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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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曰:修人先修心,渡人先渡己。
01

清明节刚过,连续几天都是绵绵细雨,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很不舒服的阴郁的气息。

某医学院附属医院神经内科一病房内,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位六七十岁的女病人,身体干瘪,瘦骨嶙峋,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地几乎和身下的床单一色。她闭着眼睛,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臂上还插着输液针,人已陷入昏迷状态,似是没了生气。

她叫陈桂兰,今年67岁,因严重的心脑血管病、阿尔茨海默症和吞咽功能严重受损入院治疗。

“检查结果出来了,”病房门口处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站在病床两边的几人抬头看去,就见主治医生手里拿着几份检查报告走了进来。

俯身检查了一下病人的静脉留置针,他站起来身,对正紧盯着他的几个家属说道:“病人的大部分器官已经衰竭了,对后续治疗你们家属的最终决定是什么?”

因为病人的丈夫之前曾私下找他提出放弃治疗,所以趁病人的三个儿女都在,他要确认一下他们的最终决定。

“器官衰竭,基本已经无力回天了,再这么拖着,就只剩下让你妈遭罪了。你妈以前曾多次说过,如果以后得了病太遭罪,她就坚决不治了,顺其自然,安静地离开。”病人的老公赵志刚率先提出了建议,“就遵从你妈以前的意愿,放弃治疗吧。”

“万一还能有救呢?难道我们当儿女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妈死吗?”女儿赵静还是有些不舍和迟疑,“不用通知大舅和二姨一声吗?”

“咱家的事用不着他们来多嘴。再说了,你们当儿女的都已经尽心了,你妈一定也不想继续拖累你们的。”赵志刚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等你妈出院时再通知他们就是了。”

他又转向两个儿子,“你俩的意见呢?”见俩儿子面面相觑,默不出声,他又补充道:“且不说治疗费的事情,单说你们两家不是有孩子马上要高考,就是单位考勤制度太苛刻,都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你妈的。”

“还有你,老大还在上小学,老二也没上幼儿园,”他再次转向女儿,“你能抽得出多少时间来?”

听上去真是个一心为儿女们着想的好父亲,可是他似乎忽略了一点,病人入院以来一直是由护工24小时照顾的。

儿女们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病床上的母亲,又回头对视了一番,沉默了片刻后,终于还是默契地点了点头。

“张医生,我们决定了,不让我妈继续遭罪了。”老大赵健作为代表对医生说道。

“好的,那您在这上面签个字吧。”张医生说着想当然地将《放弃抢救知情同意书》、《自愿出院的知情同意书》递到病人老公的面前。

“找他们签吧,我俩离婚两三年了。”他摆着手说,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哦哦,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医生有些尴尬,转向三兄妹问道:“那你们谁来签?”

“大哥你签吧。”兄妹俩一致看着赵健。

赵健上前接过那两份同意书,轻薄的几张纸,却似有千斤之重,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深吸了一口气,翻到最后的签名处,手微微颤抖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快速将同意书交到张医生手中,赵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张医生看着手中的知情同意书,心中无声地叹息着。他不知道昏迷着的病人冥冥中是不是想活下去,但他知道等下一步拔掉正在输液的点滴和正在输氧的氧气管,她即使能活着到家,也撑不到她的亲人们到达的时间了。

“张医生,麻烦你给我妈开一下出院证明,我先去办理出院手续。”

“嗯,行,你跟我来拿吧。”张医生边说边带着赵健往医生办公室走去。

半个多小时后,医生办公室的门被赵健敲响了,“张医生,我办完手续了,现在是不是可以……”

知道他要说什么,张医生起身和他一起去了病房。

“最后确认一下,你们确定要放弃对病人的治疗吗?”

见他们一致地冲他点头,张医生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取出病人手臂上的留置针头,用棉签按压了5分钟后,又将插在鼻子里的氧气管轻轻地拔了出来。整个过程中不管是酒精消毒还是抜取的动作,他都力求最大限度地认真和轻柔,唯恐弄痛了她或是惊扰到她,作为一名医者,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妈!”在氧气管被完全拿出的那一瞬间,兄妹三人痛哭出声,他们的父亲默然站在一旁,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张医生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好了,该抓紧时间把你妈送回去了。”赵志刚出言提醒道:“给你大舅他们打电话吧,告诉他们你妈不行了,让他们赶紧去家里。”

十几分钟后,一行四人推着担架车出了病房,进入电梯,到了负一停车场,一辆病人出院专用车已经等在电梯出口处。

见他们过来,司机打开车门从驾驶室出来,“是你们叫的车吧?”他边问边从一侧拉开了车门。

“我就不过去了,先走了啊。”赵志刚跟儿女们打了声招呼,便向自己的车子走去,然后开车离开。

兄妹三人合力将母亲从担架车上移到那辆面包车上,跟着一起上了车。车子发动,缓缓地出了停车场,快速驶离医院,赶往家的方向。

02

车子驶离主道,刚进入通往小区的岔路口,赵静就接到了二姨家表姐的电话:“妹妹,大姨还好吗?你们现在到哪里了?”

