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相水

我不知道我的身世,也许与某些神仙那样,犯了一些错,于是需要来到烟火人间,完成某种使命方能归。

我的意识是从一个初生婴儿怀里开始的。我只是一个简单的玻璃瓶,但或许长得精致,不易碎,而且来历神秘,于是像宝玉的玉石一样被珍贵着。但也注定我将相伴“宝玉” 一生。

初夏刚来临,南方的天气闷得有些黏糊。我与小琉出生在这样的季节,小琉抱着我而生,我装着半瓶清水而来;小琉温暖,而我清凉,却很奇妙地融合,有着初生的温暖又有新鲜的沁人,在这个初夏让人满心喜悦。

小琉不喜奶瓶,但他常常需要抱着我。天暖,且与人亲近得多了,清水逐渐升温。虽说没有了那份清凉,但依旧有着透明的纯净,况且,人倒也都爱暖意。

就这么度过了一些年月。小琉也到了有些“皮”的年纪。但与其说他皮,淘气,不如说他开始去触碰充满好奇的世界,不再只是睁着大眼睛观望。他开始常常盯着我看,偶尔蹙眉,偶尔咧嘴傻笑。也许他把我当成了小镜子,他感到好奇的是自己,而不是我。

但是有一天,他找来一张大桌子,把我摆置在中间,忙碌了起来。罐子里各色的花瓣,叶子,还有他各色水彩。神神秘秘地锁上门后。坐下,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开始将各色花瓣还有叶子,各自撕下一小碎片,慢慢地放在一旁的小盒子里。然后又在纸上将每个水彩笔的颜色都试了一遍,最后单独将天蓝色挑了出来。

他把我拿到跟前,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但我却不经意看到了他微扬的嘴角与眉目。他将我的瓶盖费力地拔开,然后将小盒子里撕好地碎片放入我的身体里,半瓶清水很快涨到了瓶口,再将水彩芯放入水中蘸了蘸,一会就染蓝了整瓶水。他小心翼翼盖紧瓶盖。完成这一系列步骤后,终于看着我常呼了一口气,然后真正笑开来。

那是一个多彩的我。在人们小心翼翼地宝贝我的时候,他却选择将自然的多彩和美好与我分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确实很小琉。即使被呵斥打骂,他却坚信我喜欢,事实上,是的,我喜欢,比起被珍藏,我更愿意像他,品尝人间各味。


等到青春正好的时候,小琉爱上了喝可乐。气泡滋滋地升腾。本来,觉得青春琐事不过如此,看似张扬,不过瞬息。多少闹心的青春情绪,灌下可乐,打个嗝,也能排遣大半。后来,青春变成追忆年华,依然喜欢可乐,一部分是一种未完成的倔强,更多的是,喜欢它的激情,那是在独立之后,坚持做一件事最大的凭借。可乐很神奇,明明它色深,你觉得你看不透它,它却把你映照得很清晰(于是成了作弊神器),而且,小琉喜欢它的涩。

从小琉爱上可乐之后,我也换装了可乐,只是后来,他又打开盖子,添了少许啤酒。


再过了一些日子,小琉发现自己常常想起可乐的时候喝上一口,却又匆忙放下走开,再想起来的时候,那只是涩口的甜腻饮料,无心再饮,而且棕红的可乐在空间里有些突兀,招致过问。小琉回家,平静地将我装的可乐倒掉,细致地洗净,擦干,换入了苏打水。

后来,我发现,他好像没有那么匆忙了,会偶尔空出一些时间在家,跟着音乐轻哼,偶尔拉着伴侣子女,忘我轻摇。嗯,真有点电视里以前的糟老头糟老太的样。他将苏打水换成了温水时,我看到了他脸上微绽的小花。

他离去的时候,也抱着我,像来时那样。但那时我在他怀里,显得有些小巧。

身体里的水慢慢凉了,如初生,好似什么也没变,但又有些坚韧和祥和。

烟火人间不过这般,却恰好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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