛大雪，不一会整个村庄就白茫茫一片，放眼望去，荒凉萧瑟，令人心里发寒。
按照村里习惯，结婚正日子前一个晚上，新郎家是要准备宴席的，村里老老少少，沾亲带故的都要到新郎家讨上一杯喜酒。待宴席散后，会有新郎至亲的人留下来，彻夜不眠，俗称暖屋。第二天凌晨，约是五点左右，新郎家人要去新娘家接人。村子偏远落后，最好的婚车也只有面包车，于是新郎家人全部挤在一辆面包车上，浩浩荡荡地往新娘家赶去。
村子在山区，群山环绕，原本黎明就来的晚一些，加上又是冬天，凌晨五点钟，路上什么都看不到。
大雪整整下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厚厚的积雪直接没过了脚脖子，踩上去，一脚一个窟窿，雪撒着花儿似的往裤腿儿里钻，冷得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说来也怪，到了二改家，车子突然就熄火了，司机使尽浑身解数，仍然发动不了。一群人就在雪地里围着车子转圈，边转圈边把脚跺得咚咚响。
黄六急得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村子越是穷，就越讲究，要是耽误了良辰吉时，可是要影响今后生活幸福的。
黄六啐了口吐沫在地上，恶狠狠地骂，肯定是二改这个老东西在搞鬼，死了也不让活人安生。
黄六骂完，把手一挥，跟个领袖似的，不等了，咱们走回去。
后来这个接亲过程成了村里人口中的笑话，我听村民们提起过，说是当时的情形滑稽极了。新郎和新娘走在队伍最前面，后面跟着新郎、新娘的家人，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新郎家走去，一路上摔了好几个狗吃屎，等到了新郎家，大家的衣服都被大雪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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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迎亲不顺利的缘故，也有可能二改在村里的名声太响，小玉嫁到黄六家后日子一直不好过，小玉也因奶奶是傻子的缘故，从心里觉得处处低人一等。
黄六小小年纪不学好，经常偷村里人东西，所以村里人对他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小玉长得很水灵，虽然奶奶和两个伯伯都是傻子，但也不至于下嫁黄六那个浑球。母亲叹了口气，穷人家的孩子命贱，有口饭吃就行了。
母亲说，小玉在嫁给黄六之前就已经怀孕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小玉和黄六是同学，同在乡里读中学，中学毕业后，两个人去了高阳一家纺织厂打工，可能是同村的缘故，远在他乡，相依为命，结果两颗年少的心就绑在一起了。相处时间久了，小玉也就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了黄六，几个月后，小玉发现自己例假没来，到医院检查才知道，竟是怀孕了。
小玉家里除了两个傻伯伯，已然没了亲人，黄六母亲做主，既然怀了黄家骨肉，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黄六的母亲也姓黄，叫黄兰仁，年轻时候和村里后生搞破鞋，生下黄六没多久就和丈夫离婚了，之后一直寡居到现在，一手把黄六拉扯长大。按理说，黄兰仁是个苦命的女人，对小玉应该疼爱有加才对，可她的做派却令大家大跌眼镜。
小玉嫁过来后，黄兰仁把她当做丫鬟一样使唤，洗衣服做饭，喂猪喂鸡，稍不顺眼，非打即骂。村里人经常看到，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小玉仍然挺着大肚子，笨重的干农活，而黄兰仁则在一旁，翘着二郎腿，跟个男人一样，把烟斗吸得叭叭响。
在小玉生孩子的前一天晚上，还挨了黄六一顿打。事情是这样的，一家人在吃晚饭，小玉为黄兰仁盛饭，因为肚子突然痛得要命，把手里的碗筷掉在了地上，结果黄兰仁非但不关心小玉身体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指着小玉的鼻子一顿臭骂，小玉气不过，顶了几句嘴，黄兰仁边唆使黄六打了小玉一巴掌。
黄六人高马大，别说小玉怀孕了，就是没怀孕也受不住，一巴掌下去，小玉应声跌倒，头磕在了桌角上，顿时血流如注。此时的小玉头上流着鲜血，肚子里却如翻江倒海，疼得她嚎啕大哭。
黄兰仁和黄六见状也慌了，急忙叫了村里的面包车，连夜往县城医院赶去，等到了医院，小玉就被送进了急诊室。急诊室门口的红灯一直亮了半个晚上，医生告诉黄六，幸亏送得及时，不然大人和孩子都保住。医生又说，孩子剖出来了，是个女孩。
黄六长呼一口气，瘫坐在地上。黄兰仁听了医生的话，蹭得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急切的说，什么？是女孩？
