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的路上,我想起以前家里养过一只狗,中华田园犬,是邻居阿珍送的,取了个老家很流行的名字,叫黄虎。
黄虎很聪明,不仅能辨认家里人的脚步,就连亲戚朋友的摩托车声都能辨认。再加上长相可爱,性情温顺,因此家人都很喜欢。
黄虎一养就养了13年,从我记事起到高中,陪伴了我整个懵懂年少。我跟它分享了整个童年的秘密以及对白衣少年的怦然心动。
后来我去省城里读高中了,很少回家,整天忙着上课,下课,自习,做题,其他只对周杰伦,SHE,五月天还有当时很火的流星花园感兴趣,即使回到家也很少抱黄虎。
黄虎老了,走路慢悠悠,像一名忠实的老伙计。后来黄虎身上长了个肿瘤,不久就离开了。父亲把黄虎抱到离家不远的田地里,给它挖了个小坟墓,还给它烧了点纸钱,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这样祭奠。
母亲说一向表面非常严肃的父亲哭了。而我只感觉失去了个朋友。
再然后父亲也去世了。
那天他看见医生搬走了心跳监测仪,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自己拔下了氧气罩,要家里人带他回家。
我从300多公里以外的城市往家赶。
到家里时,邻居们都在,父亲的眼神在寻找,他看到从人群中挤进去的我,嘴角哆嗦起来。
我拉着他的手,他的手上全是虚汗,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可是仍然拉着我的手舍不得松开。
我们这次的见面就像每一次相见,但是离别却不像每一次分别。
生命有时候假的像从来就没来过一样。
阿珍虽然还在,可是中风后整个人就傻了。
这次回老家带女儿去看望她,她流着口水对我傻笑,她家里人有点局促,说不能吓到宝宝,看一眼就好了。连忙催促我离开。
离开的时候我转过去看她,她眼神告诉我,是还认识我的。然后身后的大门就被紧紧关上了。
阿珍今年91岁。
那晚住在老家,农村的夜里格外安静,熟睡中被一阵阵哭声惊醒,似乎是从阿珍的屋子传来。第二天我问母亲,母亲说自从阿珍傻了以后就天天夜里哭。家里人都巴不得她早点被阎王爷收走。
可是阎王爷也是个很奇怪的老头,从来收人没有逻辑。
我想起初中住过敬老院的经历。那时候奶奶刚过世,父母在家料理后事,没有空来接我放学。家里亲戚在学校旁边的敬老院干活,有间宿舍,平常她都晚上回家,所以借给我暂住。
每晚下了晚自习后,看着同学坐在他们父母的摩托车上离开,我一个人打着手电筒走向敬老院。
敬老院里住了生了各种毛病的老人。房间在二楼,每次走到敬老院一楼的活动室,总有几个老人坐在里面看电视,我从后门走到前门,他们就一路盯着我看。我赶紧连走带跑奔向二楼。
夜里也经常听到有老人哭,也有老人呻吟,还有此起彼伏地咳嗽。我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后来想想,应该都有。
我以为我都忘了这段记忆,阿珍又让我想起了与这些苍老生命的相逢。
从老家走的时候遇到很多邻居,一个个都老了,曾经记忆中那些高大的身形如今都佝偻了背。他们说起我的小时候,我一下子明白回忆之所以还有意义,是因为旧时光里的这些人还在。而一旦都不在了,就连回忆都成了我的自说自话罢了。
回来后夜里做了一个梦,梦里家人在哭,我心里想着父亲,可是没有看到他,只是在天台看到一棵小树。根在土里,叶子在阳光里。
醒来后我决定要给我女儿种一棵树,一棵能让她分享回忆的树,一棵在我归了尘土后还能一直陪伴着她的树。
生命的离去与生命的到来,让我有了一种觉醒,这是一种生命与自我的觉醒。
时光终会苍凉,生命终会衰老。我不悲观,只是与苍老生命的相逢,碰撞与离别后的看清真相。
可我依然爱它。
买了本日历,每过一天就撕下一页,这种简单的形式感让我真切感受到未来的日子在一天天减少。我也不断在给自己做减法,试图让生活回归到最本真的样子,体会最简单的亲情与陪伴,感受最质朴的生命连接。
种花,养鱼,看书,写字。
头一次,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自我存在于万世之中。
好好享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