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取生命的落花

生命是一段旅途,沿路长满花树,从新芽初绽、枝叶葳蕤,再到一路繁花,到最后薄暮时分,满地落花。

不久后,这些与泥土亲近的花瓣也将零落成泥,只留下香氛袅袅,经久不散。

清少纳言在年老孤寂的日子里,一一翻捡回忆,将一路走来的生命落花,细细拾取,那些花瓣上,凝着旧时光。

往事如蝶,敛翅而栖,所有快乐、感动、情趣如织锦的线,丝丝分明,唯独没有苦和怨。

可以想见,她坐在一千年前日本的暗黄灯下,怎样细细地怀想,怎样努力地打捞那些漂散在光阴长河里的花瓣,哪怕是极细碎的一片,也不肯放过。

她一边捡拾回忆,一边落笔成文,写成了《枕草子》一书。

于是,天光云影,四时变幻,落叶,积雪,开得正好的樱花,缚在花枝上的信笺,暗夜中吹响的笛,阳光下幼童张开的细嫩手指……

那些异国的古旧画面,穿越千年时空,缀成一幅长卷,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

一颗心要怎样的纯净透明、达观豁然,才能在回忆里没有悲伤和怨叹?

翻遍全书,《枕草子》中始终没有一个阴晦的句子,那个叫作清少纳言的女子,不让自己的笔尖流露出冬的寒意,她也不喜夏的浓烈尖锐,她的文字,是属于春与秋的。有着春阳的明媚和优雅,也有着秋水的明净与淡泊。

而她的一生,并不如春阳和秋水。她承受过生活的炙烤,也承受过人情世态的薄凉。

她有着芬芳的内心,若莲若菊,志趣高洁,一般的俗男子难以与她匹配,于是婚姻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

她入宫陪侍皇后,才高品端,却无故遭人妒忌,总有流言如箭将人伤。好在,她与皇后惺惺相惜。然而上天却连这点福分也只肯给她短短几年,皇后突遭变故,早早逝去,她也无奈与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告别。

同张爱玲有些相似,她出宫后嫁给了一个老男人,不久后他即赴黄泉,又丢下她孤零零一人。仿佛看透了这尘世,她决然落发为尼,从此只与青灯古佛为伴。

在那些孤独的垂老时光里,好在还有回忆伴着她,回望来路,她看到青春时的自己面如春花,娇俏可爱,冰雪聪明,才华横溢。她的记忆选择性地将那些悲苦自动屏蔽,只留下美好和有趣。

“这是很有意思的”,她一遍又一遍地说,不厌其烦,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她对生命由衷的感恩和赞美。

为此她遭到另一位与她齐名的才女紫式部的攻击,说她“装出对一切都感动入微的样子”。其实,这本书原本是她的心灵秘语,她不曾打算给人看的,又何须装呢?

走在生命的路途,花开如云,花落如雨,我们一路欣赏一路捡拾。只要我们保持一颗纯净淡然的心,就会在抵达终点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行囊里,只盛着欢欣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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