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楂 人 生
作者:江波渡
观一部《山楂人生》，作者将剧情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足可见德为先的素描功底之甚，已然进入了大师手笔，这哪象是在写生？(宫门桃李 府钟评)
这个庚子春节回久合垸老家，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阻断了出家门的步伐，看电视便成了一天当中的重要科目。在一次漫不经心调换电视频道中，偶尔瞟了几眼央视8台播出的《 远方的山楂树》。这一瞟把眼睛给粘上了，剧中几组人物的对白和情景的推移，渐生往下看的冲动，于是，看了一集，再来一集，胃口一点点打开，此后便被“套牢"了。这还不算，我又向一些亲朋好友推荐，期待他们分享我的感受。
（一）
许多年没有完整地看一部电视剧了，一来平时实在太忙，没有追剧的闲功夫。二呢总觉得这年头的电视节目复制品多，一窝蜂的多，沒多大看头和嚼头，这一点也许是个重要原因。再就是，现在电视剧产量惊人，片名都记不过来，演员更陌生，而且一个电视剧少则六七十集，多则八九十集，让人真有点"望而生畏"。当前，从上到下都在呼吁开短会、讲短话。我感到，短，不仅仅是对政界、官场的要求，也应该成为文艺界、影视圈的一个标准。为什么有些电视剧越拍越长，拍一集可是多少钱啦，这种市场化倾向十分要不得，一定要让搬上屏幕的东西短些，再短些。
今天，为什么很难再现以往一部电视剧万人空巷了呢？客观地讲，时代发展了，人们的文化生活大大丰富了，欣赏水平大大提高了，节目的可选性也大大拓展了。过去电视机一打开，就那一个台、一个节目，好赖都得看，否则只有“雪花点”；现在则是眼花缭乱，有央视，有省台、市台，我们石首一个县级市就有好几个台，连团山镇都有台，捧着遥控器来回翻，有时真不知道看哪个台、哪个节目好。这对电视文艺工作提出了新的更高的标准和要求。
《远方的山楂树》是一部反映知青的片子，从主题的确立，到故事的编排，到矛盾的设置，再到人物的塑造，应该说，编剧和导演都下了不少功夫，有一些看点。几个主要演员都是新面孔，这并没有影响到这部剧的质量和效果，反而有一种新鲜感和真实感，他们入戏很深，角色把握也比较到位。87版电视剧《红楼梦》演员也都是初入荧屏，最后却创造了经典。这正印证了贝多芬所言：成名的艺术家反为盛名所拘束，所以他们最早的作品往往是最好的。
全剧跨越的年代长，但并没有马拉松之感，也不絮叨，整个情节比较紧凑。第一集就开门见山，把剧中几个主角的性格特点、相互关系和发展的走势，勾出了轮廓，起到了铺垫作用和关照全局的效果。全剧一共48集，比起其他一些电视剧算是短的了。
这是一部励志的片子，但没有过多说教的嫌疑和玄妙的成分，它只是以一系列的矛盾冲突和情节，老老实实地展现社会、还原生活，平平静静地叙述在时代变迁中12个知青的人生际遇和酸甜苦辣，以唤起观众对什么是人生、怎样做人、如何做事等问题的反思，对亲情、友情、爱情以及事业、家庭、责任的感悟，进而形成对高尚灵魂、美好品格、温情人性的认同。
看着看着， 我隐隐地觉得，剧中的这些人，好像在现实生活中都碰见过；剧中的这些事，也好像在现实生活中都听说过；并且，在我所走过的人生道路上，好像就是由这样一些人物和故事组成的。
当然，作为艺术，这部剧还有不少可以深度挖掘和精致打磨的空间。
（二）
彭天翼，剧中男一号，双龙村知青点的团支书，富于理想，好学上进，正直善良，了解和接触过他的人都绝对佩服地说，彭天翼前途无量，以后一定能成为国家栋梁之材。5年的知青岁月中，挖渠，砌墙，开荒种地，到采石场抡大钎、扛石头，包括后来冤判入狱，这些艰辛和磨难，对从北京学堂下到北疆农村的年轻人来说，考验无疑是巨大的、全方位的，也是前所未有的，但他始终阳光灿烂，从无愁容，一路向前。再繁重艰巨的劳作，哪怕是在监狱，也没有中断每个夜晚他对《资本论》、《鲁迅全集》等著作的学习研究。家庭的变故，爱情的挫折，冤狱的折磨，高考梦的破灭，仕途的坎坷，不仅没有压垮他的身板，反而使他的脊梁越挺越直。