“哦哦,马上就到了。”说话之间车子已到了锦绣小区,远远就看到表姐和大舅家的表弟正撑着伞一脸焦急地等在大门口。见他们进了大门,表姐摆着手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自己跟表弟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陈桂兰住的是3号楼一单元101,离大门口很近,过了两栋楼就到了。车子刚在楼前停下,等在门口的一众人就拥了上来。

待司机下车拉开车门,赵康和赵静从车里跳下来,与车里的赵健一起扶着担架慢慢地将母亲抬了出来。

“姐!”妹妹陈桂芝扑上前来,看着躺着在担架上似已没了呼吸的姐姐,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禁不住抱住她痛哭失声,“我可怜的姐啊!”

“二妹,还是先让你姐进屋吧。”大哥陈桂山红着眼睛将妹妹拉了起来,兄妹俩互相搀扶着,脚下的步子有些踉跄,紧跟着进了屋子。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陈桂兰从担架平移到床上,小辈们围在床边不住地喊着“妈”、“大姑”、“大姨”,赵健垂着泪低声跟舅舅介绍着妈妈的情况。

陈桂芝踢了鞋子上床将姐姐抱在怀里,只觉得怀里的姐姐轻得过分,整个人瘦得如同一缕清风,似乎一不留神就会吹走。

去年冬天,姐姐病情突然恶化,吞咽困难只能吃流食。医生怀疑是因为胸腔内的器官或组织的病变对食管的压迫所致,也可能是食道生了肿瘤,如果真的是食道癌,那就需要手术治疗,同时还要进行全身化疗。而姐姐的身体状况连胃镜检查都不能做,手术和化疗更是不可能,只能多熬点鸡汤、鱼汤和菜粥,时不时输些营养液,到了最后就只能靠输营养液来维持了。

抚摸着姐姐瘦骨如刀的脊背,陈桂芝的心像被人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姐,才十几天没见,你怎么就这样了!我是桂芝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因为患了重感冒,她有半月多没敢去医院探望姐姐,哪知道再一见面就要天人两隔了。

似是听到了她的呼唤,陈桂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的妹妹,她翕动着嘴唇像是要说什么,却虚弱地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直直地盯着妹妹,眼神里饱含了太多的悲伤、绝望、不舍等万千情绪。

一声呻吟突然从喉咙里发出,陈桂兰的脸瞬间变得扭曲,痛苦地皱成一团,很快慢慢舒展开,脸上的皱纹也同时舒展。

陈桂芝见状心头一震,紧接着就看到姐姐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之后就似乎没了动静,但眼睛依然睁着,嘴巴也没有合上,垂在身侧的双手还紧紧地攥着。她颤抖着将食指放在姐姐的鼻子下,发现已经气息全无。“姐!”她痛呼一声,心中大恸,将姐姐紧紧搂在怀里,放声悲哭,泪如雨下。众人闻声也全拥到床边,边哭边喊着。

“好了,先别哭了,赶紧先给桂兰换衣服吧。”陈桂山用衣袖拭了拭眼睛,上前对众人吩咐着,“男的都先出去,”又对外甥女说道:“小静把你妈的寿衣找出来,让你舅妈和二姨给她换上。”

女人们在屋里给逝者换衣服,男人们在陈桂山的安排下忙着联系殡仪馆、注销户口等一众事情。

一个小时后,殡仪车到了。赵健起身走到陈桂山面前说:“大舅,这气温还是有点低,要不你跟舅妈还有二姨就在家等着吧,我们这些小辈儿去就行了。”

“不,我要去送我姐最后一程。”陈桂芝抢先说道。

“天也不是很冷,就一起去吧。”陈桂山说着,就迎上去跟刚进门的工作人员沟通相关事宜。

赵健见状也只好跟着迎了上去,不知咋地,他内心就是不想跟舅舅他们长时间呆在一起。

大家一起将遗体送上殡仪车,赵家兄妹一起上了车,刚要关车门,就见舅舅他们也跟着上了车。其他人各自驱车跟在后面前往殡仪馆。

“我姐的命也太苦了,本该正是享福的时候,结果不到七十就早早走了。”去殡仪馆的路上,陈桂芝抹着眼泪说着,“我姐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还张着嘴巴,两个拳头握得那么紧,是不是受了什么冤屈啊?”

“人都说这人去世后睁着眼睛,说明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去得不甘心。”陈桂山的妻子跟着补了一句。

“我就半个月没去医院,我姐的病就发展得这么快,最后也不知是想跟我说什么,我姐不会真是受了冤屈,死不瞑目吧?”陈桂芝说着,将目光转向赵静,“小静,你妈这些天在医院有发生什么事吗?不会是你爸又去作妖了吧?”

