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这是一篇很琐碎、颠三倒四、没有条理的文章。深夜，我坐在床头，跟着自己的思绪游走，想起什么，就记下来什么。
突然想起外婆，那么多回忆、细节和画面，扑面而来。
一
小时候，最爱去外婆家“走人家”。
外婆睡觉的房间里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木缸，很重很深，装米的。小时候，我和哥哥去外婆家，一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站在凳子上，合力把木缸拉开，把身子服下去，四只手在米里一顿乱翻，总能找到外婆攒起来、藏起来的小零食，一小点花生瓜子、一小袋炒米糕、一瓶麦乳精、几颗话梅或糖……这些，大都是在外工作的大舅、满舅孝敬她，她舍不得吃，攒了又攒，藏了又藏（外婆还有好些个孙子孙女呢），留给我们吃（很好奇，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要把吃的藏在米缸里，而且还要埋在米里面）。
夏天，老妈一般会送我去外婆家住几天。傍晚，外婆在走廊上放一个大木盆，装好水，把我脱光光赶进去，给我洗澡，走廊前面的空地上，长年种着一株大藿香，长满绿油油的叶子，时不时吹起一阵风，带来藿香特有的清香；前面的大坪里，三舅、四舅进进出出忙着农活，一边走着，一边嘲笑光屁溜的我羞羞羞……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能闻到那香味，听到那笑声。
外婆的厨房黑魆魆的，看起来也有点脏兮兮，可外婆做出来的饭菜，永远都是可口的。有我最爱吃的空心菜梗炒豆豉辣椒，长大后每次去吃湘菜，只要有这个菜，必点，寻寻觅觅儿时的味道；去后面的山上，摘一大篮子栀子花，回来摘干净，过水，清炒，有一种特别的清香；每次我过去，她都会买一碗豆腐花给我吃，加多多的白糖。外婆还喜欢买鸭蛋，做成皮蛋或咸蛋给我们吃，不知道为什么，外婆做的皮蛋、咸蛋，总是不成型，得洗干净，等到米饭快煮熟时，放进锅里，借着那一点蒸汽把它们“气””一下，然后再剥开来吃，口感滑滑的，那味道，既不是皮蛋，也不是咸蛋，很好吃，非常特别，我们叫它“外婆的水皮蛋”。小时候，我小小瘦瘦，头发黄黄，外婆总担心我营养不良，常常做了水皮蛋送给我们吃。外婆过世后，再也没吃到过了。
二
再长大些，渐渐明白，那个长年坐在外婆厨房的黑暗角落里，闷不吭声、半身不遂、哪里也去不了的老老太婆，是外婆的婆婆。她高血压中风十几年，一直都是外婆一个人照顾，洗脸刷牙洗澡吃饭睡觉，都是外婆。外公去世得早，那些年，外婆哪里也去不了，生活的半径围着婆婆转。在我的记忆中，外婆从没叫苦或埋怨过。
再后来才知道，外婆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是个地道的睁眼瞎。夏天的晚上，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伯外婆家看电视，那台电视机，小小的，黑白的，画面模糊，声音沙哑，时不时“罢工”。她总是坐在靠边的位子，很努力地睁大眼睛、伸长脖子看着，也不知道她都看到了些啥，看明白了没有。
有一年，那时外婆应该已经有七十多岁了吧，她突然中风了，右边的眼睛耷拉下来，嘴角也斜了，看起来有点邋里邋遢的。老妈把她接到家里来小住几天，安排我跟她睡一张床。我那时应该上初中了，有点爱臭美，也有些小叛逆，我斜了外婆一眼，头一扭，说，不行，外婆太难看了。妈妈顿时火了，外婆依然笑眯眯的，什么都没说。
长大后，我很多次回想起这一幕，真的很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一记爆栗子。
三
还有一个场景，一直都记着。
有一次，老妈骑自行车带我去外婆家，快到时，远远看见小路上，有个身影，急匆匆地走着，很像外婆，再走进一看，果然就是，她满头白发乱蓬着，满脸不高兴。老妈赶忙叫住了她，原来她打算去村里的妇委主任家告状。老妈仔细问，才知道她和某个媳妇发生了不愉快的冲突，外婆是个极老实本分、甚至有些懦弱的人，当时，她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舅舅在村里当支部书记，她这么不管不顾打算去告状，肯定是气极了。老妈劝住了她，她低着头，跟在我们后面回家去。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勾着背、含着胸、有气无力的身影，脸上又委屈又气恼又有些羞愧的表情。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那个像老母鸡一样把我护在身后，爱着我、哄着我、照顾着我的外婆，老了。
再过没几年，外婆生病了，好像还是高血压再次发作，没几天，病情就非常重了。刚好是寒假，我们天天去看她，看着她状态一天不如一天。有一晚，我梦见外婆，她躺在床上，身下全是血。醒来，心知情况不妙。天蒙蒙亮，响起急切的敲门声，是舅舅一大早过来报丧。
四
此后，很多年，好多次，我和老妈聊起外婆，总觉得她的一生太不容易，没有过过什么舒心的好日子，享过什么福。她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辛苦养大（其中一个儿子夭折）；外公早逝，她独自照顾偏瘫的婆婆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到婆婆过世，没几年，她自己又病倒了；她长年住在几间黑乎乎、采光很差的土砖房里，长年穿着黑色或青色的、用那种很便宜的粗布做的衣服，她没穿过高跟鞋，没戴过首饰，甚至没用过任何护肤品；她性子温和，老实本分，一辈子基本没跟人红过脸吵过架；她待孙辈很好，给了儿时的我很多的温暖宠爱……
常常想起她。我多想她能长寿一点，再多活几年，等我长大，那样我就有能力照顾她，接她来住，带她吃好吃的，给她买衣服、买鞋子、买金耳环。虽然那个年代，大家普遍物质匮乏，但我还是觉得很遗憾，很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