另外，彭天翼还有两大尤为可贵的品质让观众动容。一个是胸怀宽广，有境界，有格局，能容人容事，忍辱负重。双龙大队秦支书说，像天翼这样的男子汉，啥事扛不住啊！特别是他和宋赫男结婚后，对宋赫男当初篡改他给蒋欣童的回信、儿子身份的疑团等重大敏感问题，只字未提，从不纠缠，最大限度地淡化处理，以此来维系和增进彼此的感情。宋赫男有句话说到家了：天翼心里特别能装得下事儿。另一个是热心肠，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甚至比自己的事看得还重。从不算计自己的小九九。你遇到困难了，他可以掏心窝地去帮你，哪怕遭多大的罪、吃多大的亏也在所不惜。说白了就是一个活雷锋。恢复高考对他们这代人来说是一个历史性机遇，但志在必得的彭天翼却两次失之交臂，一次是到火车上去寻找蒋欣童和童生，一次是到双龙大队帮助办粉条厂。对此他既有痛惜，也很淡然，并且很快走出了“小我"。蒋欣童丢失儿子悲痛欲绝导致精神失忆后，他毫不犹豫地放弃区长助理的官阶，与其结为夫妻，昼夜形影不离地陪伴和照料蒋欣童，最终唤醒了蒋欣童。
患难见真情。 尤其是在那个大搞政治挂帅、无限上纲上线、残酷无情斗争的特殊年代，在那种风云变幻、人人自危的峥嵘岁月，彭天翼身上的这些品质，实在是太珍贵了！
不得不说，彭天翼上述的两大优点，恰恰是男二号罗永泽的软肋和短板，完全形成了彭罗两人孰高孰下、孰优孰劣的鲜明对比。虽然罗永泽还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坏人，甚至还够不上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从他的所思所想、所做所为中，总能时不时感觉到几丝的虚伪、狭隘与卑劣。不夸张地说，选择了罗永泽，蒋欣童便走上了人生的不幸路。当蒋欣彤坚定地说要把孩子生下来时，罗永泽抓住她的双肩声色俱厉地说，蒋欣童，你要生可以，但你别拉上我，别坑我，别拉我一起下火海！这就是危难时刻的罗永泽，残酷无情冷冰冰，灵魂深处的阴暗与自私一览无余。且不论其他，仅此一点，做一个男人都不够格。罗永泽这样的话语，在彭天翼的字典里是绝对找不出来的。连秦支书的女儿小凤都劝蒋欣童，别太相信罗永泽。后来，之所以软弱而又倔强的蒋欣童，自始至终不肯原谅和接纳苦苦哀求、以死相逼的罗永泽，根子就在这里。最应该感恩蒋欣童的就是罗永泽，而结果呢，恰恰相反，最对不起蒋欣童的却是罗永泽。一个朋友对我说，他最厌恶两个人，第一是许盼生，第二是罗永泽。罗永泽这个角色，很好地反衬了彭天翼的伟岸与光辉。
而对于彭天翼，估计每个观众脑子里都堆满了颂词。我们一定会产生这样一连串的思考：为什么全村推荐一个知青上大学的名额，他能毫无悬念地几乎满票当选；为什么著名航天专家楚忠良教授在险象环生的环境下，要把毕生研究的绝密级科技成果偷偷委托于他保管；为什么当他被错误地押往公社受到审讯时，全体知青义愤填膺，集体冲击公社大门，为他伸冤鸣屈；为什么宋赫男向他表白爱他都快发疯了，他被判刑15年毅然决定与其结婚，发誓要“等他15年，甚至50年"，等等。透过彭天翼的人生轨迹，我们明白了彭天翼这种能够让人内心涌起莫名的温暖、感动和信赖究竟从何而来，明白了彭天翼在双龙大队和知青点的巨大光环、威望和凝聚力究竟从何而来，明白了彭天翼日后大有作为的根基和源泉究竟从何而来。
彭天翼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找不到明显瑕疵的完人，但又让人感到这个“完人”不是虚构的，不是虚无缥缈的，不是触不可及的，而在现实中真实地存在着。上世纪80年代末，本人从久合垸这个偏僻乡村参军入伍，先后到东北的牡丹江、哈尔滨、大连、沈阳等地工作和学习，后来又从沈阳南下广州。在戎马的每一段征程、每一个职级中，无时不能看到彭天翼的身影，以及那种志存高远、义薄云天、披荆斩棘的正能量。所以我要说，彭天翼就在大家身边，就在你我眼前。《远方的山楂树》塑造的这个主角，应该是成功的，这也是这部电视剧的最大亮点。