“我爸……没有啊……”赵静嗫嚅着,转眼看向两个哥哥。

“等桂兰的事办完了回家后再说吧。”陈桂山出言打断了话题,他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可能有什么猫腻,不想在此时追究,让妹妹走得不安心。

“反正那个人渣是干不出什么好事情的。”接到哥哥阻止的眼神,陈桂芝还是又恨恨地补了一句。

车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是每个人心里,却有着各自不同的心事,或者锁封着无法诉说的秘密。

03

在众人不舍的痛哭声中,陈桂兰的遗体被送去火化,变成了一抔骨灰。

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雨丝开始密了起来,淅淅沥沥地,像是有人轻声地哭泣。

回去的路上,陈桂山让妹妹跟三个外甥坐一辆车,自己则坐了儿子的车先行一步。他的车子开得稍有点快,进城时其他几辆车已被落在了后面。

“咦,大舅要去哪里啊?”陈桂芝的女儿肖云边开车边疑惑道。

“没看见你大舅他们的车啊,”陈桂芝瞅着前方说,“你看到他们去哪边了?”

“他们拐进广州路了,”肖云答道。

“他去那边干什么?”陈桂芝疑惑地说道。而赵家兄妹互相对视几眼,眼里都闪过一丝慌乱,附属医院就在广州路的中段。

附属医院的停车场上,陈桂山让儿子在车上等着,独自一人下了车,去了病房大楼的神经内科,正巧在走廊里遇到了妹妹的主治医师张医生,就跟着他进了医生办公室。

十几分钟后,陈桂山沉着脸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爸,发生什么事了?”看着副驾驶座上的父亲一脸肃冷的表情,陈梁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走吧,去锦绣小区。”陈桂山长吐了口气,闭上眼睛仰靠在座椅上。

“哦。”陈梁侧身拉过安全带给父亲系好,然后启动车子上路。

车子在稳稳前行,陈桂山的内心却波澜翻滚,从张医生那里听到的一切让他极度愤怒,继而是不尽的心疼、自责、后悔。

他后悔自己低估了人性的丑陋、卑劣与无耻,让饱受病痛折磨的妹妹独自一人面对背叛与放弃,他似乎听到妹妹在哀哀地哭泣,在痛苦地喊疼。之前小妹说她姐蒙受冤屈、死不瞑目,他还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但现在他也觉得这极可能就是事实。

上个月远在南京的女儿遭遇车祸受伤,女婿因公在外地出差短时间赶不回去,只得打电话让他夫妻俩先去救急。哪知他们刚走小妹又重感冒不能去医院,居然让前妹夫钻了空子,不但去骚扰恶心妹妹,还撺掇着外甥们强行拔管断了妹妹的生路。早知会这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南京的。

他自责自己没能尽到大哥的责任,在几个关键时刻没能好好地规劝与阻止妹妹。

他比大妹大三岁,与外向泼辣的小妹不同,他和大妹都随了母亲,性格绵软温和,只是大妹有时会比较固执。

他觉得一切都是从四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的。那年大妹26岁,刚参加工作一年,有一天晚上回家说她要结婚了,男方是同校的老师,比她大一岁。

第二天大妹把人带回家里,男人长得不错,高大帅气,是家里的独子,上有3个姐姐,父母务农。

当时家里人都觉得大妹相貌平平,而他英俊潇洒,怕以后两人走不到最后。再一点他父母生了三个女儿后才有了他,难免会娇惯,而且陈桂山在言谈间也感觉那人格局不是很大,还有些自我。他跟大妹说了,可大妹就是铁了心要嫁,家里人实在拗不过她,一时也找不出那人有什么大毛病,就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陈桂山想,要是当年能再耐心甚至再强硬一点说服大妹改变主意,一切是不是就可以改写了?真是悔不当初啊!

“爸,到了。”陈梁停了车扭头对父亲说。

“嗯。”陈桂山睁开眼睛应了声,伸手去推车门。

“爸,刚才在医院等你的时候,玲玲打电话说我丈母娘前天晚上朋友请客,看到健哥他们跟大姑父还有那个女人一起吃饭了。”玲玲是陈梁的媳妇,因怀孕就来大姑这里。

陈桂山放在车上的手顿了顿,长长吐了一口浊气,推开车门下车。

“大哥,你刚才去哪里了?”看到自家哥哥推门而入,陈桂芝从沙发上站起来问。

“去了趟医院。”陈桂山说着扫视了赵健兄妹一眼,在与他的眼光对上时,三人的眼神都有些躲闪。

“你们三个过来先给你们妈妈上柱香吧。”陈桂山走到摆放着陈桂兰的骨灰盒的供桌前,从旁拿了三炷香点燃,插进香炉里。

看着赵家兄妹依次给自己的妈妈上完香,陈桂山示意他们坐在沙发上,自己拖了个凳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说说吧,是谁提出拔了管子放弃治疗的?”陈桂山阴沉着脸问。

“什么?拔管放弃治疗?”没等兄妹三人开口,陈桂芝就跳了起来,“怎么回事?小静你说!”

“我爸说,我妈以前曾说过,要是得了大病太遭罪,她就坚决不治了。我爸说我妈现在只剩遭罪了,不如遵从她的意愿放弃治疗。”赵静吞吞吐吐地说。

“谁让那个死渣男进病房的?”陈桂芝气愤地跳起来说,“你们忘了你妈是怎么得病的了?是被你们那个爹给生生气出来的!”

