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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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对于我爸，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当我想脱口而出一个“恨”字的时候，而那个字却每次卡在喉咙里，始终说不出来。
我爸和我妈的婚姻刚开始十分美好。我爸长得算是英俊，我妈也是十足的美人胚子，而且他们又是同班同学，从校园里走出的婚姻，既让人觉得青涩又让人觉得圆满，那时候他们是令人艳羡的一对。
八九十年代，开始流行打工热，爸妈也随着大部队一起外出打工，那时候我爸还是勤勤恳恳、踏踏实实，虽然我没见过，但从我妈的讲述里是看的出，对年轻的他们的那种怀念和留恋。
然而正是因为外出打工，我爸也学会了很多不好的习惯，抽烟、喝酒、打游戏机、玩老虎机，他交了一群不务正业的朋友，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爸学会了撒谎。
我爸每天都和我妈说，要出门应酬工作，而整夜整夜的不回家，其实是在和他的朋友们在网吧里玩，我妈刚开始特别信任他，常常等他到深夜，半夜里有时因为尿急起来上厕所，都会发现我妈屋里的灯还是亮的，时常也就这样亮了一整夜。
我妈发现我爸撒谎的时候，是我爸在外面赌博输了钱，回家找我妈拿钱。我妈开始怀疑，甚至于跟踪，迹象败露以后，我爸不但没有觉得内疚心虚，反而更加大摇大摆，干脆连班也不去上，每天都熬在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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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学的时候大多时间也是在网吧度过的，因为每天下午放学，我爸就把我接到网吧看他打游戏。
所以以至于我现在对网吧、网游产生不了任何兴趣，甚至有一点排斥。小时候，我时常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大人们在那个充满昏暗、污浊的环境里，玩的那么兴奋？为什么他们宁愿在网吧，也不愿意呆在家里？
我妈当时工资也不算高，不仅要养活我，现在多了一个我爸，我妈为了不让我爸常常出门，远离他那些狐朋狗友，咬了咬牙，买了一台电脑在家里。那时候，电脑真的算是比较奢侈的东西。
但是我爸其实没有什么改变，他只是不再出门玩了而已，他在家里从白天打到黑夜，我妈因为夜晚受不了电脑的光亮，也只能搬过来和我一起睡。那时候我爸在我的印象里，就是生活在同一间屋子的陌生人，一个名字叫爸爸的人。
因为我爸长期不工作，我妈的经济负担越来越大，所以我们家从有花园区的两房一厅，变成有花园小区的一房一厅，到最后没有连花园都没有的城中村。
但是尽管这样，我妈对我爸还是没有放弃，她始终觉得我爸只是暂时失意而已，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妈开始变得唠叨，因为她要一遍一遍不断的告诉我爸，你不能这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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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是非常自卑的。我记得非常深刻的一句话，朋友们和我说，很羡慕我能总是搬家，因为他们觉得从小到大住在一个地方住都住腻了。
而我知道，我是发自内心的羡慕他们有一个稳定的家，一个不用搬来搬去，越搬越小的家，这些话我不敢告诉我妈，当然更不敢和我爸说。
如果说我爸只是不工作，喜欢打游戏也就算了。因为长期沉迷网络，我爸几乎已经丧失了正常工作的能力，随后又异想天开的想要自己创业，我妈兴高采烈的举双手赞成。于是，当然创业失败会成为最后的结局，因为懒散，因为坚持不了，因为很多。后来我爸又进行了几次不同类型的创业模式，皆以失败告终，一起合伙的朋友撤资逃了，而我和我妈却逃离不了他。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爸脾气变得十分暴躁，如果你不顺从他的意思，他甚至会动手打人。我爸常打我，因为我不听话，也因为他自己的踌躇不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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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顶撞了我爸，我爸又动手打我，我妈看不下去出手阻拦，我爸连我妈一块儿也打了，甚至口出威胁，我想那时候我的心里对我爸只有满腔的恨意。
城中村里的隔音很差，我爸打我们的动静也很大，隔壁邻居也听得到，那时候我和我妈需要多承受一份邻里异样的眼光。对于十多岁的我来说，这样的生活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我爸越不可理喻，同时我也越叛逆。我妈时常对我说，你不要这么犟，你顺着他一点你也好过一些。但我从来不顺从，无论是从行动上还是从态度上，我都很明显的表现出，我看不起我爸的态度。
是的，我看不起他，看不起他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看不起他，失败了就拿我和我妈出气；看不起他，在外面装孙子，在家里充老大；看不起他，还需要我妈来养。
有时候我问我妈，我说，妈，我爸这样子你为什么不离婚，没有他，我们两个就活不下去吗？
我妈回答不出来为什么，但我妈也没和我爸离婚。
