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叹道:太阳坡上的盖柿树不知还能活多少年,这几年结的柿子越来越少了。
丁二爷早就看它不耐烦,怨它歇了自己地里的墒。
丁二爷找老王商量,让砍这棵树。他说:这树老了,也不结柿子了,就算结几个,也挂在顶上,看到吃不到。
老王说:这树有些年景了,是他的秀才爷爷亲手栽的,要是砍了,怕上坟时没法跟祖宗交代。
商量终于没有结果。丁二爷跟老王的话越来越少了。这以后,老王的盖柿树总会莫名其妙地被砍去树枝。
老王怀疑是丁二爷干的,找了丁二爷理论,丁二爷抵死不认。老王站在坡头上高骂,也没人应。
老王逢闲便到地里巡逻,恰有一次碰见坡下锁子村的人提着筐子、扛着钩子到了他的树下。他豁然从一旁转出,跳将出来,恰如猛虎遇到猎物一般,喝道:好小崽子,教爷费大工夫,总算逮到了群蟊贼。
锁子村的人说:揪个把柿子,算得上什么,定要这般张致。这树年年结得好柿子,白白教落了地去好多可惜的,你纵不摘让我们摘了吃去,又不损了你什么,你若愿意,我们情愿揪下来,分些子与你也使得。
老王说:你行摘柿子我不反对,但不能尽折下许多树枝来。摘柿子的人说:柿子挂得恁许多高,不折断几根树枝可怎摘得。又说:你下面的大枝都不要,留那高处的树梢干啥,结了柿子也垂得扑撒哩。
老王不依,轰走了锁子村摘柿子的人。
在老王的精心呵护下,这棵树,再没有被“非法”破坏。然而柿树越来越老了,老得到了春天也剩不多枝发出子芽儿来。老王长叹:树老矣,我亦老矣!
老王常提了半壶烧酒,来到树下,倚着树,边喝边自言自语。喝至半醺,就倾壶中酒与老树,笑道:是你老还是我老,是你先死,是我先死。老树自不应他。
村里建小学,须得这般大木料撑场面。校长找到老王,商买此树,给价5000。村里人都羡慕得要命。
可老王奋力摇摇头说:不行,这树,太老了,经不起这般的折腾。可好教他好生好死吧。你们常日里也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今这树好苦长得这般大,生的如人一般,好教我如何忍心!
村子里的人都笑他。就连他那浑家老婆也气得吃不下饭,骂道:好端端生意,尽教老不死抛去。留得这老壳子,果不得吃,钱不得花,长日里还要天天看守,也费不少黄汤钱。我自没福,且教它陪了你百年营生!
卖树一般勾当不久,老王的浑家老婆就急病死了。老王请了村里人埋在树下,这树好似复得了生机,次年春天竟有了大生发。
老王看着树,满眼老泪:老树回春,人无年少。老婆子,这树是你的感照回复了生机吗?老树无语。
老王渐渐傻了,常将酸醋当了酒来树下斟酌。终于一次,将了农药对饮,人树俱亡。
因老王家无余财,而树已死,村里人就将树做了板装殓了老王。
村里人都说,这老王啊,一辈子与树相依,如此处置,也算完了他的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