对于黄兰仁的举动，医生非常的厌恶，没好气的说，你这家属怎么当的，能活下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管什么男孩女孩。说完从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抛开目瞪口呆的黄兰仁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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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医院住了三天，小玉就出院了，大夫一再要求留院观察几天，黄兰仁死活不让，说什么医药费那么贵住不起之类的，医生无奈，只好让黄六办理了出院手续。
从医院回来，黄兰仁的脸就拉得老长，像要掉在地上。小玉坐月子期间，黄兰仁不闻不问，孙女从出生到现在一下都没抱过。
小玉拖着沉重的身体不仅要给丈夫和婆婆做饭，还要做家务。小玉咬着牙，有泪往肚子里咽，她打定主意，等孩子再稍微大一些，就跟黄六离婚，离这个家远远的。
就这样，小玉一直忍到了深秋。村里的秋天要来的更早一些，城里人还在穿着薄外套的时候，村民们已经穿起了厚厚的棉衣，家里也早早地升起了炉火。
吃过晚饭，收拾完家务，小玉照例坐在火炕上，哄孩子玩耍。黄六在一旁看电视，黄兰英斜靠着被窝织着毛衣。
不知什么原因，孩子突然哭了，声音很大，把黄兰仁吓了一跳。黄兰仁皱了皱眉头，让孩子别哭了，烦不烦？
小玉见状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她盯着黄兰仁，孩子长这么大你抱过么，就算是女孩，也是你的亲孙女。
黄兰仁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小玉会顶撞自己，愣了一愣，破口大骂。
小玉也不甘示弱，把嫁到黄家之后所受的委屈一笔一笔给黄兰仁列出来。
两个人越说越生气，黄兰仁突然起身，拿起炉火旁的煤铲向小玉身上打去。
小玉下意识的一躲，黄兰仁手里的煤铲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小玉怀里抱着的孩子头上。
小女孩发出一声凌厉的哭声，随后再也没有了声音。
黄兰仁和小玉都吓坏了，慌忙去看孩子，孩子一动不动，伸出手指一探，已经停止了呼吸。
小玉发疯了似地叫着孩子的乳名，眼睛血红血红的，像要吃人一般。她把孩子放在火炕上，轻轻地在孩子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向黄兰仁扑去。
黄兰仁也吓傻了，自己的孙女活活让自己一煤铲给打死了，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就在小玉的双手刚要掐在黄兰仁脖子上的时候，黄六把小玉抱住了。黄六冲着黄兰仁大喊，快跑。
黄兰仁才慌忙回过神来，然后迅速的向门外跑去，边喊边跑，杀人了，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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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小玉的心彻底死了，她用煤铲砸烂了屋子里的所有家具。
整整三天，小玉滴水未进。黄兰仁和黄六在外面躲了三天，他们怕看到小玉那杀人般的眼神，更害怕受到全村人的谴责。
三天里，村里有好事的老人去看过小玉，屋子里一片狼藉，小玉就坐在火炕上，怀里抱着孩子，披头散发，一言不语，活脱脱一个女鬼模样。
小玉的事大家都心疼，但不知道怎么劝说，有人出主意，就把事情告诉了在县城里的小静。
小静是小玉的好姐妹，两个人年纪相仿，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不过在三年前，小静跟父母举家搬到了县城里，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听说，小静在县城找了一个婆家，跟小玉还是同一年结婚的，也是刚刚生了孩子，不过是个男孩。
小静听说小玉的遭遇后，当天就赶回了村里。在小静的安慰下，小玉终于把怀里的孩子放下了。因为孩子太小，没办法举办丧事，就在后山上找了一块安静的地方，用凉席裹了，埋了。
孩子下葬那天，小玉哭得撕心裂肺，那天正好起风，风把小玉的哭声刮出去好远，全村人都听到了，那哭声就是在白天也觉得毛骨悚然。
小静陪小玉住了一个星期，返回县城的时候，把小玉带一起带走了。
走的那天，小玉一边哭着，一边把家里所有的玻璃都打碎，然后她用一把大锁把大门锁上，头也不回上的上了村里通往县城的中巴车。
远离了家乡发烦恼，加上小静的贴心照顾，小玉渐渐走出了失去孩子的阴影。她在县城一家服装店找了销售的工作，租了房子，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她的脸色也变得红润，笑容也多了起来。
