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
明年,会是怎么样呢?
国家会好点吧,百姓也会好点吧!这最朴素的期待,如除夕夜的祝福,每每在岁月交替的时刻在人心头升起。
八十三岁了,我的父亲。他一定越来越倔强,而我会越来越理解他,事事站在他的角度替他着想。“老换小”,他会越像个孩子,而我会更加知道怎么做一个儿子。孝,就是尽人子之心,再为父母操心都不过分;顺,就是绝不和他争论,他说的都对,不管心里怎么想,口上一定这么说。只要他能开心,我怎么做都可以。父亲脾气一定还很大,也许会动手打我。他打我的时候,我笑脸迎接,任凭他的拳头落在身上。
我的老师们,九十三岁的段星灿,八十六岁的杨稼生,七十二岁的王作统和刘玉霖……我祝他们安好。一定至少去看他们一次,听他们教诲,洗自己轻狂。
我的乡亲们,希望你们日子好,没有病魔缠身;我的邻居们,希望你们收入稳定,生活安然。
小民的愿望,但求天下安定,衣食无忧,接近幸福。
今日
明年今日,十一月二十四日。天下大事不可期,而我,会做什么呢?
会在山下朋友家,帮他犁他那十几亩红薯地吧?拖拉机的轰鸣在深山回荡,我驾驶着来回奔跑,他举起榔头把那些土坷垃打得粉碎。热汗使他脱掉外套,只着一件秋衣。他父母俱老,妻子远走,儿子有病,他身上正背着十万大山。他的日子就如一辆满载的架子车,用力上到坡的最陡处时忽然背带断了,我必须冲过去帮他用石头顶住车轮下滑,甚至以身子死抵车身。他慨叹门前冷落,亲戚也不上门了。不管别人怎样 ,我觉得我应该这样做,这样我心里才踏实。
会在洛阳城一个小小的茶社,和远来或相投的文人谈天下说文字吗?互不相让,看谁说服力强。文字心声,文人性情,在碰撞中纷至沓来。苏北的木棉之秋,京华的梅拾璎,南昌的步绾,还有我中原的才子逯玉克,或当面或微信或电话,让文字的魅力去激荡一颗颗善感的心灵。我们交流的间隙,我透过竹帘或窗户看着街上的行人,有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如弹子般噔噔蹦跳着下了楼梯;有中年人在广场练书法,飘飘悠悠的雪花落在他的小桶里,雪给他地下的黑字镶上了白边……
也可能在江南的小镇,绝不是旅游景点。秋到南国,草木不肃,即便冬日,绝无枯败。我在青石街道上走着,步子看好合着诗词的节拍。不是来安排养老,不是来追寻古意,我只是来消淡刚硬增加韧性。香樟树在南方却是北方健儿的形象,弯弯的月桥把情思载满。太湖边上,农舍渔村,榕树底下,平日的梦境都实现了。
也可能在北京或者上海,蚁群般的人流里多我应该谁也看不出来。我会在写字楼里和商家讨价还价,还是在旧楼一角皱眉翻书?二十年前京华的长冬磨着一个年轻人的心骨,二十年后黄浦江的浊流会映着我中年的容颜吗?我走着,会遇上故友,乍见又分离吗?或者遇到来打工的我的老乡,约我到他的厂里,看地北天南的人都汇入一个大院,眉宇间怎么都藏着一缕驱之不散的忧愁呢?
此门中
哪个门呢?
最有可能是申洼村的大门吧!一夜落叶,清早起来打扫,扫帚划过如孩子们作业上的平行线。桐叶宽大而槐叶窄小,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让人静好。槐叶如钱,柳叶如船,桐叶如盘,落下后让我感知了这一季的生命。来春的争发实属必然,这时的掉落自是合理。我的小羊在门前自由来去,它捡吃落叶,偶尔跑到屋后吃地堰上的残菊。不远有两只鸽子无声落在地头,小麦青青到无边的旷野。
或者在我城里的班上吧,理化数学,强汉盛唐,我们既爱又恨的高考啊!我给他们说,没有了高考,他们就是最幸福的一代。他们回答我,有了高考,他们就成了最痛苦的一代。我们都笑了。我说咱们好好做题吧,明年考上清华北大,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北京,到了学校门口而不进去不报到,松开手,让那一张纸片随风飘远。孩子们说对,我们可以考上而不上,不能考不上。他们扶了扶眼镜,又埋头题海了。我在他们身边踱着,看那阅读题正说着范进和孔乙己,讨伐着八股和科举……我心一痛,抬头望向远处依稀的邙山。
乡下老屋,西城小屋,东城卧室,我三张床的摆放都是一个方向。月色透过窗户,照在被子上枕头上,我不管在哪里睡眠背景都一样,但梦境却是各各不同。梦境和现实如外面的月影,不可揽结,却有色有声。
没有连绵的诗意。明年,今日,此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