“我爸是去看望我妈的。”赵静唯唯诺诺小声说着。

“他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再说了,他有什么权利决定你妈的生死?他们已经离婚了,”陈桂芝又把目光转向赵健,“当时不是你强烈要求你爸净身出户的吗?这才过了几年就已经忘记了?”

“还有你们,当年你爸出轨并明目张胆地与小三同居,你妈为了能让你们有个完整的家忍气吞声将近二十年,几乎是一个人将你们拉扯大,退休后帮你们一个个地带大孩子。现在你们居然能听那个渣男的话拔掉你妈的续命管,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

陈桂芝悲愤交加,冲到供桌旁抱着骨灰盒崩溃地大哭:“姐啊,我知道你冤你痛你恨,你是死不瞑目啊!”

陈桂山上前扶起小妹轻拍着她的脊背,神情严肃地看着赵家兄妹说:“我没有权利干涉你们上演父慈子孝,但你们不能在病房里当着你们妈妈的面去演。听说你们已经跟你爸和那个女人一起去吃饭,希望你们在病房里没有说起过这件事,否则就是拿着刀子戳你们妈妈的心。”

“一起吃饭?”陈桂芝蓦地抬起头来看向他们,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们竟然去跟那个女人一起吃饭?”

“我没去。”赵静急着辩解道。

陈桂山没接她的话茬,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答应你们爸爸的提议,是真的体恤你们的妈妈会受苦,还是怕她拖累你们?不过她应该是拖累不到你们的,她的退休金足够保姆和日常家用开销,不用你们操任何的心,你们只需有时间去探望一下就可以,难道这也做不到?即使你们做不到也不要紧,她还有我和你们二姨,还有侄子、侄女和外甥们,你们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剥夺了你们妈妈生存的权利,哪怕提前通知我们去跟她告个别也来得及吧!”说到最后,他声音颤抖,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

“大舅,对不起……”面对舅舅的声声质问,三人无言以对,心中涌起浓浓的罪恶感,只能一遍遍地说着道歉。

04

这天晚上陈桂芝是在姐姐家这边睡的,她感觉姐姐的气息还在这个屋子里,她担心姐姐一个人会孤单会害怕,一定要在这里陪着姐姐,即使赵健兄妹三人也会在此守灵。

她信不过这三个外甥,在得知他们之前就跟那个渣男和那个女人一起吃过饭,之后又被撺掇着拔掉姐姐的续命管子后,她对他们几个是彻底失望了。

她上前给姐姐上了三炷香,又拿过一叠纸钱蹲在地上,流着泪颤抖着手一张一张地把纸钱放入身边的火盆里,盆里的火苗忽而升腾,忽而微弱,透过这或明亮或晦暗的火苗,陈桂芝似乎看到了曾经花一样的姐姐一天天地枯萎、凋零以至消逝……

她比姐姐小十岁,姐姐结婚那年,她刚考进姐姐的学校,赵志刚是她的语文老师。赵老师英俊帅气又有才气,课也上得好,生动风趣很受同学们欢迎。没想到他将会成为自己的姐夫,在为姐姐由衷高兴的同时,她也深感与有荣焉。

当时父母和大哥觉得两人不是很般配,对这桩婚事还有些担心,她却觉得姐姐温婉贤淑足以弥补相貌的平凡,对此事予以绝对的支持。姐姐人长得并不差,不过与赵老师相比略显平凡罢了。

在那个年代,教师还被称为“臭老九”,条件稍好点的女子都不愿意嫁,不少老师的妻子都是农村户口。如此以来,出身双职工家庭、又当了老师的姐姐就很受欢迎,有不少人给她介绍对象,可她就看上了赵志刚。

赵志刚也表现得极为积极主动,多次在父母和大哥面前言之凿凿保证一定会永远对姐姐好,态度之诚恳让爸妈消除了顾虑。虽然大哥还有些犹豫,但两人还是在那年的元旦举行了婚礼。

婚后两人的感情一直不错,三个外甥相继出生,生活平淡但也幸福。

结婚第八年,县里部分事业单位面向教育系统公开招聘工作人员,赵志刚报名参加了考试并被农业局录取为办公室秘书。他的文笔好,又善于揣摩上级心理,写的材料深受领导喜欢,没几年就先后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主任,41岁那年成了农业局的副局长。

也就在那年,一个叫林凌的女人调入农业局,打破了姐姐幸福平静的生活。

林凌是赵志刚读师范时的同学,也是他的初恋,两人也曾山盟海誓,约定毕业后一起去机关单位,然后就结婚。

可是赵志刚来自农村,没钱没门子去不了机关,最后只能去当老师。林凌则迅速接受了一个身体有点小残疾的领导子弟的追求,进入县文化馆,不久后就结了婚。

赵志刚把这事深深埋在心底,学校里也没人知道他的这段经历。没想到十几年后,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始终没有将她遗忘,心里还会像当年一样产生悸动,就像平静的湖面,忽然投入了一块石头,荡起了层层涟漪。

于是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一切就那样发生了。而姐姐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整天忙着备课、上课、做学生工作,还要忙活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对丈夫越来越晚回家甚至不回家的事没有也没时间想太多,只以为他是升职了所以事情会比较多。

