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回学校的那个上午，住在小叔叔家的爷爷奶奶特意上来给宋南极送行。尽管只是二十里地，比原来上初中时候近了很多，可是宋有才和许梅还是每次都来送送自己家里这个读书最争气的孙子。有时候会给宋南极十几二十块钱，有时候会给拿着两袋方便面硬塞在宋南极的包里。
有人可能要问了，新千年那个时候，方便面这玩意算啥啊？怎么长辈还给孙子送这种早已经毫不稀罕的东西？
方便面，对于生于八十年代的孩子们来说，那是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之一。但是等我们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已经不是很稀罕了。可是村里的长辈们却依然将方便面看成是一种美味，一种可以所谓礼物送给别人的好物件儿。为什么呢？我想原因就是他们从来都生活在自己那片巴掌大的地方，穷惯了，苦惯了，年过半百几乎连自己那个县都没出去过几次，仅在八十里之外省城都没有去过。去的地方少，见的东西少，而那个年轻时候认定的美味便也一直持续了几十年。
所以不要低估一份廉价礼物的份量，因为里边包含的情谊可能是无价的。
在我年轻里时候
身边里人对我说嫑啼哭
等着我什么时候长大蓝
对着镜子说我不能后亏
在一个地方不住里转圈
心在生命线上不住里轮回
人在白天黑啊戴着著面具睡觉觉
我使里不能行
明明啼哭里时候
却忘了眼睛怎样去啼哭
明明后亏里时候
却忘了心眼里怎么着后亏
喵形里压力压里我一颤使里慌哩
开始觉得呼吸有一点费事儿
开始慢慢脱了衣裳
慢慢后亏慢慢啼哭
汉们们啼哭吧啼哭吧啼哭吧不是罪
再强里人也有使里慌里时候
微笑背后也是只剩心碎
做人为嘛活里那么憋屈
汉们们啼哭吧啼哭吧啼哭吧不是罪
尝尝好几年喵尝过里眼泪是什么味安
就算下雨也可得哩
不抵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啼哭一回
不是罪——哎哎
……
宋南极一边骑着自行车行驶在返校的路上，一边用自己熟悉的家乡话唱着刚刚学会不久的这首德华男人之歌。
“爷爷，奶奶，我走了，你们回去吧。”
“嗯，走吧，道上骑慢些。”
“到学校里记着一定要好好学习，可别学别人他们谈恋爱昂。谈恋爱影响学习，就考不上大学了。”
宋南极嘴上唱着歌，脑海里浮现的是刚刚离家时候爷爷奶奶犹在耳边的叮嘱。
“高三了，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高考了。我一定得好好学习，决不能辜负他们的希望。”
可是到达学校的当天，宋南极就请假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知道为啥，突然一下子就情绪特别低落，啥都不想干”。几个小时前还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宋南极到了学校，吃晚饭一个人就开始坐在操场主席台上当起了观众。
秋意浓，现在还没有那么浓，因为田野上，树杈上还挂着残存的绿色。弯道附近有几棵叫不上名字来的矮树，树叶微微打着卷，枝条错落有致的像斜上方伸展，像一件经久未被打理过的艺术品。几乎所有的叶子上边铺都了浅浅一层黄土，可它们都依旧顽强的伸展着坚持不被压弯。
“大自然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人都说秋风无情，可你看那些被它吹动的落叶，最终总是会被吹到树下或者草丛，被重新利用，化作春泥。即使没有人类这个自诩为高等动物的玩意儿存在，它依然能让自己井井有条，甚至更加井井有条。有时候想想，人类到底是让大自然变得更加美好，还是更加丑陋了呢。”
宋南极冷笑一声，转眼看着操场上的形形色色的人，熟悉又陌生。
有的是情侣，压操场是他们经常干的事。更多时候他们只是肩并肩慢慢走着，并没有敢光天化日之下亲亲我我，就连拉拉手，挎个胳膊的都几乎没有。宋南极观察着，几乎所有情侣们迈步的频率都是出奇的相似，似乎有点蝴蝶效应的感觉。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宋南极在数，“上一对一分钟行进五十七步，这一对也差不多，多了两步，可能是个子小点。”
情侣们一边散步一边窃窃私语，女生有时还会捂着嘴莞尔一笑，好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谈恋爱也会稍微感到一丝害羞。
