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丨悲情海之子，海上钢琴师(《海上钢琴师》观后感)
文/城北听雪
如果说人生是出悲壮的戏剧，我相信丹尼·伯特曼·TD·林蒙·1900(以下简称1900)的一生就是其中最悲情的一幕。他没有家乡、父母、证件、爱情、家庭、国籍，甚至没有出世纸，从未踏足过陆地。找遍城市、教区、监狱、医院、球队，尘世里都没有他的记录。他用钢琴弹奏起伏不定的大海，孑然于一身度过了自己孤独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所说：当我站在天国大门外，圣人查生死册，查不到我的名字。
我收藏的影片不多，经常翻看的更是凤毛麟角，但意大利导演托纳托雷的这三部片子《天堂电影院》《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海上钢琴师》都是我的最爱，其中《海上钢琴师》最让我感动。每当我空闲或心情忧郁的时候我便翻看，从没有一部片子能像她那样带给我如此多的感伤，也没有一部片子能像她那样带给我如此莫名的温暖。影片中每一段流水般的音乐，都记录着1900的一段传奇，或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
1900年的元旦，1900被他的亲生父母遗弃在豪华邮轮SS Virginian(维珍尼亚)号的一架钢琴上。轮船上的下等铲煤工人Danny Boodman(丹尼·伯特曼)偷偷跑到餐厅里捡拾客人丢弃的东西，他发现了包在盒子里的漂亮小男孩。丹尼·伯特曼与他的工友们对这意外收获感到十分惊喜，收留了他并用年号与养父的姓氏混合给他取了个响亮的名字——丹尼·伯特曼·TD·林蒙·1900。丹尼·伯特曼这个天天跟煤打交道的大男人，从此做了1900的父亲与母亲。他在船上底舱挂了个温情的小摇篮，小小的1900快乐的睡在里面随大海一起一伏。丹尼·伯特曼有空就带1900蹲在底舱的圆窗上，看着大海不眨眼睛，教他走路、读书、识字、说话。1900在底舱的铲煤房度过了他八岁之前的岁月，那是一段快乐的童年。
自1900被遗弃在轮船上，就注定了他悲剧的一生。我们不管生活多么困境，都有父母亲情，都有故乡的呼唤，都有我们要思念的人。我们可以在亲人身边发火、哭泣、悲伤、撒娇，因为他们会安慰和包容。1900没有，陪伴他的只有大海、轮船、钢琴，而这些也不是他的，当别人要收走时也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几乎没有流过眼泪，永远都是那么冷静，那么超然度外。但我想一个人如果一生都没有流过眼泪，那也一定没有体会过幸福的滋味。他不是不想拥有，而是上帝对他真的很不公平，连他唯一的亲人——养父丹尼·伯特曼也早早的离开了人世。丹尼·伯特曼在一次工作中意外的被钓钩撞破了头，小1900陪着他走完了他的最后三天，那时1900刚满八岁，还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生死别离。八岁前的1900其实是幸福的，因为有养父在。八岁后的1900是孤独的，因为养父走了。再没有人逗他哭、逗他笑了，再没有人去理会他的冷暖，饥饱，他从此一个人走在这漫漫的人生路途上。
举行养父的海葬时，1900听到了一丝来自天际的美妙动人的声音，身边的中国女人告诉他，这是音乐。这是他第一次接触音乐，上帝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为他幼小的心灵打开了另一扇门——音乐之门。1900后来偷偷的溜到了舞厅门外，透过玻璃他听到了从未听过的动人的钢琴声。他看到了那架叫“钢琴”的东西，能够发出他喜欢的音乐声。在某个深夜，小家伙情不自禁地座在了钢琴前，即兴发挥弹起了曲子。轮船上的客人被琴声吵醒，都起床探个究竟，却陶醉在这天籁乐曲声中。当船长告诉他：“你不可以弹钢琴，完全不合规矩”，满脸脏污的1900却雅气十足地对船长吼到：“规矩可以混蛋！”。
人们发现他有有惊人的音乐天赋，可以无师自通学会弹钢琴。他能够通过音乐把任何的人的心中感情即兴表达出来，他可以把十多种不同风格的曲子完美的揉和在一起，他从未听过的曲子只要有人带头唱前面的几句就可以马上弹奏出来，长大后他成了这艘轮船的钢琴师。1900虽然从来没有下过船，几年后却已声名远播。美国爵士乐始祖骄横的Jelly Roll Morto很不服气来到船上找他较量，各三曲过后，不管是轻弹、抒情、还是快奏，Jelly Roll Morto都完败于1900。特别是最后一首比快，当1900弹完之后，香烟竟然可以在这张快的发热的钢琴上点燃。这场钢琴演奏的大战就是钢琴曲的颠峰对决，曲曲精彩，完全可以独立录制成一张钢琴曲大碟。