直到三年后东窗事发,两人的婚外情被林凌的丈夫曝光了。那时林凌的公公已退休多年,丈夫多年来也平庸无为,她顺势提出了离婚并很快付诸实践。

赵志刚那时倒没有提及离婚,怕影响到自己的仕途。所以他采取了迂回战术,回家痛哭流涕地向姐姐道歉认错,保证绝不再犯。为了孩子和家庭,姐姐咽下所有的不堪与委屈原谅了他。

林凌离婚后没了顾忌,把全部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赵志刚的身上,后者对此自然是欣然接受,将对妻子的承诺抛之脑后,利用工作之便与林凌维持着情人关系,甚至还会经常住在她的家里。

两人的事情再次曝光,姐姐做不出打滚撒泼的事情,在多次规劝不能后放弃了对他能回头的期待,只是在他提出离婚的时候态度鲜明地告诉他自己永远不会答应。

她曾经义愤填膺地劝姐姐与那个渣男离婚,哥哥心疼姐姐也劝她放自己一条生路,可是姐姐说她已经对他没了期望,所以也谈不到失望,她只求能给孩子们一个完整的家。

从那以后过去快二十年了,孩子们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知道母亲不易,个个都很孝顺。姐姐退休后轮流给儿女们看孩子,含饴弄孙,过得倒也舒心。

四年前,许久不回家的赵志刚突然回来了, 态度较以前改变了不少,说话不再那么冷冰冰,会关心姐姐的腰肌劳损情况,还会帮着干点家务活。大家以为他这是老了、醒悟了、要回归家庭了,谁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回家没到半月,他就跟姐姐说自己年纪大了,爬不动楼了,想买个电梯房,但因为年龄问题贷不了款,要一次性付清,还缺十几万。自己这么多年也陆续往家里拿了不少钱,希望姐姐能把钱拿出来应一下急。

姐姐说那些钱本就是他拿来抚养孩子的,这些年孩子们又是上学又是成家,早就花得一干二净,自己没钱给他。他居然厚颜无耻地说姐姐的退休工资比他的还高,十几年了也该攒下不少,就权当是借给朋友了。

姐姐断然拒绝,他就一直赖着不走。一天晚上竟然偷偷在姐姐喝的牛奶里放了安眠药,趁姐姐昏睡之时偷走了她的存折。

姐姐醒来后发现存折被偷,气急攻心突发脑梗,幸亏女儿赵静正巧回家,发现及时送去医院抢救,免除了生命危险。经过一段治疗后,脑神经基本恢复了正常,就是留了点后遗症,双腿不能自主行走,说话有些不清楚。医生说假以时日应该还会再恢复一些的。

出院后,儿女们商量着要给她买轮椅,还要请个保姆专门来照顾她。她接受了儿女们的建议和安排,只是坚持所有的费用都由自己来出,不想给儿女们增加任何麻烦。

保姆是经熟人介绍来的,人很好做事也用心,除了精心照顾姐姐的生活起居,还会每天帮她按摩身体、跟她聊天,推她出门晒太阳,扶着她练习走路。

就这样姐姐的情况一天好过一天,身体在逐渐地恢复,说起话来虽然还不顺溜,但基本意思都能表达清楚。大家看了都非常高兴,觉得她总有一天可以回到生病前的状态。

但好多时候天不遂人愿,人不遂人心。就在一切向好发展之时,姐姐再次发病了

05

且说赵志刚之前在偷拿姐姐的存折的时候,她的身份证正巧被赵静拿去办理有线电视业务了,他四处翻找未果,最后只带走了存折。

赵志刚拿着存折去银行取钱,却被告知需要本人亲自办理。他说户主是自己的老伴,因突发脑梗住院不能前来,还拿出两人的结婚证予以证明,说老伴治疗急需用钱,请工作人员酌情通融。工作人员就说既是情况特殊,也可拿本人的身份证代为办理。

就在他思量着如何才能拿到姐姐的身份证的时候,俩儿子找上门来了,指责了他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态度强硬地索要母亲的存折,他只能将存折交了出去,但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

于是在姐姐出院一个多月后,赵志刚又回家了。初次回家时,他拎了不少营养品之类的东西,保姆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只是在家里的照片中见过他,又看他态度和善,自然就视之为家里的男主人。

当天晚上他就让保姆去休息,说由他来照顾姐姐。保姆觉得当丈夫的照顾妻子天经地义,也没多想,正好自己有点私事要办,就跟赵志刚说自己晚上回家一趟,第二天一早就回来。赵志刚正求之不得,欣然应允。

保姆离开后,他立刻窜到姐姐房间里,当着姐姐的面四处翻找存折和身份证,却不料位防备他故伎重施,赵健已将存折和身份证都藏了起来。

他转而逼问姐姐存折的去处,姐姐又气又怒,本来表达就费力,当下话也说不出,只是“啊啊啊”地叫,两只眼睛冒火一般,睁圆了瞪着他。

“啊什么啊,瞪什么瞪,我知道你恨我,有本事你骂我啊,起来打我啊!”他站在床边,乜着眼看着姐姐。

“咳咳咳,咳咳……”似被口水呛到,姐姐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身体剧烈地起伏耸动,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一样。她扭头看向一旁的床头柜,那里放着一杯水。