苦难是人生的财富，是一个人成长的最好教科书。以彭天翼为代表的这群知青面对的人生课堂，与《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安孙少平不大一样。孙少安孙少平更多的是家庭的极度贫困和窘迫，他们为了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而拼搏，而抗争。《远方的山楂树》里的知青，是为了个人理想，为了美好前程而追求，而奋斗。当然，它们潜含的精神是相通的，是契合的。
观看这部电视剧，也许很多人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习近平同志在陕西梁家河子插队的岁月。在那批知青中，习近平同志是年龄最小，插队时间最长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正是七年的知青岁月，磨炼了吃大苦、耐大劳的意志，锻造了不避艰辛、不怕困难的品质，积淀了心忧天下、为民造福的家国情怀。他回忆那时要过“五关”——跳蚤关、饮食关、生活关、劳动关、思想关，概括得十分精准形象，深刻指明了青年成长成才的实践路径，具有很强的启发和引领意义。
那样的年代已一去不返，但那种精神永不过时。今天的年轻人和今后的孩子们，成长的环境越来越优越了，发展的起点也越来越高了，如果说还欠缺点啥，那就是艰苦奋斗，必须扎扎实实补好这一课。没有这一课，人生就没有毕业。不做到这一条，人生就不可能无憾。《远方的山楂树》就是一部宣传这个道理的教材。
（三）
蒋欣童是女一号。在她身上，浓郁地散发着一个传统女性的纯朴贤惠、善良柔弱和含蓄内敛。看着剧中的蒋欣童，很容易想到曹雪芹描写林黛玉的两句诗：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怎样来认识和看待蒋欣童呢？编剧和导演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照系，这就是女二号宋赫男。
一个有事深藏心底，一个有话不吐不快。同样都是喜爱彭天翼，但两个人表达方式却天壤之别。蒋欣童羞涩腼腆，从来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从来不会去主动示爱，她说，这种事怎么好意思主动去说呢？彭天翼被抽到采石场后，蒋欣童的最好闺蜜那云花分析，彭天翼有被宋赫男抢走的严重危险。在那云花和江红的反复催促下，蒋欣童才提笔给彭天翼写了一封情书。收到被篡改的回信，在肝肠寸断、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蒋欣童却沒再往下追问一句彭天翼为什么会拒绝她，更没有深究其中的蹊跷和原委，可以说没有去做任何补救和重获爱情的努力，而是以一种认命的无奈心态选择了忍痛割爱，选择了默默地放弃。这无异于将自己的心爱之人拱手相让给了别人，岂不痛惜乎！永生的遗憾啊！宋赫男呢，她是有一点机会绝不放过的，就是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上。看她追彭天翼的那个拼命劲，简直就是一个舍生忘死驰骋疆场的勇士！她以“读你千遍也不厌倦"的精神，在彭天翼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倾诉：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呢？我爱你都爱得快发疯了！彭天翼到监狱服刑后，宋赫男想尽办法多次去探监，向他表露爱意和心声，并找秦支书开证明，提出要和服刑15年的彭天翼结婚，心甘情愿地等他15年甚至50年。确实有点感天动地，就是铁石心肠也被焐热了、焐化了。