1900是孤独的，可他同样活的有尊严。他与Jelly Roll Morto的比赛开始他不想去赢，因为他缺乏名利心，但他从来不让人贱踏尊严。当Jelly Roll Morto在众人的面前对他显示极度的藐视时，1900用完美的乐章把他打到在脚下，就像对着当年叫他不要弹钢琴的船长时那样吼到：“爵士乐也可以混蛋！！！”。1900的心是善良的，他从来就没有跟轮船下等的工人与乘客分离过。他不但为上等舱的客人弹奏，同样也为下等舱的客人与工人演奏。
自从1900在养父的海葬上听到音乐，就注定了他与音乐一生的纠缠。他用音乐去感悟生活、解读人生。他是一名音乐演奏天才，轻巧的十指行云流水般的滑过琴键，一点点的剥离你曾经的痛楚、伤感、快乐，触摸到你心底最柔的部分。他的曲风时而如飘逸的蝴蝶在优雅的飞扬，时而又似大气的波涛汹涌激情磅礴而来。时而热情如火，时而柔情似水。快如闪电，慢如柔板。他用音乐来书写人生，表现人物，抒发感情，讲述生活。每次听到这些音乐我就完全沉湎其中，我发现可以跟音乐一起翱翔。我从中可以强烈感受到音乐原来可以这么迷人，音乐的世界原来这么广阔。1900的一生都没有留下过唱片，只录过一张模板，可惜一录完就被他自己毁掉了，他自己解释他的音乐与他本人是不可分割的。他唯一的好友Max把残片偷偷的藏在了钢琴里，十多年以后这架钢琴被一个乐器行收购了，老板在这里面拣到这些残片，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把残片粘好，还原成了一张唱片，这就是他留在了世界上唯一的音乐。
他与常人一样也希望拥有爱情，但孤独与寂寞是他在海上漂泊的宿命。有个唱片出版商找到他希望为他录制第一块唱片。录制模板的那一天，一个寻找父亲的清纯少女出现在他的窗前，在他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立刻发现自己爱上了她，并且冥冥之中感觉自己认识她的父亲。几年前一个拉手风琴的中年男人曾经与他合奏一曲，曲终之际他告诉1900，在陆地上可以听到大海的呼唤声，那个人就是少女的父亲。看着她秀丽的身影，1900随兴而发为她弹奏了一首世界上最柔情似水的曲子，曲子制成了模板却找不到适应她的名字。1900拿着他生命中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音乐模板想找机会送给他心中暗恋的女孩，然而终未所愿。轮船靠岸，少女要下船了。在拥挤的人流中女孩终于看到了一直关注她的1900，可惜人流又迅速把他们冲开。1900高举着模板对女孩大喊“这个送给你”，在嘈杂的人声中女孩却听成了他给她道再见，女孩也声嘶力竭的对1900大喊“再见，我住在------”。人流再也不给机会，很快就把他们淹没了，互相再也看不到彼此的身影。1900失望之余，便把模板毁在了自己手中。
1900的爱情却这样胎死腹中，像刚要盛开的鲜花还没绽放就已凋谢。对海的依恋，对选择的恐惧，使他失去了唯一一次爱的机会。他亲手掰碎了那张记录了他相思的模板，也就粉碎了那段没有结果的记忆。大雨中少女凝视大海的倩影，两人对视落寞的眼神，三等舱里那个浅浅的轻吻，破碎模板上那柔情似水的乐曲，人群里互相挥手的姿影，这一切都成了梦，这一切都随海水漂流而去。1900把毕生之爱凝聚在瞬间，上帝又把爱粉碎在瞬间。上帝让一个天才娶了一架钢琴，却不肯把少女赐于他。1900的真正爱人就是钢琴，每一个琴键都能够表达他的感情。
如果说世界上除了音乐、轮船、大海之后还有1900可依恋的，那就是他与Max的友情。宿命虽然剥夺了他的爱情，却给予了他难得的友情。Max的友谊是世间赐于1900唯一的温暖，这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唯一可以感到安慰的。在他就要与船同归于尽的时刻，Max来到了他的身边，这一刻他感觉到离开这红尘世界没有任何遗憾了。
“你为什么晕船浪”，这是1900与Max第一次见面及最后一次见面讲的第一句话。这句话见证了他们友谊的开始与生死别离。Max是在1933年8月21日被招聘上船的小号手，他伴随1900度过了一生中最美丽、最伤感、最快乐、最值得回忆的岁月。Max后来逼迫离开了SS Virginian号，他唯一牵挂与放心不下的人就是1900。他曾经竭尽全力尝试着劝1900离开轮船，到陆地上去生活。他知道，只要1900一踏上陆地就能够大红大紫，功成名就。但人世间的诱惑，1900都熟视无睹。在Max的劝说和对爱情的憧憬下，1900曾经想踏入陆地到美国去寻找他梦中思念的女孩。那一天1900决定下船，他穿着Max送给他的大衣向所有的船员挥手告别，慢慢走下船梯，走到一半时，他不经意间抬头望见远处的纽约楼房与陆地大的没有尽头，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停下了脚步毫不犹豫又返回了船上。