一只手伸过去拿走水杯,是赵志刚,他居高临下冷睨着姐姐,“告诉我存折和身份证在哪里,我就给你喝水,否则……”

第二天一早保姆回来时,家里只有姐姐一个人,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身下的褥子一片尿渍。保姆赶紧打了120,又通知了赵健兄妹。

“对不起,我昨晚不该回家的,可是你爸爸说他会好好照顾你妈的,他怎能不管她就离开了?就是离开也该给我打个电话,我马上会赶回去的。”看着躺在病床上还没醒过来的姐姐,保姆满心内疚地哭着说。

赵健详细地问了爸爸回家的前后过程,安慰保姆说事情不怪她。晚上待姐姐的病情稳定下来后,兄妹三人回了趟家,一起查看了家里的监控回放。这个监控是上次姐姐出事住院期间,由赵健提议三人合计后装上的。

监控回放再现了那天晚上在姐姐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赵志刚的所言所行让三个孩子看得红了眼。

三人商量了一番后,赵健给赵志刚打去电话:“爸,我和赵康、赵静现在正在家里,我们刚看完监控回放,你怎么能那样对待我妈!一般人都做不出那样的事情的。你不是一直要离婚吗?这回我们就代表我妈同意了,但是有一点,你必须净身出户!”

赵志刚当然不会同意净身出户了,赵健说他的婚内出轨还有对母亲实施恶劣行为的监控录像都将成为让他净身出户的确凿依据,他如果不怕丢人的话就直接法庭上见。

最后,姐姐在儿女们的劝说下(当然也少不了自己还有哥哥的支持)真就跟赵志刚离了婚,房子及家里的一切都归姐姐,赵志刚净身出户。不久那个叫林凌的女人就由小三转为正室,三个儿女也几乎与父亲断绝了关系。

第二次住院后,姐姐的状态特别不好,脑子经常混沌不清,记忆力严重减退。出院后也没再像第一次一样很快地好转,一直那样不好不坏地维持了两年多。

在姐姐生病的第三年头,赵志刚的三个姐姐开始频繁地与侄子(女)尤其是两个侄媳来往接触,不到一年就让侄子(女)原谅了赵志刚,开始正常交往。

去年春天以后,有相熟的朋友不止一次地告诉她看到赵健、赵康的妻子与赵志刚的现任妻子私底下有交往。她很愤怒,但又没什么立场去与外甥媳妇们理论,也一直没敢把这情形告诉姐姐。好在没听说赵静与那个女人有什么来往,让她心里还算有些安慰。

去年冬末,姐姐的病情开始恶化,吞咽功能出了问题,每天只能吃流食,虽然她跟大嫂常想方设法给她熬鸡汤、鱼汤,用料理机给她做各种营养餐,但保姆说姐姐会在半夜饿得直喊、直哭,人迅速瘦得没了人样。春节过后不到一个月,看她情况实在不好,儿女们将她送进了医院。

她没想到外甥们会允许赵志刚来医院,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来医院的,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像以前那样欺侮姐姐。

他居然会撺掇着儿女拔管放弃治疗,而她的好外甥们居然也接纳了他的建议,赵健赵康竟然还与那个渣男还有小三一起吃饭!

想想赵志刚曾经给予姐姐的伤害,她实在难以接受,她想不通两个外甥怎么可以轻易地就能忘记当年是为何逼赵志刚净身出户的?

“二姨,你今晚没怎么吃东西,我泡了些牛奶麦片,你吃一点吧。”赵静端着一个杯子来到陈桂芝的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摇头说道:“不了,我吃不下。”

赵静想再劝她吃点,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什么,微叹了口气将杯子端回了厨房。

虽然她没有跟两个哥哥一起去跟那女人吃过饭,也看不惯爸爸的某些做派,舍不得放弃对妈妈的治疗,但她自觉人微言轻,不想违逆两个哥哥,加之自己不愿承认的私心作祟,居然也跟着狠下心同意了爸爸的提议。下午被大舅一番质问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罪孽深重,不断地为母亲烧着纸钱,希望她能听到自己深深的忏悔。

陈桂芝感受到了外甥女的悲伤与愧疚,心里稍稍感到一丝慰藉,但愿姐姐能与自己心意相通吧。

香炉里的香已快燃尽,她取过三炷香点燃,双手持香缓缓地插进香炉之中。

06

从医院出来开车走在路上,赵志刚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儿女们跟自己恢复了正常往来,跟林凌也走得越来越近,现在前妻的离开更是将一根横在心中二十多年的刺彻底拔出,他似乎已经可以预见今后舒心幸福的美好生活了。

回到家里时,林凌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一旁的沙发上堆着几个购物袋。

“回来了?”她起身帮赵志刚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怎么样了?”

“回家了。”他倒了杯水坐在沙发里,看着那几个袋子问道:“这是些什么?”