除了压操场的情侣，还有跑步锻炼身体的。不多，但是也有四五个，个顶个汗水满面，长发湿漉漉。
“这些人每回跑到一对散步的情侣跟前总会习惯性做下调整，比如把头发甩甩，没有头发的就纠正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帅气。还有的在经过一对恋人的瞬间会加速，留给对方一阵风。”
剩下的基本上就是踢球的了。在X中学，喜欢看足球的女生几乎没有，即使有也可能是情侣们压操场投过来的余光。而一旦有打篮球的，你看吧，周围男男女女都会习惯性围成一圈，要是有帅锅在场，你还会听到尖叫声。
尽管如此，可足球的魅力就是这么大，世界第一运动也不是吹出来的，即使在X高中这种篮盛足衰的地方，踢足球的人数也远大于打篮球的。
“真正点燃男人荷尔蒙的一定是女人，”宋南极看着操场上几个在小场中疯狂踢球的人心里想，“一旦看到有女生经过，带球的那个人一定不会传球，而抢球的那个一定不遗余力。”
宋南极看着各种场景，各种人，一张张或是沾满汗水，或是笑容洋溢的年轻的脸，嘴角却挂着一丝苦笑。
“李逵，帮我请个假，我今儿不舒服，晚自习就不去了。”宋南极回到宿舍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老宋，咋了？”李逵问，“不是发骚，不对，不是发烧了吧？”
“没事，躺躺就好了。”宋南极没有笑。
很快寝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五分钟之后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偶尔几阵匆匆奔跑的脚步声之后，整个世界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
宋南极斜躺着，眼睛看着寝室屋顶正中昏黄的灯泡，听着自己心跳和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
十分钟之后，两行热泪从他眼角流下。
“妹妹！”宋南极没有去擦眼泪，嘴里却低声叫了一声，然后起身关了灯。
寝室黑漆漆一片。宋南极又重新躺下，跟刚才一个姿势，新的眼泪也沿着旧的泪痕再一次滑落。
“宁静，妹妹，你在天堂还好吗？如果你还活着，现在应该上小学了。你那么聪明，那么独立，那么坚强懂事，学习成绩一定会很好的。可是，可是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偏偏要把你给带走呢。难道真像算命先生说的，你就是一个童子下凡，只能陪我们片刻吗？”
“要是当时我在的话，我一定会把你救上来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那个时候我不在呢？我要是能提前几天过去你家，也许你就不会有事，你现在就还能陪在你的爸爸妈妈身边，我还能带着你一起玩，一起摘核桃，一起采蘑菇，一起玩游戏。”
宋南极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今天会突然想起这个早已经离开他们两年了的妹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认为已经长成男子汉的自己今天会哭，忍不住的哭。
“爹娘，我对不起你们。你们辛辛苦苦工作供我读书，我却在学校里边谈恋爱，踢球，看小说，我怎么就这么混蛋呢！就因为没有上了自己理想的高中就自暴自弃，我对得起谁啊。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受害者，其实，其实真正受害者是你们啊。你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而我是怎么回报你们的呢？”
“爷爷奶奶，看着你们一天天老去，我却还在懵懵懂懂不知道努力。每次回家临走你们总要给我带那些好吃的，多少叮咛嘱咐我却很少真正放在心上。原来承诺你们好好学习考大学孝顺你们的话更多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宋南极想着，哭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泪终于干了。
“男人哭吧不是罪，我允许自己今天懦弱一回，从明天开始，我一定要更加努力，为了你们。”宋南极起身开灯，深吸一口气，狠狠握了握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