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在梦里最亮的那颗星

我之所以想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故乡,是因为那里有我的身体和心灵得以驻足的地方,是因为那里展示过一个纯天然有机的没有丝毫渲染过的我,还因为那里有我这一生的至亲至爱。

也许每个人真正的幸福时光,亦如我一样,只是那短暂的懵懂中的几年。孩童时代纯真与美好造就的纯洁的幸福,成了一生的奢侈与向往。

小山村最热闹繁盛的景象是夏日。夏日天长夜短,太阳比往常起床早,夕阳比往日睡的晚。不等姥姥叫,我已经被太阳的光芒叫起了床,我看到树上两只穿着修身黑白胸衣的喜鹊,在叽叽喳喳互相说话。

最让我兴奋的是那群相貌平平的麻雀,它们的激情感染了我,看不出哪位是领导,会议却开得激情高昂,它们讨论着大事情,争论不休,你一言我一语,此起彼伏。有时候,我一调皮,便会使劲摇动树干,迫使它们散会。

早起的还有那些牛、羊、马儿等牲畜,当然缺不了那“咯咯咯”叫的公鸡,自然也有那赶牲畜的勤劳的人。

成群的羊咩咩的叫着,舅舅说那对领头的羊最厉害,我看到他们的确比别的羊都肥壮,高大,健硕,黄白色卷毛,羊角像两个“OK”标示牌有质感的蜷缩成两个圆圈,展示它们的气质。它们昂首挺胸的走在最前面目不斜视,后边的羊群则一律低眉顺眼的跟着。

姥姥则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微笑着对我说“:喜鹊叫,喜事到。”我会在一天的盼望中与孩子嬉戏度过。

马、牛、骡子在一天的清晨时光里,开始它们辛勤的劳作,拉磨的,犁地的,随主人赶路的,响着铃铛,迈着矫健的步伐,各自奔向前程。

最喜欢跟着姥姥拉磨,也最可怜拉磨的那头驴,它被蒙住双眼在黑暗的圆周里不停蹄的奔走着,我忍不住问姥姥“为什么要蒙住驴的双眼?”姥姥说怕驴偷吃磨下的粮食。

难以想象驴在黑暗的世界里是如何负重奔走前行的,幼稚的心灵不能理解没有光明的世界该如何度过。我会禁不住趁姥姥不注意,偷偷用一根小棍撩开遮挡驴眼的那块布,让它短暂的与这世界的光明相遇,即便是一只眼睛。那驴子则等着偌大的眼,期盼似的看着我。

姥姥那双被旧社会裹过的三寸金莲,从早到晚都在忙碌着,惦着的小脚一刻也不得闲,烧火做饭,上地除草,喂猪割草,样样都干。三寸金莲也只有到夜间才可以上炕栖息。

晚上,我躺在炕上望着煤油灯下捻绳纳鞋底的姥姥说“姥姥,今天没有喜事到”,姥姥则温和的看着我说“没病没灾就是喜事啊”,我会一脸茫然进入梦乡。

晨起依旧会被鸟语阳光叫醒,还有挑水的担子吱呀声和水桶碰到泉壁的铁器声。男人们络绎不绝的挑着担子走到泉边挑水。那一口水汪汪的清泉,就在大舅家刚出大门口,泉水清澈的如晨露般晶莹剔透,接近泉边瞬间一股清新的凉爽侵袭全身,周身轻灵通透。

强健有力的男人们,一手抓着一只牵着绳子的空桶,只那么轻轻用力在水面一晃,水桶便跃入清泉中,泉水便立时涌入桶中,往上一拉,盛满水的桶溢出的清泉水滴落在泉中,滴滴答答的清脆声,合着人们的欢声笑语,清新的空气中有了家家户户烟囱里的袅袅炊烟。我想,陶渊明的世外桃源,也是如此吧。

如果说,小山村是一幅名画家作品下的水彩画,那静中有动,画龙点睛之物当属我们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们。追逐嬉闹,嬉戏玩耍是他们的功课。人类属于大自然,孩子的天性更是属于大自然。

下套捕鸟是男孩子的专项。它们支起一个大竹筐,一端用一根木棍做支撑,竹筐底下洒些玉米粒和麦仁,躲在暗处等鸟儿来上当。当小鸟刚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叽喳着钻入框内,它们则轻轻一拉手中绑在那根木棍上的线,小鸟瞬间就被生擒,落入他们精心布置的圈套。一会就会捕捉到好几只,但是他们也不伤害他们,关在所谓的竹筐鸟笼里,玩上几天就会放鸟归山。