一个怕惹事生祸端， 一个敢做敢担当。蒋欣童文静，温顺，安稳，和人家不争不抢，能忍的就忍，甚至逆来顺受，一切甘于接受命运的安排。本来和那云花一块到公社开证明准备堕胎，可被一手遮天的工作组组长许盼生将一纸证明撕成碎片。罗永泽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到北京找宋赫男的当妇科医生的母亲帮忙，被她一口否决。最后不得已把孩子生下来了。回北京后，罗永泽死皮赖脸地要和她复好，虽然她每次都予以坚决回绝，但罗用尽了心思和手段，又是自杀，又是剁手指，导致两人始终处于当断未断的状态，使蒋欣童饱尝了艰辛和折磨。而宋赫男则不然。她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认准的事儿谁也劝不了，认准的人谁也挡不住，不达目的誓不休。想干啥，她从不遮掩，从不顾忌。别人背地里议论是不是她告的蒋欣童的密，她公开承认，这个密就是她告的。有人问她是不是爱上了彭天翼，她响亮地回答，我就是爱上了彭天翼。当爷爷、父母都明确表示坚决反对他们来往时，宋赫男说，不管你们反不反对，我就爱上那个"强奸犯"了！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为营救再次被押进看守所的彭天翼，宋赫男从北京带来一个记者闯进知青办主任许盼生办公室，那一顿连骂十声狗屁的唇枪舌剑，展示了她敢于斗争、伸张正义的英雄气概，着实痛快、过瘾、解气！罗永泽临上大学前，推荐宋赫男当知青点的点长，全票通过。扒拉来扒拉去，这个点长还真就她干最称职，脑子来得快，嘴也来得快，大胆泼辣，干净利落，知青点里的吃喝拉撒睡，她摆弄得顺顺当当，就连袁清河、田宝亮这些男生也未必赶得上她。当然，宋赫男也有一些显而易见的缺点，比如性格冲动，以自我为中心，得理不饶人，说话不注意场合和分寸等等。相对宋赫男，蒋欣童显然属于弱势群体，所以大家同情她，悲悯她，呵护她。
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有句经典名言：“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蒋欣童遇到了罗永泽，罗永泽教会了她什么呢？
也许是性格决定命运吧，蒋欣童一生坎坷。按说，她是极有可能在积极的奋斗抗争中，获得属于自己的美好爱情和幸福生活的，但是一次次错过了。当满头白发的蒋欣童，看到走失数年、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童生时，她的记忆恢复了。回首沧桑岁月和辛酸往事，她定会思绪万千。她会想些什么呢？她一定在想，如果时光倒流，她要重新做出抉择，走出另外一条新路。
我很喜欢奥斯卡尔 · 王尔德说的一段话；“有许多品德美好的人，如渔民，牧羊人，农夫，做工的人，尽管他们对艺术一无所知，但如果他们能把细节做得好，他们也是大地的精华。”在这部电视剧中，就有类似一些值得点赞的人，如大花，小凤，卷毛等，他们都是极普通极平凡的“小人物”，但他们的真诚、善良、勤奋，点缀了世界的美好，当之无愧称得上“大地的精华”。前些天几个很要好的朋友一块调侃，有位就公开表明立场：要是在《远方的山楂树》里找对象，就找大花、小凤这样的。
我们常说，人生如戏。但它们两者的根本区别在于，拍戏可以重来，人生不能彩排。但愿更多的观众看完这部戏，从中获得启迪，稳步无悔地走好不能彩排的人生。《远方的山楂树》渐渐远去，但它留给观众的思考还在脚下延伸。
一一2020年4月中旬于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