我妈忍受着我爸一蹶不振的生活，我在学校从来不敢多讲有关自己家庭的事情，走在那条回家的街上，我的心里十分排斥，我不想回家看见我的那个冠有爸爸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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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对我爸真的死了心是因为我爸有了别的女人。我妈整天在家闹，我们挤在很小空间的出租屋里，甚至于我的学习也是在他们吵架声中度过的。我爸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走就是五年，这五年我和我妈虽然生活的也苦，但我的日子总算是清净。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收集家庭信息表，填到父母信息，别人都写的满满的，而我总是要空一行的时候，我的心里其实是有点空的，可能我爸虽然很浑，但可能我心里是希望可以依赖他的。
五年之后的某一天，我爸突然回来了，回到了我们狭小的拥挤的出租屋，说他后悔了，说他出去外面闯荡的这些年，还是觉得留恋这里，说那个新找的女人其实没我妈好。
我对他很冷漠，但我妈选择原谅他。我妈说，她希望我有个爸爸有个正常的家。
我爸这次回来确实变了，他年纪比之前大了，他也不像之前那样天天窝囊在家里，他开始出去外面跑业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们。
我妈当然发自内心的开心，那段时间我妈应该连做梦都是笑的，但她为了我选择接受我爸，她背后默默承担了多少是我所想象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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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我的年纪越来越大，我爸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打我，他也不常去网吧了，看起来似乎一切都是好转的迹象，而且那段日子因为我爸的奔波，他也赚了一点小钱。
因为我妈有时时常要加班，我爸也开始兼顾家庭任务，给我做饭。高考的那一年，我爸是最安分的一年，也是我感受到我爸善意的一年。我故意和他唱反调，我带着不尊敬的口吻和他讲话，他也尽可能的包容我，他戒掉了游戏，每天给我做不同的饭菜。
甚至于他在和别人说起我的时候，是带着骄傲的，他说我有多努力，他知道我有多努力，虽然我并没有因为我的努力而考上一所非常好的大学，但我爸说他希望我过的开心就好。
我对我爸的态度改善也是从那时候起的，我爸一辈子把最黄金的青春浪费掉了，所以后半辈子的他即使开始安分工作也非常吃力，但好在，我爸是开始学会努力去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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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大学以后，我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前阵子我和我妈说我考的一个证，考试通过了，我妈在电话里欢呼雀跃，后来回家以后我妈说，你爸比我还开心，立马通知了家里的亲戚。
在学校有一个月没控制好花钱量，提前把这个月生活费花完了，我和我妈说，妈你给我多打300块过来，我妈给我打了1000。我说妈家里现在还挺紧张，不用打这么多，我妈说，你爸叫我给你打这么多的，你爸心疼你在外面，怕你受苦。
而这些是我在家里从来没感受到过的，曾经我不顾一切的和我爸负隅抵抗，却不曾知因为我的看不起，伤了我爸很多年，同时也伤害了我妈。我打心底里的自卑感，同时也是一种极度对家庭的不认可感，暴露出来的这种不安，我爸其实他都知道。
他尝试过很多次努力，但他却常遭生活的不幸。我所不知道他沉迷电脑游戏的那几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那几年，只是因为他有一个爸爸和丈夫的责任，而没有颓废和自暴自弃的资格。
他的创业失败也不是因为我所理解的，是因为他的性格和懒惰使然，而是因为蒙受合伙人的欺骗，合伙人把我爸贷款投资卷款而逃，我们家因此而负债多年。他们不想让我承受更大的生活压力，而闷着气自己一声不响的扛着。
我甚至没注意到，我爸每次打我，自己的眼里同样是血丝遍布，因为我的叛逆，我爸不得不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来教育我， 因为他走过这些弯路，他知道有多难走，他怕我和他一样，一不小心就误入人生的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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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我爸心里的很多芥蒂，也随同他的改变和时间流逝而慢慢磨平，但我可能还是不能接受曾经我爸离开我妈的那五年和他曾经动手打过我妈的举动。
我爸和我妈的相处找到了一个生活的磨合点。我时常在外上学，我爸也就成了生活中能唯一能陪伴我妈的人，有时候打电话还能听到我妈的笑声，我心里有一丝温暖。我不再像从前一样对家庭的事闭口不谈，我也开始走出心底的阴霾，愿意慢慢去正视和包容我爸。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有那么一个时候，我爸想起他风华正茂的青春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内疚和愧疚。
离曾经那些年岁里经历的事过了有几年，生活也开始慢慢趋渐稳定，我学着去理解和接受我爸，虽然这个我不知道我真正包容我爸会是哪一天。
我觉得成长带给我的这种妥协，不是说因为我还是害怕我爸打我，所以和他讲和。而是说，随着我年龄的增大，我可能慢慢开始，或者说尝试用他们的角度来思索一些问题，我理解到一些生活的不易和无奈，我想要和他们袒露一些心里的事，我们彼此之间可以像大人与大人一样坐下来好好聊一件事，我觉得这是成长所给我带来的最大的改变。
所以明天就是父亲节了，我还是想对我爸说一声，父亲节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