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陆地上的Max倍切思念1900，他不知道1900到底过的怎么样，到底还好不好。Max开始寻找SS Virginian号，直到世界大战结束后，在一个港口发现了破旧不堪即将炸毁的SS Virginian号。Max坚信1900还在船上，1900的确躲在船上的某个角落，但没有人能够找到他。Max 用借来的留声机，播放着1900那块自己掰碎又被乐器行老板粘好的模板上的乐曲，找遍船上的每个角落。柔情似水的音乐随着Max的脚步水银泄地般的流淌在船上的每个空间，1900终于被Max打动了，他从黑暗的角落走了出来。1900还是没有接受Max下船的劝告，他平静的告诉Max船就是他的一切，他不会离开，他要跟它一起同归于尽，沉睡在海洋安静的怀抱。泪流满面的Max听完1900的解释，他理解了1900，知道他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劝1900离开船。当Max默默的含泪告别时，1900给他讲了一个不好笑却让人痛彻心肺的笑话。两个男人之间的倾诉竟如此的感性、动人，也让人如此的伤感与孤独。Max在岸上伤痛欲绝的亲眼目睹着SS Virginian号与1900一起被炸毁，沉落在大海。
电影播到那里我经常会想，如果那时的Max是我，我又会怎么做，是强行找人把他拉走还是成全他的梦想。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我可以理解1900，他没有下船，选择了自己的路，自己的世界。
1900的一生是无根的，生与死都漂泊在海上。轮船往返欧美之间不下五十次，他以海为家，从未踏足过陆地，一次也没有。他从弦窗望过陆地百次，但从未离船上岸。1900是海之子，他终生都在海上。那艘轮船就是他的故乡，他对海有着挚着的依恋，海就是他的宿命。
1900有着一颗诗意和浪漫的心，一台琴88个琴键，弹尽一生，有始有终。而陆地却找不到尽头，无始无终。周而复始的客来客往、悲欢离合、人间万象，他似乎已经看透，也看尽了人生。1900宁可舍弃生命，也不愿意在一个没有尽头没有始终的世界生活。谁能够读懂他的声音，谁又能够读懂他忧郁的眼神。
生命原来是如此之痛，1900对Max最后解释的话语又在我耳边伤感的缓缓响起：
城市那么大，我看不到尽头，尽头在哪里，可以给我看尽头吗？当年我跳上踏板，并不感觉到困难，我穿上大衣，很神气，自觉一表人才，有决心、有把握、有信心。我停不下来，不是因为所见，而是因为所不见，你明不明白？是因为看不见的东西，是连绵不绝的城市。什么都有，除了尽头，没有尽头，我看不见城市的尽头，我需要看见世界的尽头。
拿钢琴来说，键盘有始也有终，有88个键，错不了，并不是无限的，音乐是无限的。在有限的琴键上奏出无限的音乐，我喜欢，我应付得来。走过跳板，前面的键盘有无数的琴键，事实如此，无穷无尽。键盘无限大，无限大的键盘又怎么能够奏出音乐？那不是给凡人奏，是给上帝奏。
只是街道已经好几千条，上了岸，何去何从？爱一个女人，住一间屋，买一块地，望一个景，走一条路，太多选择，我无所适从。漫无止境，茫茫无际，思前想后，你不怕精神崩溃？那样的日子怎样过？
我生于船，长于船。世界千变万化，这艘船每次只载客2000，既载人也载梦想，但范围离不开船头与船尾之间。在有限的钢琴上，我自得其乐，我过惯那样的日子。陆地对我来说，陆地是艘太大的船，是位太美的美女，是条太长的航程，是瓶太浓的香水，是篇无从弹奏的乐章。我没法舍弃这条船，我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反正世间没有人记得我，除了你，Max，只有你知道我在这里，你属于少数，最好习惯下，朋友，请原谅我，我下不了船。
当1990的话语还没有讲完，我已经像Max那样眼泪夺眶而出。是的，我理解你了，真的理解你了，1900。我祝愿你在路上好好的走，希望天堂也有钢琴。我想起莎士比亚讲过：悲剧就是把美丽毁灭给你看。
最后的时刻，1900轻抬双手在空中虔诚的弹奏，宇宙就是他的一架美丽的钢琴。轻盈曼妙的旋律，流水般的在SS Virginian号里荡气回肠。一瞬间，巨大的烟花在海上绽放。轮船载着1900和他的乐曲飞升向天堂。
城北听雪随笔于2008年12月21日星期天_____2008年12月23日星期二，2018年12月29日稍做修改
[注] 1.SS Virginian号历史上确有其船，1904年出厂，1954年左右废弃被毁。它还与泰坦尼克号有关，据说泰坦尼克号沉没时SS Virginian号就在附近能够接收到信号的地方。
2.前段时间热播的《海角七号》跟《海上钢琴师》有很多相似之处，当然《海角七号》根本无法与《海上钢琴师》媲美。