小玉原本就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光滑的脸蛋，婀娜的身姿，惹得不少男人追求。但她心里的结儿一直没有打开。小静常常邀小玉一起逛街，陪她吃饭，买好看的衣服。
每次陪小玉，小静都会带上丈夫一起，她们两个女孩子有说有笑，丈夫小林就在后面默默地跟着，偶尔插几句嘴。看着小玉苗条的身材，丰翘的屁股，小林心里边痒痒的，像一千只小手在心上挠来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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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小林见到小静几天没邀请小玉一起逛街，就会主动提醒小静，这周末是不是该找小玉逛街了？
见到丈夫这样关心小玉，小静非但没有醋意，反而非常感激，她抱住小林撒娇，你真是一个好男人。
可偏偏就是这个好男人却爬上了小玉的床。
对于好姐妹的丈夫，小玉起初是略有保留的，但在后来的交往中，她发现小林非常的细心。逛街时他会主动拎包，买好的矿泉水也会提前把盖子打开，就连小玉爱吃的菜，爱下的馆子，爱穿的衣服牌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小玉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男人对她的关怀，这种感觉在她和黄六结婚之前也曾经有过，而现在只剩了了对黄六和黄兰仁咬牙切齿的恨。
在小林身上，小玉又看到了爱情的样子，她愿意跟小林在一起，但不敢面对，她怕小静发现，怕自己变成了忘恩负义的人。
小林不这样想，他想得到小玉，想的发疯发狂。于是，趁小静上班间隙，小林带了小玉看了一场她最爱看的电影，然后带小玉吃了她最爱吃的饭菜，席间，两个人都喝了酒，情难自禁，鬼使神差的，小玉把小林带回了出租屋。
待小静下班去找小玉的时候，正好看到小玉和小林裸体相拥的样子。她打死都不肯相信，自己一心一意毫无保留照顾的闺蜜竟然会和自己的丈夫睡在一起。这些只有在电视上看到的桥段，竟然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
小静扯着小玉的头发，又抓又打，小林落荒而逃。
小静打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罢，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字一句的说，好，好，我成全你们。
一星期后，小静和小林办理了离婚手续，小静带走了孩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小玉找了小静好几次，小静都视而不见，最后一次，小玉跪在小静门外，哭着说，是自己对不起小静，自己原本就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不应该活着这个世上。
小静在屋里听得心酸，想想自己的委屈，也放声大哭。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在门外哭，一个在屋里哭，她们的哭声引来了周围的邻居，围观的人无一不潸然泪下。
小静和小林离婚后，带着孩子去了保定，投奔了在保定工作的舅舅。小玉搬进了小林家，可能因为小静的缘故，之前偷偷摸摸的时候，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可真正在一起了，心里的坎儿怎么也迈步过去。
这些事都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母亲说的时候絮絮叨叨，老泪纵横。说完，她叹口气，女人啊，就像浮萍一样，没有男人，就一辈子都没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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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因为出差关系，我去过城里几次，按照母亲的吩咐，我专程去小玉住的地方寻找过她，但每次都没见到，后来周围邻居告诉我，说小玉早在一年前就搬走了。
他们说，小玉和小林分手了。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唏嘘不已，多好的女孩子啊。唉……
我没敢把听到的消息告诉母亲，我在电话里对她撒了谎，我说，小玉和小林过得挺好的，您就别惦记了。说完，我捂着嘴巴，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的从我脸庞滚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