“哦,刚才去银座买衣服,顺便给赵健、赵康媳妇买了条丝巾,还有小静的,就是不知道你这女儿什么时候能真正接受我。”说到最后,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你为他们费尽了心思,小静早晚会像她两个嫂子一样被感动的。”他拉过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谢谢你啊!”

“我这也是为了咱俩以后着想,我那个孽子被他爷奶挑唆得恨透了我,以后根本指望不上,你跟孩子们搞好关系,万一遇上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林凌想起自己的儿子就会感到揪心地疼,生他时难产差点母子不保,他长大了却与自己形同陌路。

赵志刚见她眼里已有泪意赶紧转移话题,“得亏你考虑周到,出主意让姐姐们做孩子的思想工作,还不顾面子主动去跟俩儿媳搞好关系,最终搞定我那两个逼他们爹净身出户的逆子。”

“等他们把那个房子处理了分了钱,就更知道你都是为了他们好了。”林凌说罢又笑着打趣说:“你不是还想也跟着分点钱吗?”

“我就是嘴上说说,到时要动真格的估计够呛。”赵志刚悻悻地说。

“开个玩笑罢了,最关键的是能让他们知道你的好,让他们感动,他们以后就会对你好。”林凌说这话的时候,突觉心头闪过一丝的不确定,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我给赵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是我,你妈怎么样了?已经走了?什么?别胡思乱想了,都是迷信,没有的事。”

“他们去了殡仪馆。”他收起手机说,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发生什么事儿了?”林凌问,“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赵健说他妈咽气后一直睁着眼睛张着嘴巴。”

林凌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颤抖着声音说:“该不会像是老人们说的心里有怨不愿意走吧?”

放弃治疗的事是她跟赵志刚闲聊时无意说到的,她在网上看了个消息,一个男人患了不治之症,家里为他治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卖掉了房子,孩子还没成人,妻子最后没办法只得放弃了治疗。

赵志刚则将此事记在心里,几天后去了医院,回来说陈桂兰已陷入昏迷,活着也是遭罪,还不如早走早解脱。她想这样的话可也可以让几个孩子没了牵累,说不定还会感念父亲的好意而更亲近些,就非常支持他去跟儿女商量这件事。

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恐慌,失口问道:“她不会把这件事记恨到我的头上吧?”

赵志刚知道她一向对鬼神之类的迷信说法比较敏感,就安慰她说:“都是些迷信说法不足为据,不过就是人在死之前张嘴呼吸,死后肌肉变硬,无法闭嘴,眼睛也一样。没事的,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没跟她说赵健在电话里还说她二姨认定了陈桂兰心有怨恨,死不瞑目。

一个从外地回来的老同学的来电打断了这个话题,说大家几年未见了,这次回来约了十几个同学一起聚聚。

同学见面分外亲热,轻松融洽的气氛很快就冲散了心中之前的那份紧张。聚会从中午持续到晚上,回到家里时已十点多。赵志刚喝得有些多,林凌也喝了点红酒,两人都有些困乏,洗漱完没说上几句话就去见周公了。

第二天从早晨起床开始,赵志刚就一直神不守舍,早饭时猛然手一抖,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海鲜粥全洒在膝盖上,却浑然未觉得烫。

林凌连忙跑去卫生间拿了条湿毛巾为他擦拭着,“咋了?还没醒酒?”

“我昨晚梦到陈桂兰了,她站在我面前哭着喊疼。”赵志刚使劲地摇了摇脑袋,“起来后就头晕目眩的,浑身僵硬,心脏感觉一抽一抽地。”

“我妈曾经说过,梦见去世的人一定要烧东西给她,你得给她烧些纸钱,要不会一直难受的。 ”林凌说,“今天不是下葬吗,要不你跟着去送送?”

“我给赵健打个电话说说。”他站起身去拿手机。

赵健接到父亲的电话时正在与舅舅和二姨说着墓地的事情,陈桂兰在第二次出院后就让儿子去紫荆山公墓为自己买了块墓地。

“我问问我大舅他们,一会儿给你回电话。”他对着手机那边说着,满脸的为难。

“谁啊?什么事啊?”陈桂山问。

“是我爸,他说昨晚梦到我妈了,想来送送她。”

“你跟他说免了吧,你妈不想见到他。”陈桂山干脆地说。

“他这是杀人和尚念佛经——假慈悲!”陈桂芝恨恨地说,“做下亏心事,心里有鬼了不难受才怪,你跟他说,以后他难受的日子长着呢。”

赵志刚听完电话有些颓然,“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让我去的。”

紫荆山公墓中央一座墓穴前,赵健跪在墓穴口旁,将手中捧着的骨灰盒缓缓放入墓穴。透过那个小小的盒子,他似乎看到了妈妈勤劳隐忍的一生和她慈爱的笑容,强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何等的残忍和无情。

“妈,对不起,我错了!”他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身后的赵康、赵静等人也跪在地上痛哭忏悔,希望能得到母亲的原谅。

