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即将落山，远处红灯一眨。我柔和地踩向刹车，停稳。透过玻璃，我看到那辆小车刚停下，白亮的窗玻落下，一个女人的脸出现了，她面前仿佛飘着雪花。渐渐地，我看清了，是一种憔悴。我降下灰暗的玻璃。

      “你走错路了，真的错了！”，她皱着眉，声音中有一种焦躁。

      “不会的，这条路我走过。”，我盯着她，适应了这个画面才开口。

      “真的错了，我来过。”

      “跟着我走。”

      绿灯亮起，两辆车前后飞驰在空旷的马路上。树木、石桥，以及她的眼神，呼啸而过。我不时在镜中看一眼后面安静的小车，它很乖地跟在后面，让人放心。我们停在广场，低语几句，走进了一家寿司店，里面空荡荡的。我选了一个位置等她落座。她盯住我看，眼珠上下转动。有两个服务员站在旁边，使我觉得过于静寂。她移开目光，走到最里面的卡座，转身坐下将头探出，面露得意，嘴角显出迷人的酒窝。我默默地走了过去，途中看了一眼窗外的夕阳，天气真好。

      “我以为你会选那家面馆”，我说。

      “没什么食欲，快点就好，早回。”，她东张西望。

      “现在还早，我们要等太阳落下去，路灯点亮的那个时候。你吃点什么呢？”

      “嗯，我过去一下，你帮我看一下包...”她微笑着，用手一指。

      我顺着指向看去，是洗手间的牌子，目光略偏移，便可以舒服地盯住她的背影。她上身穿一件合身的白T恤，刚才打量过，胸前写着两个大大的品牌字母，镶着一些亮晶晶的锆石。裤子是黑色的，简洁朴素，款式很熟悉，勾起我的一些回忆，还有柔软的纱巾，像一团彩色的雾，护着她的脖子，她经常咳，肺不好。我想我应该记住今晚的细节，想在口袋里找一张纸，然后又放弃了--遗忘比记住更难。她回来时，我正盯住菜单研究。

      “你看出我化妆了吗？”

      “我让你提前二十四小时化好妆...”

      “你看出来没？”

      我抬起眼睛，她调皮地笑着，左右侧着脸，呈现出大大的酒窝。

      “很不错，很白嫩...”，其实我心里想，也许不化妆更好，我并不想那么郑重，而且她以前不化妆。

      “只是淡妆......”，她叹了一口气，脸上恢复了疲惫，呆呆的望向窗外，“您知道我很忙的，我简直太娇惯你了，你知道吗，竟然跟你来这种无聊的地方。预报说今天要降温的，竟然这么热。”

      “今天的事很重要，也许是最重要的......”

      “真唠叨，这次我满足你，只是看在你赶了那么远路的份儿上，以后不要再唠叨了！天啊，谁会来这啊，这一个人都没有。”

      “咱们从来没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情。你耐心一点好吗，我可不想像上次一样吵起来，然后把你赶走。”

      “啊？”，她拉着长音，“你把我赶走，什么时候的事？”

      “你忘了吗？”

      “是啊，我真得不记得，我经常会忘记很多事情，我工作很忙的。”

      “那就算了，我知道你会忘掉，我知道你把什么都忘掉的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

      “就像站在雪地里。”

      当寿司端上来的时候，我差不多饱了。她总盯着我看，我不忍心打扰她。

      “那时候，你为什么那样子？”，我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又来了......你专门来问这个的吗？”，她把眼睛移开。

      “这个很重要，既然你回来，就必须得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个任性的人......”

      “当然可以，我已经习惯了。但是，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就得回答这个问题。”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想再重复。”

      “那些根本解释不通。我可以平静地离开，你没给我机会。”

      “这与你没有关系......”

      “我有权利知道！”，我放下黑色的杯子。

      她低头在包里摸了一会，拿出一盒烟，又放了回去。她望向窗外，残阳已逝，华灯初上，世界趁机安静了一下。

      “现在就想知道吗？”，她声音平稳。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颤抖，有点冷。她的泪涌出，只一滴，挂在眼角久久不去。我仿佛望见，泪背后的裂痕。

      路灯静静射下昏黄，马路笔直，晚风清爽。我戴上头盔和手套，推着我的车，那是一辆黄色的18速公路车。她的车小巧玲珑，淡蓝色的单速车，看到那车轮我想起她的一个绰号。在这样一个夜晚，做这样一件事，她在想什么呢，究竟是创造了什么，还是毁灭了什么？

      “有没有必要穿成这样啊？”，她盯着我的骑行裤。

      “就是一个形式。有些事需要形式，有些事只有形式......”

      “好丑的裤子，让我摸一下好不好？”

      “长裤骑车很危险。--摸吧。”

      “我才不摸，好恶心。”她露出一个调皮的笑，然后故意将眼睛斜视到别处。我面带微笑地盯着她，目不转睛。

      “追我吧！”，她快走几步，骑上车，猛蹬几下。 她逐渐加速，身体前倾，两个脚飞快的旋转。我面带微笑地盯着她，目不转睛。

      在陡坡上，我追上了她。我们都有些微微冒汗，下了车，喘着气坐在路边的两个石墩上。然后我站起来，慢慢走近她。

      “你不知道那些会多无聊，都不知道他们在讲些什么，我睡醒了他们还在讲，我就给对面的抛一个媚眼--什么啊，人家是女的，然后她就在那里笑，然后我又给左边一个飞吻，嗯嗯，就是这样子，你看我的嘴巴，就是这样子，没错，唇枪舌剑，就是这样子，哈哈。嗯，右边是我老板，什么，你让我给他飞吻？！不要开玩笑了，他早都想得到我了，想了好几年了，要是我给他飞吻，他就美死了......”

      我慢慢地走近了她，把手搂在她的腰上，她安静了，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我，额头紧锁，眼珠不住的转动。然后她转过头去，拿下了我的手。

      “不要这样......”

      我张开双臂把小巧的她整个揽到怀抱里，她的头发上热气腾腾。我捧起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里，她的唇上仿佛布满干裂的纹路，吻下去，昔日的芬芳从遥远的地方飘了回来。

      “你满意吗？”

      “嗯...不够热情，也不够专心，你不是这样子的。--你睁开眼睛了？”

      “是的，因为....”

      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回过头去，路灯下坐着一位老者，正冷眼盯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