我到现在还钦佩这些男孩子的善良与佛心。

女孩会折一些柳枝,或者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编织成柳帽或者花环,戴在头上,玩着过家家或者跳房子之类的游戏。

下河戏水是孩子们最向往的去处。河水较浅,一眼就可望见经年累月被河水浸润的卵石,它们大都被这常年的流水冲刷练就成大小不等的卵圆状,不分棱角,圆润光滑。

姥姥说,人的性子就像那小河里的卵石,经历过岁月的打磨才能秉性姣好。那时我不懂姥姥的话,成年后历经风雨侵蚀的我,才觉得河里卵石的可贵,它们包容了天下,才得此圆润之形。

河滩上,有姑娘们晾晒的衣服,或草坪上,矮树枝上,或小河中间矗立的大石头上,花花绿绿,微风吹过,悄悄钻到衣服里,衣服或者被单被鼓涨成降落伞一样,却四周都被压着卵石,不能随风飘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四周满目的青山,郁郁葱葱,空谷幽兰,夏虫呢喃。追逐嬉戏的孩子们,追赶着,打闹着,男孩子在河水里打水仗,一个个落汤鸡似得,却笑的前仰后合,连大山都回应着快乐。女孩子小心的掬一捧黑黑的小蝌蚪,放在洗脸盆里,它们就像一粒粒长了翅膀的黑豆,在找不到边的盆里急切的游来游去,始终找不到大家庭。

我会在水盆边蹲上一刻钟,细细的盯着小蝌蚪,似乎要验证姥姥的话,小蝌蚪真的会变成青蛙吗?有一天,我也会变成月亮里住着的嫦娥吗?

追赶蝴蝶的孩子,在河畔的青草地上,他们轻巧的像只燕子,一上一下,捧着双手,跃身一掬,狂喜中叫喊这捉住了,而后小心翼翼的露出一丝缝隙,想要一睹蝴蝶的芳容。没成想,灵性的蝴蝶具备见缝插针的功力,霎时间便挥动翅膀飞走了,孩子恼的小脸满是遗憾,姑娘们笑着,那清脆的声音如同大自然般醇厚,如同这世上最洁净之物。

最美的是碧天里的云朵,儿时的天空,除却乌云密布的雨天,就只剩澄蓝的天空了。洁白的云朵,是最变换无情的。姥姥看着云朵就知道什么时候要下雨,要收院子里晾晒的谷物。云朵在天庭是有探索精神的,一会是船,一会是盛开的牡丹。好像在舞台上变戏法的魔术,手中明明卷着手绢,慢慢抽掉之时却扑棱棱一只鸽子飞在手上。

天空就像个大染缸一样,云朵的颜色也多变,有时洁白,有时灰黄,有时墨黑,有时金黄。就像舞台上魔术师的那根拐杖,出场时明明是黑色的,一不小心被魔术师掉落在地,捡起来却变成金黄色了,却又“失手”,结果又成大红色了。

我敬佩这些云朵,不论怎么变幻,它们都能不迷失自我,找准方向,不忘初心,最终都以洁白呈现在蓝天里。

喜欢跟姥姥去小菜园摘青菜。天微亮,踏着清晨的露水,挎着竹篮,跟着穿一身对襟衣服、旧时绑腿裤的裹着小脚的姥姥,一路跳跃着,在一口极为清澈的泉水边摘青菜。那一口泉水极其神圣,姥姥从不让我靠近,只能远望见那如碗口大的泉眼,汩汩的溢出晶莹剔透的水,泉水清澈到逼人的眼,然后眼见它经过一窄条由泥土垒起的小径,缓缓浸入姥姥碧绿的菜园。

果实当然是五颜六色的,紫红的茄子,金黄的南瓜,翠绿的豆角,还有大红辣椒。泉水神圣到我不敢大声喘气,不敢近前凝视它的尊容。是因为听姥姥说,村里的孩子都是从这泉眼里捞出的,当然包括我。遐想着被捞出的情景,也疑虑着还有多少孩子没有捞出,也惊叹着幸亏姥姥捞到了我……

我问姥姥:为什么那么多孩子,偏偏就只捞我?姥姥笑眯眯的回答:是因为老天爷的缘分,她才捞到我,还说这缘分有深有浅。

如今,我读懂这缘分的深浅。正如我和姥姥,缘深似海。我的童年从5个月到10岁都随姥姥长大,回城上学到初中毕业,姥姥一直陪同我,我结婚生子,姥姥还给我的儿子洗过尿布。又如我和姥姥的缘分,浅的像那天空中最薄的一片云彩倏忽不见。历经尘世的我,辗转奔走道途多年,姥姥没有享过我一天福,终身的遗憾已是不能自持。