昨晚,兄弟俩的岳父母同时来吊唁妈妈,二姨心里愤懑就跟他们说起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听说亲家母咽气后眼睛和嘴巴也没闭上,俩老太太不免心下大惊,各自数落自家女儿女婿的做法不合天理,让老人走时带着怨气死不瞑目,会对后代有不好的影响的。

离开之前,俩老太太再次无比虔诚地为陈桂兰上香、烧纸,自责教女无方,请亲家母多多包涵,让一旁的女儿女婿看了愧疚得无地自容。

“姐,孩子们知错了,你就安心地走吧!”看着墓前痛悔不已、涕泗横流的外甥们,陈桂芝泪流满面,高声与姐姐做着最后的告别。

07

到了下午,赵志刚心悸心慌的感觉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有了加重的趋势,人也困乏得很,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林凌感觉心里发毛,出去买了一刀烧纸,回家后铺开拿一张百元真钞在上面压过并迭好,待天完全黑透就独自出了小区。

天空中不知何时已下起了毛毛细雨,她未做停留,很快来到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手持烧纸在地上虚画了个圈后点燃了烧纸,嘴里不断地念叨着:“陈老师,志刚他知错了,请你原谅他!……”

一阵急风掠过,雨逐渐大了起来,正燃着的纸钱被打湿很快就熄灭了。她突然感觉脖子后凉凉的,心下一阵惊慌,将剩下的东西扔进路旁的垃圾箱,就一路小跑回了家。

回家后见赵志刚正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她去卫生间里拿了条干毛巾,边擦拭着头发边想着下步该咋办。

“烧完了?”见她出来,赵志刚坐直身子问。

“下雨了,纸刚点燃上就会被打湿熄灭,我问问赵健媳妇墓的位置,你明天去坟上去烧烧吧。”说着,她拿过手机拨出了个号码。

“咦,怎么关机了?”她狐疑地说,又打开微信,编辑了条信息点了发送。

屏幕上随即显示: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发送好友验证。再看自己刚发的那条信息,前面多了个红色的感叹号。

“怎么回事?她居然把我给删除了!”她诧异地瞪大眼睛,低头又捣鼓了一番,抬头看向赵志刚,一脸的不可置信,“赵康媳妇也删了我。”

“一定是陈桂山兄妹俩插了手,算了,等我问赵健,他总不会把他爹拉黑了吧。”

“嗯。”林凌心中涌起深深的失落感和挫败感,本来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着,哪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啊。

陈桂兰头七的那天晚上,陈桂芝梦到了姐姐。在梦里,姐姐还是没生病前的样子,温柔地冲着她笑着。

她说不要再为她悲伤痛哭了,也不要再责备小健他们,她已经感到了他们的悔意自然也不会去怪自己的孩子。至于赵志刚和那个女人,自然也躲不过判官的法眼,已经受到惩罚了。

“人在做天在看,若是来世要想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今世一定要多做善事,积善行德,切莫昧着良心去做恶。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小妹,来世我们还做姐妹啊。”

说完这番话,她笑盈盈转身,瞬间不见了踪影。

“姐——”陈桂芝大喊着醒了过来,脸上满是泪水。窗外已蒙蒙亮,她去洗了把脸,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凌晨四点半,又上床躺下,却再没了睡意。

回想着梦中的情景,她喃喃道:“姐,希望下一世你一定不要遇到那个渣男。”

好不容易熬到六点,她迫不及待给大哥打去电话,“大哥,我昨晚梦到我姐了。”

“我也梦到了。”陈桂山说,“她这是来向我们做最后的告别,也是要让我们放心。”

“嗯嗯。”放下电话,她起身走到窗边,“唰”地拉开窗帘,明亮的晨光一下子涌了进来,隔着玻璃都仿佛能够感受到它的温度,是个难得的晴天,连日来心头的沉郁正在渐渐地散发开去。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赵静的电话,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赵静激动的声音:“二姨,我和我哥他们昨晚都梦到我妈了,她说不怪我们,让我们好好过日子,多做善事,千万别做坏良心的事。”

她顿了顿,继续吞吞吐吐地说:“我哥说我爸这些天好像被吓着了,整天昏昏沉沉的,跟我哥问了地址,昨天下午咱们刚走他就去我妈的墓前去烧纸。”

“哦,是吗?还是你妈说得对,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不到。他就自求多福吧,以后再不要跟我和你大舅说他的事了。”

再三地叮咛二姨要保重身体后,赵静才挂了电话。

陈桂芝出了卧室,听见厨房里传出了盘碟碰撞的声音,是这几天一直留在家里陪她的女儿在准备早饭。

“……亏欠都是磁铁,也不能被降解,都想赎去罪孽,再偷偷的怀念,有人在妥协,有人拼命在狡辩,人设太可怜,希望你谅解……”女儿边往外端饭边哼唱着她听过好几次的歌曲。她觉得好听,不由问道:“这歌很好听啊,是什么歌?”

“好听吧?是薛之谦唱的《渡》,歌词很有意境,”女儿说罢又继续唱了起来,“渡人去的夜,船离开了湖面,过程很简洁,根本没人能幸免,你会坠入深渊,还是不断盘旋……”

“渡……”陈桂芝若有所思地吐出了这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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