傍晚时分,是小山村喧闹一天落幕后的休闲时光。院子里,劳碌了一天的人们,舅舅为人和善,串门的相亲居多,蹲着,坐着,拿着旱烟袋磕着、吸着。群星闪烁的蓝天下,小院也不乏白日的热闹,依旧蓬荜生辉。他们讨论收成,讨论牛羊马的下崽情况,讨论远近山村的故事。

我和几个表姊妹围坐在姥姥跟前,点灯的萤火虫飞舞着,“稻花香里蛙声一片”的唱着,蝉鸣伴奏着,依然吸引不了听姥姥讲故事的专注。姥姥的故事,永远都是从姥爷当初如何半夜被日本人抓了去领路,然后又如何机智的甩掉迷路的日本人跑回家的。

我们几个孩子总是百听不厌,担忧姥爷再次被抓的可能,钦佩姥爷的机智勇敢,一连串的问题,姥姥总能神情骄傲的回答我们。那神态,仿佛姥爷是在战场上立了头等功一样。

姥姥说,天上的每颗星星,都代表地上的每个人,如果对应的星星坠落了,那地上的这个人就死了。夜晚,躺在透过漫天星海的炕上,我睁着双眼,望着苍穹里朝我眨眼的星星,到底那颗是姥姥的?它什么时候会落?我会是几岁?姥姥又是几岁?

姥姥说,属于人的那颗星迟早都会坠落,无人可以幸免。那年距离我去上海工作的日子仅有3天了,接到母亲电话,88岁的姥姥从炕上歪倒,已是神志不清。放下电话,内心阵阵凄楚,姥姥就不能等等我吗?我一路上山,赶往舅舅家,时值寒冬腊月,姥姥盖一床厚棉被侧躺在炕上,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

我把带着的液体和营养药,这象征挽回生命的东西配好,握住她青筋暴露、枯瘦如柴的手,几乎不用勒住止血带,就已经顺利的进入那紫红的血管。我大声喊姥姥:姥姥,是我,我是小娜!姥姥是我!混沌中的姥姥,似乎魂魄已经走远却又留恋着什么,她呢喃了好一阵,忽然睁开双眼铁定一般,瞬间又紧闭双眼,大声说:你是小娜!人家才不会来呢!

我苦楚的心如鲠在喉,呜咽着,眼泪喷涌而出。想不到,我与姥姥的缘分里,竟夹着她老人家弥留之际的一丝哀怨,那一刻,我怀疑这么多年的奔波。三日后,在母亲的说服下,我如期抵达上海工作,临走,我毕恭毕敬的在姥姥灵前磕下三个头,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这世上与我最亲的人,再一次上路了。

这些年,不管身在何处。总会有这样的梦境,常常会回到故乡。回到那个不足十户人家的小山村,时光荏苒,却挡不住思念的浪潮。

我仿佛又看到那个清晨,睁开双眼,姥姥早已穿好她那对襟的衣服,绑好了裤腿,穿上了三寸金莲的小脚。姥姥惦着小脚在窑洞里洒洒扫扫,收拾停当,又捡回柴火,烧柴做饭,弥漫着满窑洞玉米椮的香味就足以把我从睡梦中香醒。

如果遇到寒冷的冬天,姥姥见到我醒来,会拿着我的棉袄棉裤在柴火上烤热,穿上暖暖和和的。

红尘烟火的我终于明白,这一生的坚强不屈无不来自姥姥的言传身教。那年小学四年级暑假,我们一同回乡,姥姥每日做好干粮,鼓励我上山采药材,山上蚊虫多,荆棘丛生,没几日我便要打退堂鼓。姥姥苦口婆心教导我,给我希望,给我坚持的勇气,姥姥平日里做事的一往无前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我竟然坚持2个月,每日起早贪黑上山采药,暑假结束时我竟然在代销点得到17.5元钱。

姥姥里三层外三层,密密实实的缝在我的内衣里上。姥姥说:在这世界上,要有能力养活自己,自己付出劳力得来的,走到哪里都志气。

人到中年的我,在时光荏苒里穿梭,红尘烟火里常会迷失了自己。但心中的那一方净土,常会唤我到最初,让我与大自然契合,找到那个本真的自我。

闪烁在梦里最亮的那颗星,绝对不是一颗流星。这一生的挚爱,姥姥就像我的探照灯,让我在黑暗里坚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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